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自1931年年初开始，中共中央就开始酝酿在苏区成立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的事，后请示共产国际，远在莫斯科的王明建议，把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成立时间放在1931年11月7日。因为十四年前的这一天，也就是1917年11月7日，是俄国革命者发动武装起义日，史称十月革命。俄国十月革命胜利后，建立了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简称苏联，从此有了自己的社会政治制度。中国共产党二大以后，提出了建立“苏维埃政权”模式，根据地称“苏区”，也陆续成立了各级“苏维埃政权”。

中共中央决定把成立大会放在江西省瑞金县叶坪村，会场布置等任务交给了赣西南苏维埃政府。毛泽东专门把苏维埃政府主席曾山找来，对他说：“这是一项重大政治任务，可不能出现任何纰漏！”曾山大声道：“毛委员，我们保证万无一失！”毛泽东笑了：“对了，这可是在你的地盘上呀！”曾山不敢马虎，又专门和瑞金县委书记邓小平进行了细致研究。两人分手时，曾山道：“毛委员说是在我的地盘上，让我不要出现任何问题，那瑞金可是你的地盘，你得下个保证。”邓小平微微一笑，用力点点头。

会前要先举行阅兵，地点选在什么地方？曾山和邓小平看了几个地方，都不是很满意。突然，邓小平指了指村东那片树林对曾山说：“咱们在那片树林里如何？里面有一片空地，能容纳很多人，也便于隐蔽。”说着，两人就走进了树林。曾山四处看看，笑道：“这片林子好像就是为成立大会做准备的呀！”到了晚上，曾山与邓小平一起，带着一帮村民和战士，连夜把阅兵检阅台搭了起来。中共成立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的情报，早在前几日就摆在了蒋介石的案头上，蒋介石看了，把呈阅件狠狠摔在了地上，大声吼道：“共产党这是犯上作乱，坚决不能让他们得逞。”后来空军侦察机和情报人员又不断报告，中共已经在福建长汀布置了会场，会议于1931年11月7日举行，蒋介石命令空军不惜一切代价轰炸。蒋介石还不知道，这个会场，就是当年打入国民党中央组织部党务调查科，给大特务徐恩曾当机要秘书的钱壮飞亲自布置的。钱壮飞出生在浙江湖州一个富贵家庭，祖辈为商，他钟爱书画，还涉猎演艺。20年代末，钱壮飞不仅投资了一部电影《燕山隐侠》，还同女儿一道出演了电影中的角色，钱壮飞亲手设计的一张电影海报至今还藏于世。这以后不久，他的影迷们发现，这位俊朗的电影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1929年冬，徐恩曾被委任为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主任兼上海无线电管理局局长，徐恩曾还没有忘了一直被他看好的钱壮飞，他找到这年三十三岁的钱壮飞，让他加盟调查科，并委以机要秘书重任，钱壮飞觉得事关重大，说再考虑考虑。徐恩曾有些不高兴，他呷了口红酒说：“小老弟，你可有点不识抬举了，这是一个飞黄腾达的差事，我给谁他都得感恩戴德。我为什么偏偏选中你？一是我看重你这个人的无线业务，二是你这些年对徐某人没有二心，安排你的事都能给我办得很明白，我不提携自己兄弟提携谁？”钱壮飞点点头，连说明白。二人分手后，钱壮飞马上向上级党组织做了汇报，周恩来知道后说：“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很快，钱壮飞就坐在了南京国民党中央组织部党务调查科的办公室里了，中共中央特科借此良机，也把共产党员李克农、胡底派往南京，钱壮飞把他们一一都安排到了特务机关。1931年年初，中共中央特科负责人顾顺章受命护送张国焘和陈昌浩前往鄂豫皖苏区，顾顺章完成任务后，没有及时返回，而是于4月底顾自到了武汉。好色的顾顺章一时把持不住，又找了个女人，可他囊中羞涩，不能给喜爱的女人穿金戴银，那女人噘着嘴巴有些不屑，顾顺章道：“你等着，我保证让你心里开花。”他亲了这个女人一口，随即出了房门。顾顺章在共产党队伍中不是等闲之辈，还担任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早年曾和陈赓一道到苏联接受过特工训练，他脑子精明，很快就学到了一身好本事，尤其是魔术表演，是他的拿手好戏。

