正是山中四月天,紫藤花开得烂漫,我窝在山林深处溪水旁的一块大石头上正慵懒地晒着太阳。
好梦正酣,侄女小宁就一阵摇晃地把我推醒。
对于这个侄女,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好,一个凡间的男人她追了三年,愣是没到手,每次回到狐洞中都是一脸沮丧的模样,枉她还是修炼了八百年的狐媚之术,真是丢尽了我们狐族的颜面。
我无奈地用毛发光亮的狐爪揉揉惺忪的眼睛,打着哈欠问道:找姑姑什么事啊?
小宁退去狐形,幻化成一个柔美娇怯美丽少女,一双水灵大眼中满是哀怨的泪光,她朝我盈盈一拜:请姑姑告诉小宁,如何才能得到一个男人的心?
我理了理身上的泛着光泽的狐狸毛,然后示意她起来:你真想知道?
小宁看了我一会儿,郑重道:嗯!请姑姑告知,侄女感激不尽!
我看着溪边紫藤花树下的一片幽兰,缓缓道:那你可愿先听姑姑讲一个故事?
小宁有些不知所以,但看我的情态,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我开始讲诉一个对凡间来讲算是有些久远的故事:
不久以前,也是这样的四月天,紫藤花开,幽兰绽放。
有一只红色狐狸本想到人间偷得半丝烟火,却突然下起了大雨。
无奈之下,看到附近一户高墙大院想都没想便跃了进去,见有间房的窗户没关,刚好进去避雨。
甩掉浑身上下的雨水,就看到窗边一脸惊愕的他正伸着双手,似乎是要关窗。
青衫磊落,风姿天然,还有淡淡的幽兰香。待看仔细了窗外来客,惊愕的脸瞬间换成了温暖的笑。
他从袖中取出干净清爽的丝帕把它上下擦干,笑意温暖如春。红狐狸就呆呆看着他。
他把它放在脚边,让它靠着自己休息,然后开始挥洒丹青。
待晚间他上床休息,红狐狸才悄悄地从房里溜了出来。
第二天,红狐狸就幻化成一个绝代姿容的女子来到了他的窗前。
透过窗子,他仍在用妙笔勾勒着昨天未完的丹青。
原来画的是一个女子,看模样还挺标致,难不成他已经了有了心上人?
红狐狸正如是想,见他桌案前面正盈盈走来一位女子,分明是画中之人。凡间女子总有一副惹人怜爱、纯洁无害的皮囊。
她叫他:表哥。
他抬头叹了口气:你以后还是少来这里为妙,让外人看见了,估计又有闲话了。
她走到她身边,眼中泛着泪光:你思念时还可作画来排解,我相思入骨时却拿什么什么来解?
他扶着她的双肩,眼中有怜惜,更有情意。
红狐狸没有再看下去,走在路上慢慢思索。
第三天,青衣男子所在的府里多了一个端茶送水的丫鬟,名字叫小媚。
“姑姑,小媚就是那只红狐狸吧?”小宁突然插嘴。
我点点头:“脑子还不算太笨。”
我敲了她的脑袋,继续讲:
中午大家都在小憩,府里没什么人,小媚晃着手帕来到了表少爷的房间,他应该没有在睡吧。
依旧是一袭青衫,神情如水。
我是专程来感谢表少爷肯收留我这个无家可归落魄江湖的女子的。
他笑容温和:无足挂齿。以后如果在府里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小媚浅笑,趁他不妨,在他唇上舔了一口,然后以帕掩唇溜了出去,留下惊错万分的他。
清清凉凉,带有丝丝甜意,还有一股幽兰墨香。。小媚躺在床上砸吧着自己的唇舌,这个男人的味道还真是不错呢。
少爷、少奶奶、表少爷……
兄长背叛弟弟,妻子背叛丈夫,丈夫情负妻子……人间总有这些戏码。小媚想的无聊,打了个哈欠睡了。
过了几天,少爷在全家人的反对之下纳了一位名叫阿娆的青楼女子做妾。
少奶奶被冷落一旁,府中人总有些指指点点。
她找到表少爷,拉着他的衣袖:你带我走吧,我实在不想在这个家待下去了!以前你总说他对我有情意,他们家对你有恩,所以当初即便他强娶了我,我们也只默默受着。可是这些年你也看到了,你在他们家累死累活,你得到了什么?而我呢,日日看着你,却碰不到你,摸不到你,连光明正大的和你说句话也不敢,现在还要忍受着那个青楼女子日日的白眼恶言!我受够了,求求你带我走吧。。
小媚听着他房间里那个平日端庄贤淑的少奶奶现在绝望的哭声,嘴角弯了弯。
表少爷!老爷让你到账房去一趟!
