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崔晖随手掀开粮缸盖子把钱塞进粮缸,五块钱瞬间被麦粒掩埋,并恢复了本来的面貌,他的动作很快,很娴熟。
一天吃的抵上别人家几个月的油水,也不知道这是儿子的命好,还是我的命好。张美丽一边吃着红烧肉,一边抱怨着进了屋。
见崔晖神经兮兮的,又瞧瞧属于她的一亩三分地儿,没发现异常,才说道:“做什么坏事了,老实交代。”她要诈一下崔晖,看他在搞什么?
崔晖扶了扶劣质的眼镜,笑道:“在你的地盘,我能做什么坏事。”
想起刘正明说的自由买卖,崔晖忍不住说给张美丽听,又殷勤的倒了杯热水放在张美丽手边,希望得到她的认可,最主要的是资金支持。
张美丽说道:“我不想领着大的,挺着小的,回娘家。”
一句话,让崔晖这股子殷勤劲儿算是白费了,红烧肉也没捞着吃,他心有不甘的走出了家门,打算到处转转。
他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在村民心中即庄严又神圣的大队,偌大的院子三间瓦房耸立,旁边奶奶庙独占两间,享受着空旷的清凉。
十几个干部愣是拥挤在闷热狭小的空间,开了不知多久的抱怨会,牢骚会。
几张桌子临时拼凑的会议桌上,摆着各式茶缸饭盆,干部家属送饭不打紧,为了让男人体面,他们像是商量好似的清一色面汤加鸡蛋。
既然大家的生活水平都差不多,应该很快达成共识,但这面汤的主人,没有表现出,天天吃面汤的实力。
这种打肿脸砸自己脚的荒唐,预示着摊派不会顺利,这个责任在坐的大大小小,甚至图名声的,他们都希望天上掉下十万块,市里来了土大户,他们迫切的需要财神爷,需要救世主。
只是……天地不灵,奶奶神也睡过了头。
“农户三十块或等价三百三十斤粮食,党员四十块或等价四百五十斤粮食,干部五十块或等价五百五十斤粮食。”
说完,刘明翰摸了一根烟点上,看着大家的反应。
会场瞬间寂静,大眼看小眼,就算是酷热的夏天,也捂不热他们拔凉的心了。
“我去尿尿。”
“我也去。”
“等等我。”
滑稽的是,有些村干部借着尿遁,拿着自己的茶缸饭盆溜了。
贫困不丢人,丢人的是装大头拿出余粮,毁了自己的日子,稀稀拉拉的走了七八。
刘明翰看着空空如也的板凳发呆。
崔昌似乎早就料到结局一样,不疾不徐的说道:“老刘啊,我说一句,干部的反映代表了绝大多数人的心声。”
“逼着他们卖口粮,就是往绝路上逼,他们也会拼命反抗,闹大了,我们收不了场。”
说着,崔昌摸出一支烟扔给刘明翰,然后自己又点上,他吐了一烟圈后,继续说道:
“摊派抵缴公粮容易些,但风险很大,你我承担不起责任。况且,就算投产也不会很快见到效益,而我们承诺的期限太长无用,太短实现不了。”
刘明翰凝视着崔昌,说道:“说重点吧!”
今天的结局出乎他的预料,他以为至少半数以上的人会选择支持他,平时口若悬河,关键时刻拉稀靠不住。
崔昌接着说道:“我们完全采用自愿,不强制拿多少,凡是拿了钱的都可以分红。”
“钱太少不顶用啊?”刘明翰说。他也这么想过,只是杯水车薪不解渴啊。
崔昌笑道:“我拖战友说汽水的事儿,有眉目了,也不需要多少资金。一千多块的设备,再加上一些物资算作五百块,一千五就够了。”
刘明翰一怔,不满道:“你是说放弃纺织厂?”
“目前的情况看,这样做最合适。”崔昌说道。
刘明翰犯了难,这个办法好是好,关键不是自己提出来的。一旦使用,这个崔昌威望将威胁自己呀!
想到胡乡长喝酒时说,你要是做出点成就,我就把你调到乡里来,这一句话让刘明翰如同打了鸡血般兴奋,他拼命的搞项目,只是……
刘明翰摇摇头:“我再考虑考虑。”
崔昌心想:摊派抵缴的事,风险很大,搞不好要住局子的,刘明翰折腾吧!
崔晖原本想进去打个招呼,看到气氛不对,也就没有冒头。他转身去了二哥崔淳家。
一圈土胚墙围着三间瓦房,栅栏上木板木棍粗细扁圆都有,错落的相互支撑在一起,坚守着保家的责任,家里的鸡不好说,但鸭子绝对出不去。
崔淳搬出来有两年了,兄弟姐妹间,除了老爹老娘过寿聚过两次,私底下也就田间地头碰面聊上一句。
兄弟姐妹结婚后,一般不会再走家入户,说到底是穷,怕吃垮连累,这在农村很普遍,也很常见。
呱呱……
春暖鸭先知,人来鸭先叫,“呱呱”声似是欢迎客人,又似通知主人。
听到“呱呱”声,二嫂拿着煤抄子先冲了出来,她怕有人偷鸭!二哥怕二嫂打人,在后面喊道:“吓唬吓唬就行,别打人。”
看到是崔晖,二嫂把手中的煤抄子放下,松了一口气。不过,脸色却不怎么好看,听邻居说,最近崔晖很闲,早上向东出了村子,直到傍晚才回来。邻居说完,她心里“咯噔”一下,老三闲的无事可做?他不会想要回窑坑那几分地吧?
