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科学哲学家一样思考:不死守信念、避免实体化和先入为主

| 聪明的思考者“没有信念”

不少人脑子里都有一个词:『科学』,在我们的语境中,这个词几乎已经成为了真理的代名词,人们常说“你这个东西不科学”——科学,就是关于正确的学问。

按照库恩在《科学革命的结构》中所说,科学,其实是关于『范式』的学问:一个人提出一个理论,后人在此基础上修修补补,不断完善;如果发现了一个更优的模型,那就使用这个新的理论。

借用一位读者朋友和笔者交流时的留言,那就是“大家都用着都不出错的东西,那才叫科学。后来发现更不错的东西,那就更科学了”。

在新旧理论之间,我们只是看哪个理论能更好的对现象进行解释,简言之,旧理论不是被『驳倒』,而是被『替换』了。

日心说取代了地心说,因为这样就不需要用一系列错综交杂的本轮均轮模型来计算天体运动了,但以地球或太阳为中心只是参考系问题,没有本质意义上的对错之分。

所以当别人问你的信仰是什么,如果你回答『我信仰科学』,那便是大错特错,信仰这个东西,正像奥古斯丁所说,『正是因为荒诞我才相信』,它不需要任何论证以及理性来支撑,之所以叫『信仰』,就是啥证据都没有还要信,有理有据的东西,不是你信仰不信仰的问题,是承认和不承认的问题。说你的信仰是科学,不仅亵渎了信仰,也亵渎了科学。

科学不是信仰,因为它永远在不断修正自己的理论:科学从来不相信工具,因为工具在不断进步;科学甚至都不相信事实,因为用现在有限的观测手段看到的事实,一定是不完整的。要问科学到底相信什么,它会告诉你,它也不知道自己相信什么。

而科学哲学家们对什么是科学的讨论,大概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从一开始,研究者的思路和大部分人一样,只要能够被『证实』,就能够算是科学(被称为“逻辑实证主义”);

但波普尔提醒我们,『证实』其实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无法归纳所有的情况。所以,与其试图找到世界上所有天鹅来证实天鹅都是白的,不如试图找到一只黑天鹅,来『证伪』这句话——你有理论尽管说,你给出一个预测,然后咱们看看你的预测准不准,这样便能确定你的理论到底有没有用。

反思之后,又有对反思的反思,波普尔刚拍完别人肩膀提醒完,转身就被汉森拍了拍肩膀,他提醒我们,要对一个预测是不是准确进行观察,难以做到真正『客观』,因为观察方式本身其实就是一种理论——如果你的观察证实了一个理论,也许这个理论确实有效的,但我们不得不怀疑,这也可能是因为你的观察方式和这个理论同属一系。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正当波普尔和汉森陷入沉思时,库恩站出来,把两人的肩膀同时再一拍,说小伙子啊,你俩的思考方向就不对,科学研究从来都没有一个客观标准,大家一直都是吵来吵去的,最终谁的嗓门大,谁影响的人多,等到那些支持另一种标准和理论的少部分人都去世了,留下来的也就成为了标准——也就是说,科学标准的确定,不是理性的裁决,而是『历史』的裁决。

也许,科学才是最“缺乏信念”的那个人,具体的科学研究当然要遵守严格的实验标准和数据处理方法,但为了保障对信息和理论的开放性,它不能把自己框定在任何框架概念中。

如果非要坚持一个所谓的原则,那就是迷信——迷信本质上就是一种无奈的“决定”,知识止步的地方,迷信就会登场——因为缺少信息甚至没有信息,没有办法搞知识,搞科学,但人必须得有依据才能行事,于是只有凭空造出一些原则。

古代人不明白刮风下雨的天气原理,便要拜神,今天虽然有了天气预报,但有的不确定性还是没有办法计算和预测,在各个行业,都还广泛存在着各种“迷信”,高价购得新年第一炷香,电影开拍前要拜一拜,运动员非要垫某种类型的鞋垫或垫两层,赛前的特殊的动作,喝水用什么样的杯子……每个人都有点自己“小迷信”。

像这样莫名其妙,不讲逻辑的『信念』,科学给不了你。这也是笔者所说的『聪明的思考者“没有信念”』的含义,分析问题时想要避免陷入某种程度上的迷信,你就必须抛弃掉死死坚守一个方法论的思维。

说起来好像很玄乎,但想想日常生活中,每和别人聊到一个话题,你便摆出自己在网上看到的观点,“这个东西本质上就是……”,一句话把道理说死说绝,难道不是陷入了“信念”的误区吗?而在感情中自我折磨,在人际关系上总感觉被针对,也多少和这种一根筋的思维谬误脱不了干系。

库恩分析科学哲学的思路,还给了我们另一个重要的启发,波普尔和汉森都在寻找一个客观标准,最终走进了死胡同,而库恩却发现可能并不存在这样的标准,可以看到:如果你的思路无法推进,那肯定是入手点本身就是一个无解元素。