不长时间，顾顺章就站在了汉口新市场游艺厅的表演台上，下面的人开始没把这个又黑又矮的小个子看在眼里，打着唿哨让他滚下台来，顾顺章也不生气，轻笑几声，顾自表演起来，一经出手，果然不凡，众人都给他连连鼓掌，顾顺章放声大笑，还向人们招手致意。这个时候，台下一双眼睛早就盯上了他，这个人就是顾顺章的部下尤崇新，不久前已经叛变。顾顺章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双手作了个揖扬长而去，尤崇新却老远跟上了他。早在前些年陈赓就断言：“此人一贯吃喝嫖赌，我敢打赌，只要我们不死，早晚就能见到他叛变。”真是一语成谶，顾顺章被捕后，果然变节，短暂的恐慌后，他很快冷静下来，他对特务说：“马上送我去见蒋总裁，我有重要事当面禀报。”顾顺章还专门嘱咐：“在我去南京之前，千万不要让南京方面知道，等到了再说，否则泄了密抓不到大鱼。”国民党武汉绥靖公署行营侦缉处处长蔡孟坚，哪里按捺得住，随即把这一消息电告了南京。正在调查科值班的钱壮飞接到密报，马上拿出早就备好的密码对电文做了翻译，电文中说：一名共产党重要人物落网，名字是黎明，云云。

顾顺章有多个化名，常用的是顾凤鸣、黎明、化广奇，钱壮飞当然知道黎明就是顾顺章，他大吃一惊。电报说今晚就用船押送顾顺章。钱壮飞算了一下时间，必须尽快把顾顺章叛变的消息通知上海，否则驻上海的中共中央机关和中央有关领导就会危在旦夕。当夜大雨如注，钱壮飞让女婿刘杞夫马上乘火车赶往上海通知党组织，刘杞夫走后，钱壮飞坐立不安，生怕女婿路上有意外，为了以防万一，保证万无一失，他又冒雨登上了开往上海的火车。周恩来因为及时得到情报，亲自指挥了各路人马转移。钱壮飞由于身份暴露，去了中央苏区。

就在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成立前两天的晚上，毛泽东把钱壮飞叫到了身边，等钱壮飞坐下后，毛泽东边给他倒水边说：“壮飞同志，为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成立大会如期顺利进行，我们得给蒋某人摆一个迷糊阵了，你是这方面的行家，去当这个导演如何呀？”钱壮飞心领神会，问：“这个阵放在什么地方合适？”毛泽东道：“从各方面看，就摆在长汀吧，让他老蒋把气撒到那里去，你得尽快行动。”钱壮飞笑了，站起身说：“好！我马上行动！”1931年11月5日上午，钱壮飞等人在福建长汀选了一处既隐蔽又容易暴露的地方作为假会场，6日上午开始行动，周围的老百姓听说后都来帮忙。中午不久，一个能容纳上万人的露天会场就布置完毕了。周围还插满了迎风飘扬的红旗。

连日来阴沉的天空，在7日的上午，竟一下子变得晴朗起来。太阳照在叶坪村上，也把阳光洒在了那片树林里。这个时候，身穿中山服的毛泽东和朱德、项英、任弼时、王稼祥、彭德怀、陈毅、曾山，已经站在了检阅台上。红军总政治委员毛泽东宣布阅兵开始，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队伍历史上第一次阅兵拉开了序幕。随着朱德总司令的命令，队伍高喊着口号从检阅台前陆续穿过。紧接着，红军总参谋长叶剑英请朱德总司令检阅部队，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朱德总司令从队伍前走来。此时，国民党的一队轰炸机出现在叶坪村上空，扔下几颗炸弹后向福建长汀飞去，几声响后，毛泽东向空中看了一眼，笑道：“这算是‘蒋总统’为我们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成立送上的礼炮吧！等一会呀，长汀那边就热闹了。”此话后不长时间，长汀会场被国民党空军飞机炸成了一片火海。

