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宁侧头想了想。
男女七岁不同席,几年过去,这个六妹到底长什么模样,他还真一时想不起来。
不过唯一记得清楚的是前身小到还能随便进出后宅的时候,整个家的兄弟姐妹或堂兄弟姐妹大多对他不屑一顾。
只有任惜愿意和他一起玩。
任宁又仔细读了一遍手里的信件。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
任惜现在已经十三岁,古代女子十五岁及笄,就可以嫁人。
嫡母已经替她挑好了对象,是个偏远小城小户人家的儿子。过两年到了岁数就把她嫁出去。
这封家书算是例行通知。
如果届时任宁能请到假回去送她出嫁,那就最好。否则女子一旦远嫁,这年头山高路远交通不便的,估计这辈子就再也见不着了。
南舒城!
任宁盯着这三个字,眼里的愤怒一点点地冒了出来。
他知道这座小城。
如果说岩陲要塞地处云垂帝国的西境,那么南舒城则是云垂帝国的南疆。
它距离帝都星纪城和岩陲要塞一样遥远。
这座小城的名字里虽然有个“舒”字,然而活在那个地方却一点也不舒坦。
它地处原始森林,平时就出入困难。
此外当地的气候一年四季都高温闷热,瘴气袭人。地上除了可怖的毒虫出没外,还有目无王法的山贼强盗横行。
往年那里就一直是云垂帝国流放犯人的地方。
任惜一个从未离开过帝都的姑娘,千里迢迢嫁过去几乎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任宁又默默读了一遍手上的信件。
字迹丑陋,然而字里行间很是平淡。甚至那些替代文字的图案还画得四平八稳,似乎主人已经认了命。
不过不认命又能怎么样?
嫡贵庶贱,一字之差,命运迥异。
嫡母捏着庶女们的命门,想把庶女嫁给谁就嫁给谁,想送到哪就送到哪。
除非太夸张逼得宗妇出面,否则根本不会有人关心一个小庶女的婚事或命运。
毕竟生下庶子女的都是妾。
妾,立女也。
主人坐着,她就站在一边待奉,这就是妾。她只是男人的玩物,自身没有财产。
嫡母拿自己的嫁妆或财产替丈夫的小妾养孩子。
如果只是一两个还可以接受,但要养十个八个的话不直接弄死就已经算是贤妻。还想她们花大心思替众多的庶子女找门好亲事?
想都别想!
默默地放下手里的家书。
如果他没记错,前身入伍前还许诺过等自己功成名就,就会回帝都去把任惜接出来。
从此兄妹俩自成一府,和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师府划清界限。
只是看来任惜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正想着,任宁的上峰高德明走了进来。
见任宁正倚上床头读着家书,他也不意外。
“哟,小子读家书呢。”高德明拉过张椅子坐了下来,“张大娘子不是让你好好休息?”
“见过参将。”任宁放好信件,飞快地收拾心情,挣扎着想爬起来行礼。
“躺好!”高德明唬着脸把他按住,“别婆婆妈妈的。虚礼而已,你的身子为重。”
这小子可是上批西去的斥候里唯一一个回来的。
宝贝得很。
高德明呵呵一笑,“精神还撑得住的吗?撑得住的话就说说西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吧。”
任宁点头,慢慢地说着自己西进后发生一切。听得高德明脸色阴晴不定。
“格老子的,草原上那场大火居然是西凉人主动点的?就为了把你们逼出来?”
“是。”任宁点头。
“那其他人……”高德明的声音突然有些沙哑。
手下的斥候什么能耐他自然清楚,能逼到敌人放火,就足以说明一切。只是大火无情,其他人能活着回来的机会就无限趋向于零。
培养一名合格的斥候不容易,而那次一共派了十支分队五十人西去,然而只回来一个任宁。
想到这,高德明的心都纠了起来。
任宁视而不见。
他只管老老实实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说出来,比如那场大火又比如洪灾。至于其他事,他没有多说。
偌大个要塞,头脑灵活的将领数不胜数。下来要塞采取什么行动,还轮不着他一个小兵指手划脚。
“好好休息,如果还想起什么,派人告诉一声。”高德明拍了拍任宁的肩膀,起身准备离开,“你的战功这几天会统计好,相信会不小。”
任宁点头,默默地垂下眼帘,不喜不悲。
身为斥候,每次出发执行任务都是刀锋上跳舞鬼门关前漫步。
然而他们的战功再大,却没有什么升职的机会。如果能活到退役那天,唯一的出路也只是给富人或将领当个护院什么的……
正想着心事,那边的高德明又开口。
“对了,张大娘子说你要休养三四个月。那这段日子你就好好休养吧。”
“是。参将!”任宁拱手。
高德明点头,目光落到旁边桌子的狼牙上,“这就是刘大石临终前托付给你的狼牙?”
“对!”任宁抬手指了指两根狼牙,“短的那根就是。长的那根是我遇上了狼,把它杀了后得到的。”
高德明走过去仔细地看着。
他早从其他士兵嘴里知道任宁曾经遇到上狼群,杀得浑身浴血的,对此也不意外。但一个重伤的小兵居然还能从饥饿的狼群里杀出一个条生路,倒让他挺意外的。
“这里离刘大石的家乡相隔千里,狼牙一时送不回去,只好先等等。等明年清明吧。”
任宁点头。
云垂讲究人老归族、落叶归根。
每隔四年,岩陲要塞都会派人送一批阵亡的英灵回乡安葬。而明年就恰好是下一个迎灵回乡的年份。
高德明的目光又落在那根长长的獠牙上。
“这么长的狼牙十分难得,好好保管吧。有空找个得道高僧给它开光,据说能庇护你一辈子。”
“只不过怎么只有一根?”他哈哈一笑,“如果是一对,本参将都有意向你小子讨一根。”
任宁脸色古怪,“本来是一对的。不过另外那根不小心让我弄丢了。”
“那就太可惜了。”高德明感叹了几句,放下那根狼牙,摇摇头后径直离开。
任宁目送他远去,两眼回到桌上一长一短的狼牙上,神色复杂。
他没有说实话。
任何东西只要进了腰间的口粮袋,除非他死,否则丢是不可能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