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还小的时候,朝炎是个暴脾气的男孩子,朝阳端庄,行事稳重,朝夏胆小懦弱,他们之中,只有朝夏曾经遭受校园暴力,从朝炎开始送她回家才减少了这种情况的发生。
那时候三个人一起在家门口的早餐店吃饭,朝炎大骂着从碗里捡出了一只虫子,朝阳捏着虫子叫人家赔一碗,店家不占理,果然给朝炎换了一碗新的。
吃完了,朝阳才想起来问朝夏,问她碗里有没有虫子,朝夏说没有,倒霉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其实事实是朝夏才是第一个吃到虫子的人,但她什么都没有说。
正如同学对她的欺负,她也没有说,从始至终,朝阳都没有从她口中听到诉苦,抱怨,她只是,默默忍受,然后自己消化。
朝阳从她受伤那天隐隐猜测,但真正了解这事是从一个朋友那里。
初二那年,朝夏班里转来一个智力稍微低下的女孩子,尽管班主任让大家多多照顾她,可大人永远也不会明白孩子对于异类的排斥有多么恶毒。
因为她反应慢,私底下同学都叫她傻子,她又是插班生,在班里也没有熟悉的朋友。
“理所当然”她成为了被欺负的对象。
一开始这个傻子只是被骗着吃下塑料袋,她竟然很开心,因为大家终于愿意和她一起玩儿,只要可以咽下去,她什么都可以吃,哪怕是塑料袋。
后来是她的那些精美的文具被一件件抢走,她的文具盒里不再是满满的水笔、铅笔和橡皮,而是换成了校园花丛底下的泥土。
她就坐在朝夏左手边,她们两个是同桌。
某个下午在一个男生剪掉那孩子一缕头发后,朝夏终于决定不再置身其外,她勇敢地告诉了老师他们对插班生恶劣的行为。
当然,老师也“严肃”地批评了他们。
在老师训斥后,这些孩子果然不再霸凌插班生。
情况转变了。
插班生拿着朝夏的书包,放学后,从五楼丢到一楼的水泥地上,朝夏书包里还有朝阳给她买的香梨,碎得汁水横流。
然而这个时候她只担心朝阳如果知道了,会如何担心她,她不想让她为她烦忧。
她想,只要她忍一忍,一切都能过去。
没有人告诉她,初中的孩子也能变成恶魔。
他们不是停止霸凌,而是把目标转换成了多管闲事的朝夏。
她也没有想到她的一时心软会变成自己的灾难,就是从那天开始。
且不说她的课桌上涂鸦难以入目的脏话,也不必说她摸了一手胶水,五个手指被粘连一起,更不用多言她再次请求老师帮助时,班主任厌恶的神色。
朝夏输了,可她输给的是自己的善良。
体育课“不小心”撞到了同学的跳绳,手臂被抽出一道道印子,她只是忍着。
朝夏唯独反抗的一次是在距离家五百米的巷子里。
他们堵住了她,把她按在墙壁上,粗糙的墙壁磨得她耳侧破了皮,接下来他们让插班生打她耳光。
她每打一次,他们就计数一次。
整整二十五下。
最让朝夏难过的是她曾帮过的插班生一直笑着打她,好像她不是帮凶,反而是主谋。
一跃从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朝夏无法理解她。
更加无法理解班里的同学,明明在校园接力赛上,他们曾经为她加油助威,明明在英语竞赛上,她为班级夺得荣誉他们曾经为她鼓掌。
可他们这时候像是陌生人,不,比陌生人更可怕。
朝夏记得很清楚,他们打她的时候,其中一个旁观的同学手里还有一本数学书,他不耐烦地说,“快打!打完我还得回家做数学作业。”
插班生打完她后,他们排着队接连打她耳光,一耳光一耳光下去,朝夏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是朝阳看见了,该有多心疼她,如果不打在脸上就好了,朝阳不会发现的,最好她这周不要放假回家,朝炎不会多问她,妈妈只会当作没看见,只有朝阳会坚持问她发生了什么,她知道会怎么样?一定会难过得要命。
朝夏的脸扑在巷子里一堆沙子上,那是住户装修没有用完的沙子,冰凉的沙子稍微缓解了她脸色炽热的疼痛。
她一说话,唇边的沙子就向外喷,“让……让我回家吧……”
她说,“今天放过我吧,我姐姐可能会明天回家……别让她看见……”
拿着数学书的男孩子卷起数学书,像是拿了一根短棍,棍子抽在朝夏后脑勺上,她眼冒金星,一时间周围的所有都化为了蝉鸣,刺耳、尖锐。
等她慢慢缓过来,那男孩说,“我们这可是为了正义。”
他说,那是正义。
朝夏其实有帮他们在内心辩解,她想,老师不站在她这边是因为他们人数太多,老师容易相信人数多的一方,这些学生是因为被请了家长觉得丢脸,所以才报复,至于插班生,一定是他们逼迫她这样做,如果不这样,他们会再次欺负她。
她给所有人都找了借口,唯独没有给自己找。
她想,也许她本来就是有错的,不然他们怎么会挑上她而不是别人呢?
他们见她能坐起来了,一个接一个,再次赐予她耳光的洗礼。
朝夏实在担心这样下去脸会难以消肿,她只是想在朝阳回家之前用冰块消肿。
他们笑着指着她说,“猪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肿得像是猪头……”
她那么担心朝阳会知道,可他们只是在笑话她,他们说好恶心,因为她晕倒后吐了一地。
他们又说,“不如让你姐姐来收拾你吐的东西,让她看看你中午吃的东西里面还有蚯蚓……”
只这一句她就想杀了他们,朝夏抓起一把沙子朝他们脸上撒去,她可以逃走,但在这个间隙,她呆滞地站在原地,就在那滩呕吐物旁边。
七八个人骂骂咧咧,等擦干净脸上和眼睛里的沙子,他们上前来推搡她,对她拳打脚踢,一个女孩踹中了她的肚子,她倒在地上,但很快,朝夏站起来,她忍受的能力已经超过了一般孩子,朝夏记得朝炎曾经说的话,抓住其中一个人拼了命地反抗,她红着眼睛,像是一头发了疯的小兽。
后来朝阳知道她被霸凌,特意让她留级的朋友多照看照看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朝夏只是庆幸那两周朝阳都没有回家,她和妈妈在电话里吵了架,许久之后的假期才回来,等她回来,她脸上和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朝阳问她那浅淡的伤痕是怎么回事,她骗她说是骑自行车摔着了,不知道朝阳是信了还是没信,过了没多久,朝炎就说上学放学跟她一起,她中午在食堂吃饭有朝阳的朋友陪她,语文代课老师也会旁敲侧击让大家和睦相处。
朝阳一定是知道的,但因为朝夏不想说,所以她也没有再问,她只是一如往常选择帮她解决这些。
大多数时候,朝夏都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如果不是她,朝阳不会过得太辛苦,她总是要保护她,明明自己已经过得很艰难。
朝阳不会知道她为什么要自杀,但她确定这一次自己如果死了,对朝阳来说会是个解脱。
她吃了一瓶药,但那药太苦,没办法,她吃不了苦,怕自己吃进去又吐出来,所以她买了一盒冰激凌,从药品里倒出来一些药。
她想了一想,数出来二十五颗,整整二十五颗,混在草莓味的冰激凌中。
犹豫也没有,她吃光了冰激凌和二十五颗药。
迷糊之中,她想给朝阳写遗书,但是写什么呢?算了,算了,她实在不想看见朝阳流泪。
朝夏乖乖地躺在床上,学着朝阳小时候的模样,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自己的手臂。
终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