屋里的两人同是一惊。
小媚推门进来,少奶奶已经恢复了往日模样。
他理了理长衫,朝她深深看了一眼,顺便瞥了一眼小媚,出了门。
你的心里还是只有这个贪慕虚荣的女人吗?小媚心里冷笑。
姨奶奶让少奶奶去她房里一趟。
想见我便到我房里来,再得宠也得知道个大小尊卑!
姨奶奶说,她捡到了一方手帕,上面写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落款是——“洺”,想问一下是不是少奶奶落下的?
小媚看到她脸上明显一震。
她理好稍微有些散乱的云鬓,然后故作镇定地走到了阿娆的房间。
小媚没心情听她们具体说些什么。“洺”是他的名字,手帕又是她的,阿娆不做些文章怎么成呢?
从这以后,小媚没见少奶奶再到他的房间来过。
于是,小媚没事就幻为原形趴在他屋里的房梁之上,看着他有些消沉的面容,虽然仍是一袭青衫,却少了一分初见的潇洒落拓。
紫藤花渐落,但仍是难得的好天气。然而并不是人间的每个人都可以享受这样的好天气。
少爷新纳的小妾被吊死在屋梁之上。
府里封锁了消息,可不知为什么,府衙的差役还是来了。
仵作验尸发现,死者并非吊死,而是中毒而死,砒霜之毒。
经过盘问,死者死之前只喝过少奶奶送来的一碗莲子粥。
于是衙役开始搜查房间,不一会就在房间里搜到了没有用完的砒霜粉末。
有仆役证明,少奶奶托他买砒霜,说是毒老鼠用的。
人证物证俱在。
少奶奶大叫:我没有下毒害她!我是冤枉的……
接着,衙役又在房间的衣柜里搜到了多封书信,内容缠绵,落款为“洺”。
大家齐刷刷地向他看去。
他一派淡然地走到衙役面前:人是我杀的,与她无关。
我看两个都有关,一个下毒是主犯,一个吊人是帮凶,两个都带走!
果真是英明果断的衙役呢。
她冷笑:当初你若带我走,又怎会有今天这些事?不过现在也好……
突然,发丝随风而舞,他纤尘不染的青衫之上渐落点点嫣红,是她的血。
她就这样拔下发簪刺进了自己的心脏,在他面前香消玉殒。
是在报复谁吗?
他走上前把她抱在怀里,一滴眼里让小媚的心里有些微的灼痛。
他还是被衙役带走了。
在满府仆役的嘲讽鄙夷之下,在表弟对他夺妻之恨的诅咒之下,在府里两位养他的两位的老人失望决绝之下,终是屈辱地走了。
从此府里的人事、人情与他再无关联,失去了财富,失去了她,也不再是他。
讲到这里,小宁的好看的眉头已经拧到了一块:“表少爷好可怜啊。”
“有什么好可怜的?跟你说了多少次,作为狐妖,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有同情心。”
小宁看我吃牙咧嘴的嘴脸,吐舌头道:“小宁知道了,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他在牢里受尽了折磨,一度想死。
过了几天,小媚来到牢里看他,跟他说话、聊天。
说她已经离开了府邸,以后会日日来看他。
也只有她来看他。
就这样过了半年,突然有衙役过来把他放了出去。
他对小媚说,他已经无家可归了。
小媚笑说:我有间小屋,我们可以先在那里住上一阵子。
她不再叫他表少爷,而是公子;他依旧叫她小媚。
夜深闲读书,红袖添香暖。
不觉一月过去。
公子非久困浅滩之人,他日定会一跃入龙门,富贵不可限量。小媚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婢,不配做公子知己红颜之人。能在这座小屋里服侍公子一月,小媚此生已无憾。就此别过公子。
小媚,你要走?
小媚只是不想耽误了公子。
若是我愿意娶小媚为妻,不管以后是贫是富,都对小媚不离不弃,小媚还会走吗?
可是,公子心里不是只有少奶奶一个人吗?