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于叶坪村谢家祠堂如期举行，在610名各界代表的热烈掌声中，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诞生了。大会通过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宪法大纲》《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土地法》《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劳动法》以及与教育相关的《列宁小学组织纲要》《扫盲识字条例》等法规达十余部之多。20日下午，按照大会程序，在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一次全体会议上，毛泽东当选为中共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和中央人民委员会主席，项英、张国焘为副主席。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定都瑞金，瑞金更名为“瑞京”。历史选择了这座地处闽、赣交界名不见经传的小县瑞金，从此瑞金成了年轻的中国共产党作为管理国家政权的第一块试验田。毛泽东说：“这块试验田必须是以人民为基础的。”毛泽东的话在《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执行委员会布告》第一号中得到了体现：“他的基础，是建筑在“苏区和非苏”区几万万被压迫被剥削的工农兵士贫民群众的愿望和拥护之上的。”

打土豪分田地，早在井冈山就深得民心，1928年年底，在井冈山这第一块根据地上，诞生了中共历史上第一部土地法——井冈山《土地法》。1929年年初，红四军刚到赣南、闽西不久，毛泽东在兴国就主持制定了兴国县《土地法》。井冈山《土地法》中有一条：“没收一切土地。”在兴国县《土地法》中做了修改：“没收一切公共土地及地主阶级的土地。”当年，闽西地区就有60多万农民分到了土地。老百姓对红军的支持，一下子增加了。为了探索民众和革命的关系，发动更多的民众支援革命。毛泽东在苏区做过多次调查，兴国县就去了多次。1930年9月，红一军团转战于湖南的株洲、醴陵，江西的萍乡、安源、袁州等地，兴国县很多农民闻讯跑来参军，毛泽东很高兴，决定找几个兴国籍战士开一个座谈会，也算是再做一次“兴国调查”。10月底的一天，毛泽东在江西新喻县（今新余县）罗坊住处和八位兴国籍的战士坐到了一起。后来，他在《兴国调查》中写道：

一九三〇年九月，红军第一方面军从打长沙回到江西，十月初打开吉安，进到袁水流域，兴国送来了许多农民来当红军，我趁此机会做了一个兴国第十区即永丰区的调查。找了傅济庭、李昌英、温奉章、陈侦山、钟得五、黄大春、陈北平、雷汉香八个人开调查会。调查的时间是一九三〇年十月底，开会的地点，是新余县之罗坊，开了一个星期的调查会。永丰区位于兴国赣县万安三县的交界，分为四个乡，旧凌源区为第一乡，洞江区为第二乡，山坑区为第三乡，江团区为第四乡，以第二乡之永丰圩为本区政治经济中心。

……

《兴国调查》全文洋洋万言，大到死人情况，小到老百姓的油盐酱醋，枝枝叶叶，毛泽东都调查得很细。比如他提到被调查人李昌英时，介绍道：

李昌英

十区一乡彭屋洞人。

六个人：自己四十八岁，耕田；妻也四十八岁，心气痛，只能煮饭，洗衫衣，供猪子；儿子二十岁，耕田，很笨不会算计；媳妇二十岁，每天弄柴烧，不能耕田；女儿十二岁，今年六月嫁出去了，嫁到四十里的吴姓；第二个儿子三岁，今年四月死了。现在只有四个人吃饭。

