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宁云

容娘很是将程颖打扮了一番。程颖只觉得头顶上的各色首饰让自己动弹不得。

“会不会太多了一点。”

“这是太子赏赐的礼服礼冠,不戴齐全能行吗?今天是去迎接王爷,王爷是什么人,锦朝头一号大将军,圣眷正隆。你自己又得封尚仪,此时就该做出得宠的样子,这也是太子想让人看到的。”

“你说的也对。不过我这夸张了些,你也给芙蓉得戴上些,否则太素了。”

芙蓉笑说:“我也不用多少打扮,我清清丽丽的站在你身旁,或许还讨巧些。不与你争艳,也争不过你。”

程颖拉着芙蓉和舒秋的手:“我身边没有亲人,唯有你们三个。现在看着鲜花着锦,富贵无边,但都是泡沫,总有破灭的一天。我将你们带在身边,跟着我承受不确定的未来,实在太自私了。”

舒秋道:“姐姐,你这是在说什么,我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来伺候你。哪怕现在就有人把我的头砍了,我也觉得这辈子足够了。”

容娘拍了拍她的手:“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你的福气还在后头。”

施澜生下马跪拜太子,然后看见了后头华冠的程颖。他的副将曾宏虽早就听说过程颖,但是第一次见到程颖真人,果真是个有气度的美人。他也是头次见施澜生这个活阎王的脸上露出那般灿烂的,甚至有些天真的笑容。

太子扶起施澜生,要与他同乘。施澜生拒绝道:“太子恩宠,澜生本不该拒绝,但她在此,澜生已经一月未见,思念得紧,一时一刻都等不了了。”

太子笑着,指了指他:“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说罢自上了车辇。

施澜生一把捞起她,然后在耳边道:“小狐狸,五十里外,我就闻到你的味了。”

“我日日洗澡,有那么大的味道吗?”

“你不知道,我的鼻子就和山中公狐狸鼻子一般,只要你这只母的出现,百里外都能闻到。”

“胡说。”

旌旗飘展在前,万军跟随在后。施澜生又凑过来说:“和我这个大将军一起骑马,威风么?”

“威风。”

“有多威风?”

“和你当时带我出荷叶村,第一次骑马一样。”

施澜生还要去面见皇帝,接受百官的祝贺。程颖和芙蓉先回家,天气甚好,她们互相搀着,晒着日头慢悠悠走回去。走到巷口的时候,忽见一个轿子稳稳落着。程颖拉过芙蓉躲在墙角。

芙蓉不解。

“这轿子眼熟,好似前段时日我在府的周围也见过。看这装饰,里头应是个女眷,不是来找我的,那就是来找王爷的。既是找王爷,又不肯靠近府上,定是有原因。”

不一会儿,施澜生骑着高头大马的和一群侍卫们回来了。见着轿子,果真放慢脚步,下马来。

轿帘掀起,里面出来的是宁云。

程颖只觉得胸口被人重重一击,宁云出来盈盈行过礼。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施澜生竟扶着她进了轿中。

芙蓉不敢再看,只盯着程颖怕她受不住。程颖靠在墙上,眼泪大颗滑落。然后她拉着芙蓉:“走,我们先不回去了,找成阳去。”

成阳正在湖月庵里清修,见着程颖忽然来了,很是惊喜。程颖却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施澜生四处找不着程颖,有些慌张。幸而一直跟随程颖的陆臻桓回来复命,说出程颖所在。

施澜生正要去接,程颖自己回来了。施澜生一把抱住她:“多少天没见了,好端端地跑去那里做什么?”

程颖不吭声。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许久没见成阳了,过去瞧瞧。”

“非得今天吗?”

程颖看着他那双眼睛,那般的真挚而热烈,她很迷惑,这难道也是假的?她该不该相信施澜生!不由又委屈起来,红了眼眶。

施澜生还以为是她是埋怨自己离别多日,好好哄着。

第二日,施澜生依旧去办公事。一段时日,程颖总是让芙蓉送各种东西关心张万里的病情。张万里早已经痊愈,为表示谢意,张万里得了一副早春图送来给程颖。

“在云湖时,我看程姑娘也经常看些书画。近年,京城中冒出一个山水新秀,叫做唐玉容。昨日得了副早春图,觉得笔画确实不错。送给你看看。你若是觉得好,想要什么我给你求去。”

程颖打开细看了看,又看了门外,春光明媚。

“张公子今日得空否?”

“今日无甚要紧事,程姑娘有事尽管吩咐。”

“看图中春日不如看山野之春日。早听闻雍门关春色好,此画画的也正是雍门关,不如公子陪我们出城去观赏春色正好?”