曾经是……但我在牢里最困苦一度想死的时候,是小媚开导我;我被施以刑罚,受伤流血的时候,是小媚照顾我替我包扎;我饿肚子的时候,也是小媚提着食篮解我饥饿的苦楚;在我现在这样恶名狼藉的时候,小媚仍旧和我形影不离……小媚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现在我想和小媚在一起,以后照顾她、爱护她,不让她再受以前受过的苦……你愿意吗?
小媚点点头,满眼泪光。
小宁又开始咋咋呼呼:“然后呢?然后呢?”
我开始有些气馁,我废了这么半天口舌,这丫头还是只听故事呢。
“然后待会儿再说!你就没从这个故事里面听出什么来?”
她迷惑地摇摇头,然后可能觉得人类的衣服太不舒服,就又变回了狐狸形:“不过姑姑,我一直有一个疑问。那个阿娆真是少奶奶杀的吗?”
我叹气,总还不算太傻:“你觉得是吗?”
“我感觉有些蹊跷,如果真是那个少奶奶杀的,哪有下了毒之后还把毒药放在自己屋里的?”小宁拖着狐狸脑袋想了一会,“这一系列的事情都是小媚来到府里之后发生的,小媚又是只狐妖,她做什么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不过,我想不出她做这些事的理由……”
“刚觉得你有些开窍,怎么又迷糊起来了。我问你,今天你来我这是干什么来了?”
小宁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怎样得到一个男人的心!”
“小媚就是为了得到表少爷的心!这就是理由。姑姑今天就告诉你,要想得到一个男人的心,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毁掉他的一切,让他一无所有,除了你!”我抚摸着小宁的狐狸头,“这就是小媚得到他的手段。懂了吗?”
小媚的狐狸头猛地一抬:“姑姑,我想明白了。那个红狐狸小媚就是你!对不对?”
“对……”真是该聪明的地方不聪明。
“那这一切的缘由……从头到尾姑姑是怎么做到的?”
“我变成小媚来到他的府里,多次对他明示暗示,可他心里总有那个女人。作为修炼了一千八百年的狐妖来说,这种事情当然不能容忍。于是,我就从那个女人的丈夫的下手,找来了我们狐族的同伴,化为千娇百媚的阿娆,阿娆进入府里后,我就把他们的传情的手帕偷了过来。那个女人刚开始为了掩饰他们的私情,却是想害了阿娆来着,就偷偷到外面买了砒霜,于是我就趁机变成她的模样,托仆役去买砒霜说是毒老鼠用。没想到那个女人买了砒霜以后,犹豫了半天竟然还是没下。没办法,我就偷偷帮了她一把,还把剩下的砒霜放到了她的房间里。于是,阿娆喝过砒霜之后,就退去幻形走了,走之前还不忘把她自己的皮囊吊起来。其实那些衙役也是我叫来的。只是没想到那个女人性子竟是那样烈。他被带走之后,我就从府里跑了出来。等到他的意志在牢里被消磨得差不多了,我就每天去看看他……于是,已经一无所有的他除了我之外就没什么寄托了。这样,他的心就只属于我了。半年后,见他乖了,我就把从牢里赎出来了。”
小宁吐吐舌头:“姑姑,你可真够狠的……不过,最后你把他怎么样了?”
“最后,他要进京赶考,我就陪他去了。然后半路上染上风寒,我就一命呜呼了。”
“姑姑就这样退去皮囊回来了?”
“不回来怎样,难不成还让我跟他恩恩爱爱白头偕老不成?”
“那他一定很伤心?”
“就我死的时候他还掉过几滴眼泪,后来进京得了状元,娶了丞相千金,不知把我忘到哪去了呢?我跟你说,男人玩玩就算了,可千万不要当真,知道吗?”
小宁点点头,“知道了姑姑。”
我对她挥挥手,表示,我要继续我的小憩。于是,小宁就下山去找那个她磨了三年的男人去了。至于过程结果怎样,看她的悟性了。
我窝在石头上,睡意朦胧,突然听到旁边有人念诗:
“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藤花对紫藤郎。”声音清越,充满磁性。
我抬眼看去,白衣翩然,丰神俊朗。
躲到树后化为人形,惨叫一声,白衣公子走了过来:“姑娘,没事……”
接着,看到我就张大了嘴巴。
这么容易就上钩了,没劲…… 于是,我惨呼一声,香魂一缕魂归离恨天…… 一只红色狐狸在树后看到那个白衣男子抱着一具皮囊嚎啕大哭,得意一笑。 人间总有一些自以为多情又深情的男人,终不过是我们手里的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