自己有三十谷田，借老弟李昌芬二十石谷田……

……

毛泽东在《兴国调查》中还提到：“过去讨老婆非要钱，现在完全没有这个困难了。死了人也不用钱了，中农也和贫雇农一样有话语权了。”等等。在中央苏区，兴国支援革命很突出，1932年7月，兴国县被中央局授予模范县。“苏区干部好作风”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在国民党围剿严峻的形势下，仅有20多万人口的兴国县，就有5万多人参加了红军。1933年下半年，蒋介石又准备发动第五次围剿，兴国县老百姓听到中华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号召支援红军的消息后，都纷纷捐款捐粮，刘长秀的丈夫就是这个时候报名参加红军的，兴国是模范县，模范县的长冈乡是模范乡，毛泽东听了后很感兴趣。当时，中华苏维埃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在即，毛泽东决定组成一个中央政府检查团赴长冈乡调查，很快，他和临时中央政府秘书长谢觉哉率队出发了，检查团就住在乡里的列宁小学。长冈乡人口1600人，有437户人家，当红军的和在苏维埃政府工作的就有320人，占全乡青壮年男子的80%。听到这个数字后，毛泽东说长冈乡真是不简单。在列宁学校的一间房里，他们先召开了一个基层代表会，里面有贫农主任、赤卫队队长、村民代表等。乡苏维埃主席谢昌宝也来了。毛泽东就是这时候对谢昌宝有了印象，还问了他参军的问题，谢昌宝说：“长冈很多家庭一家子就出了好几个红军，邹大朋家父子两个都是红军。”谢昌宝嘴里的邹大朋，就是刘长秀的丈夫。就像兴国调查的对象一样，八个农民代表坐在八仙桌旁，和毛泽东等人展开了热烈的对话，从晚饭后开始，会议持续到了半夜还多才结束。从一开始，很多农民都闻讯赶来了，他们就趴在窗前听，有时听到高兴处，还热烈鼓掌。谢昌宝道：“主席，我让他们走开。”毛泽东摇摇手说：“大家喜欢听，就让他们进来嘛，这里有很多板凳，坐得下，听听大家的意见多好哇。”谢昌宝出去把大家叫了进来，开始大伙儿都还有些局促，可毛泽东几句话，让他们一下子都放松下来。后来他们听着听着，还不时插嘴，谢昌宝急了，让他们只拿耳朵听。毛泽东说：“让大家多说说嘛。”

第二天，毛泽东就开始走访各家各户，无意中来到了农民马荣海家，前几天马荣海家里的老房子烧掉了，刚盖起了新房子，他握着毛泽东的手，指着谢昌宝说：“幸亏有乡苏维埃，要不我这一冬天恐怕住不上房子了，他们给我家拉来了房料，又帮着盖起来了。”谢昌宝道：“你别急着表扬我，这是咱们互济会的作用。”毛泽东赞许地点了点头：“只有苏维埃的干部把老百姓当成家人了，群众才会把咱们的政权当作自己的生命来维护。”毛泽东穿着草鞋在长冈乡用了七天时间搞调查，很多事是他在田间帮着农民挖红薯、种油菜时听说的。农村妇女刘长秀，是在毛泽东从群塘赶往火叉塘调查的路上与她相遇的，并有了这段故事和一番对话。毛泽东离开长冈后，于1933年12月写就了《乡苏工作的模范（一）—— 长冈乡》，后来更名为《长冈乡调查》。

毛泽东记住了刘长秀这位普通的农妇，1934年1月22日, 第二次全国工农兵代表大会在瑞金沙洲坝召开，毛泽东把刘长秀说的“共产党真好，什么事都替我们想到了”这句心里话，用在了他所做的报告结论中。在大会上，毛泽东特地表扬了长冈乡苏维埃政府主席谢昌宝，赞扬道：“兴国的同志们创造了第一等的工作，值得我们称赞他们为模范工作者！”说完，毛泽东代表中央政府，把“长冈模范乡”奖旗郑重授给了谢昌宝。

时隔没几个月，谢昌宝被调到兴国县担任苏维埃政府军事部的副部长。后来在一次战斗中，谢昌宝拿着铁皮喇叭向堡垒的国民党兵进行喊话宣传时，被敌人击中牺牲。年仅24岁。刘长秀得到消息后，跑到他坟头大哭了一场。此后多年，刘长秀都常去烧纸祭奠，直到晚年走不动为止。

红军离开苏区开始长征时，八万多的中央红军中，就有二万多的兴国人。1937年10月，英国伦敦出版了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的《西行漫记》，刘长秀的话在他的著作中有这样的描述：“在我们的模范县兴国，我们有300多所小学，约800名教师……我们从兴国撤出时，文盲已减低到全部人口20%以下。”后来另一位叫史沫特莱的美国女记者在看完《西行漫记》后，对中国共产党领导的这场革命充满了好奇和向往，这位印第安人也想写一本像《西行漫记》一样的书，于是在1937年的年底，她来到延安进行深入采访，写出了《伟大的道路》。在书中她说：“中国工农红军长征前，国统区适龄儿童入学率20%不到，中央苏区的入学率已经接近了60%。”

注：档案照片选自《淮海战役支前档案选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