“荣幸之至。我就去备车。”

阳光明媚,春风送暖的山野春景,逐渐打开了程颖郁结的心,展开了蹙结许久的眉头。

芙蓉说:“瞧瞧你,不苦巴巴的样子才好看。”

正说着,忽听外面一阵马蹄声过,然后是一阵惊呼。马蹄声远去,但惊呼声变成了啼哭生。

张万里叫停了马车,程颖掀开帘子:“怎么了?”

“一匹马撞伤了一个孩子,我去瞧瞧。”

一个孩子,七八岁的样子,虽说春日渐暖,但寒气仍在,穿的甚是单薄,满脸冻的红扑扑的,摔在地上。一个被踩扁了的篮子扔在一旁,撒出不少野菜。

“将他抱到车上来暖和。”

孩子被抱着进了马车里。又惊又吓,忘了哭。

程颖细心问道:“摔到哪里了,跟姐姐们讲讲。让我们看看。”

孩子伸了伸胳膊:“疼,疼死了。”

程颖见他胳膊已经脱臼:“姐姐帮你治治,你要忍着疼好吗?”

又对芙蓉说:“你和他讲着话,分散他的注意力。”

芙蓉看着那凸出的骨头有些心惊:“你可以吗?”

“几年前,还在家里时,我小弟弟在家摔着了,手臂也脱臼,他一直疼得哭,父母去请医生,我见他哭的可怜,便按照书上说的,上手帮他复位。后来村里的几个孩子脱臼,都抱来让我帮忙。所以,应该问题不大,只是要使着些劲。”

芙蓉便问:“你是哪里的,你多大了。”

那孩子疼的抽抽,也不回话,适应了环境后,逐渐哭起来。

程颖对张万里道:“你握住他,别让他动弹。”

张万里将孩子抱在怀里,丝毫不嫌弃他身上的尘土。程颖定了定心神,然后听到孩子啊的叫了一声。骨头复了位。孩子的哭泣声渐渐停止,鼻涕糊了张万里一身。

芙蓉拿出帕子替张万里身上擦了擦,忽觉失礼,又红着脸给孩子的脸擦干净。

程颖安慰他:“好了,没事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那孩子摇摇头。

“家离这里远吗?”

孩子摇摇头。

“今日是个踏青的好日子,这里是去雍门关的捷径,来回得车马比往常多,你早些回家吧。”

那孩子摇摇头,才开始讲话:“不行,娘说,家里没吃的了,我娘头疼病犯了,起不来床,还要养活小妹妹。”

“你爹呢?”

“我娘说,我爹跟着王师去打仗了,昨日大将军班师回朝,明日或许我爹就能回来了。”

程颖鼻子一酸,看了看芙蓉。芙蓉赶紧拿出钱袋子。

“我们出门拿的不多,你将这些钱给你娘,买些药和米面。”

“你们也是穿好衣裳,坐大马车的贵人。我娘说,你们和我们不一样,为什么要给我银子?”

程颖拉着他的手:“我们都是一样的,你瞧,都是两个眼睛看路,一个鼻子出气。我小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冬天穿过薄衣服,春天出门挖野菜。”

小孩子好像听不懂,愣愣地看着程颖。

程颖将自己的斗篷从身后拿出:“拿给你的母亲,让她裁剪了给你和你的妹妹做身衣裳。”

张万里抱着小孩下了车,程颖透过帘子,看见张万里一直目送着孩子,心事重重。

雍门关所在的雁寻山,建了不少的亭台廊榭供贵人们闲暇时赏四季之景。今日恰有哪位在此宴请,颇为热闹。

张万里带着她们沿着步道寻了一处幽静处的亭子里歇脚,举目眺望,生机盎然,翠绿逐渐铺满。远处的农田里,人们已经开始耕种。

芙蓉道:“这一派景象,果真和画里是一样的。”

张万里道:“若不是美好,怎么画在画里。人们爱赏画,就因为画里只有美,可这美是易碎的。”

“易碎?”

“是啊,易碎。来这里踏春寻秋的人,吃着珍馐美馔,喝着玉露琼浆,看着河山大好。他们如同方才奔跑的高头大马,只看着前景无限,而被他们踩在脚下的百姓,如同方才那被踹倒的哭泣着的孩儿,他们视若罔闻。”

程颖看着张万里,在云湖城里,她认为张万里是一个只知读书,过于清高,还有些天真偏执的愣头青。京城再见,他又忽然成了个能卑微隐忍懂人情世故以图得一席之地的人。今日,她恍然发现,他竟和京城中的其他官员、贵族是不一样的。

她在荷叶村的老房子,有面墙上挂着父亲的农具,她到现在都时常记得每到上午,阳光打在其中一排锄头上的画面,春光打在张万里的身上。她就联想到了这个画面,他如同那把尖头的锄头,坚硬直挺。

忽听有人说:“我在那台子上,远远看着半个身子,就像是你。”

张万里转身,原是孟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