比如国内的抄袭问题,一直都很严重,每当出现这样的事件,我们总会归因于创作者的素质和道德。

某些死不认账的人确实是道德问题,明明已经被法院判决为抄袭,钱都赔了还一口咬定自己没抄;直接挪用他人的故事核心架构,却用所谓『融梗』混淆视听……

但也有不少堂而皇之的『抄袭』,其实是一种“曲线救国”策略,比如综艺抄袭节目模式,是因为受到限制,没有办法进行版权交易,那就只有先抄来用,如果被告上法庭,赔钱就是。

很多人可能会问,制片方那么有钱,为什么不找人搞原创呢?没错,制片是很有钱,但搞原创风险太大了,因为我们无法确定这个节目是不是会受欢迎,受到很多人欢迎后会不会因为其娱乐性太强被禁……为了稳妥起见,让钱好好地生钱,投资人都会选择那些已经被证明成功的模式。

这才是行业内的人行事的真实逻辑,没有人生来就是道德败坏到以作恶为乐,其后的利益考量,才是其动机所在。

同理,如果一个综艺节目通过手机短信或者扫描饮料二维码投票,引发粉丝上街抢路人手机发短信或者在超市撕毁饮料包装,也许应该承认这些粉丝的素质确实不高,但到最后,这样的分析并不能提供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案。

此时,如果回过头反思投票方式本身,尝试引入专业媒体人投票,现场观众投票,取消粉丝投票,或由导师决定参与者去留,这个问题便能得到解决。

| 理论从来不“指导”实践

科学哲学家对科学的反思,不仅限于『什么是科学』这个最基础的问题,他们对一些具体概念的思考,也非常值得一看。

比如,对于心理学中的『潜意识』,很多人都存在一种误解,那便是认为潜意识是一种实际存在的东西,是人格中实实在在的一部分,由此,往往会得出类似『我们被潜意识控制』的结论。

阿尔贝·雅卡尔在《献给非哲学家的小哲学》中对这个问题做了很不错的阐述,他说,所谓『潜意识』,是科学领域典型的把偶然性和必然性对立起来的思维方式的体现,科学将潜意识作为一种『偶然性』的调和剂,被用来解释那些用常用的心理学工具无法解释的心理现象,帮助我们完善对于人的心理的认知框架。

但是,有的人(也就是那些得出『我们被潜意识控制』的结论的人)却将这种偶然性的作用过度夸大,这些人显然忘记了,潜意识不过是人自己发明的一个心理要素而已。

对于这种错误的思维,笔者称之为『实体化谬误』,很多原本并不存在的一个思维概念,被当做了一个实体,自然会引发更加错误的推论,比如把『表达能力』当做实体,忘记了知识的积累才是其本质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另一个思考时常犯的错误,便是『先入为主』,比如以『胡夫金字塔高度的十亿倍刚好等于地球到太阳的距离』赞叹金字塔有多神奇——为什么非要是高度,不是宽,不是底部周长?为什么非要是地球到太阳的距离,不是地球到月球,到水星天王星的距离?可以看到,说这话的人不过是精心挑选了两个数据联系起来而已,金字塔并没有那么“神奇”。

同样,『法语是最优美的语言』这样的论断,也是先入为主,事实上,从语音学的角度讲,法语多辅音和喉音,短促而不响亮,并且曲折词素很多,也就是单词本身包含大量语法信息,导致单词冗长,本身并算不上“优美”。

以上两种典型错误思维,不管是『实体化谬误』还是『先入为主』都带着一种高傲的理论态度,用理论“指导”实践,将事物分解得面目全非,最终得出一些看似很高维实则错误百出的结论。

理论的作用,其实很有限,对于精神疾病的诊断,美国神病学会出版有一本简称DSM的权威指南,此指南最早问世于1952年,对各种精神障碍做了详细权威的描述和诊疗建议,但仍然在不断更新,最新第五版于2013年发布,称为DSM-V或DSM-5。反复修订说明心理学家与时俱进,始终保持开放态度,但同时也在暗示另一个事实:这玩意儿并不是很靠谱。

那既然理论效果如此有限,为什么还要有这些东西呢?一句话,为了给行动提供启发。

心理学从业者并不会照搬DSM-V,一个善于思考的人也不会无限制套用某种解释框架,就像读到一本书,你可以对其中的观点不赞同,但只要它能带给你启发,甚至是你对它的批评和厌恶给了你启发,理论就算起到了它的作用。

不过,在寻找启发时,也有一个度,不能成了大忽悠,在创业圈就有很多这样人,拿生命哲学、物理学和生物学模型来佐证创业模式,讲的人讲得很嗨,听的人也很嗨,但回头才发现创业是一次次具体的商业决策,并没有那么多所谓模型和哲学。

跳脱被知识框定的圈,从知识中寻找启发,却又是另一个圈,读书,还真是道阻且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