崔淳笑着打个招呼:“小晖来了,屋里坐吧!”说着,他掀开竹帘把崔晖让进屋里。
崔晖扶了扶劣质的眼镜,憨笑的叫了声:“二哥,二嫂。”说着,三人一起进了屋。
二嫂放下煤抄子,戴上顶针坐在煤油灯下,开始纳鞋垫子,耳朵却支棱着,她倒要听听,崔晖到底所为何来。
崔淳从橱柜里拿出一个崭新的碗,倒了半碗水递过来:“喝水!”
崔晖接过碗放到桌子上,拿起桌上另一个布满裂纹的陶瓷碗,这裂纹跟花似的,还挺好看,再过些年头,没准哪天就值钱了?他笑着说道:“二哥,这碗,还用着呢?”
二嫂子瞥了眼崔淳,说道:“家里有新碗,你二哥不舍得用!”
“我这不拿出来了吗?”崔淳怕在自家兄弟面前失了面子,拿出了平时不舍得用的新碗。
崔晖和二嫂说:“我二哥一向节省,什么好东西都紧着我们这些小弟小妹用。每每想起来,我们对二哥,就会多一分感激啊!”
“对了,二哥,家里的鸭子哪来的,我们这儿养的还真不多?”
“你二嫂娘家,端午前儿养的,一个多月了。”崔淳指了指二嫂,说道:“你想养?我劝你别养,你看这满地的鸭屎,和水混合在一块,这院子都快成了臭气熏天了。”
“回头我去打听打听,应该比鸡的贵吧?”崔晖说道。他说对一半,鸭子确实要贵些,只是北方人没有吃鸭子的习惯,不像南方会用鸭子煲汤。更没有想到后来的九九鸭火爆全国
哪能比吗?崔淳掰着手指,分析道:“鸡浑身是宝,活着打鸣叫人起床,死了,肉可以吃,鸡毛做成鸡毛掸子,还能卖钱。”
这鸡从生到死,都在无私的奉献,从小就要吊嗓子叫人起床,吊不好嗓子就要学会下蛋,什么都不会,不好意思,做好做断头鸡的准备吧!反正算算也不亏,什么没也没干,和辛苦叫了一辈子,下了一辈子的鸡一样,最终少不了被炒被炖的命运!
“二哥说的有道理,借我一百块去养鸡!等我养鸡发财后,再还你?”崔晖一本正经,滔滔不绝:“二哥,对我好,我会永远铭记于心。”
崔淳差点晕倒,二嫂手中的针扎了手,最后,崔淳和二嫂两人相视一眼。
崔淳和崔晖说:“你抓只鸡走吧!”
崔晖摇头,他想要钱,而不是鸡?
“要不,你抓只鸭走!”二嫂又说道。
崔晖扶了扶劣质的眼镜,叹了一口气:“鸡就鸡吧,正好我家不下蛋母鸡,因为张美丽嘴馋宰了,这也算后继有鸡了。”
崔晖拍拍胸脯:“二哥,二嫂,放心,等我养殖成功了,就赶着鸡群和鸭群,来回报你们的授渔之恩。”他说诚恳,只是谁信?
“不用,不用。”说着,崔淳夫妇同时站起来,脸上挤出笑容,二嫂子用手轻轻碰了下崔淳,说道:“还不快去帮老三抓鸡抓鸭?”
“要下蛋的。”崔晖叫道。
崔淳嘴角一抽,犹豫的瞥了眼自家女人。
二嫂子咬着牙,重重的点点头:“好,好,下蛋的。”
送走崔晖后,崔淳夫妇用了两根顶门棍顶住栅栏,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到屋里。二嫂子坐在炕头,也没心情纳鞋垫子了,她对崔淳一顿数落:“这是那辈子造的孽,摊上这么个弟弟,一旦谁家里有了什么新鲜的东西,他总要来瞧瞧摸摸?”
“一只鸡,一只鸭换了窑坑几分地,也值了。”崔淳辩解道。
“你还替老三说话,怎么不见你去他家拿点东西回来啊?这家里的鸡和鸭刚养肥就飞了。”二嫂子吼了出来。
崔淳撇撇嘴:“他家除了睡觉屋的几个粮缸,门后的水缸,从大哥家顺走的旧衣柜,老爹老娘做的几条被子,几个板子搭的饭桌,最值钱的是里间的木匠工具,你说,我顺啥?”
二嫂子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说这崔晖可怜吧!同样是种庄稼的,人家有钱都是存起来,他可倒好,不是资助村里的大学生,就是帮助这些兄弟姐妹,妹妹的嫁妆缝纫机,就是崔晖出钱买的。因为这事,张美丽和他大吵一架,闹着要离婚,最后崔晖再三保证将所有钱交给她保管,才算平息。从此崔晖由地主变成了长工。
崔晖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美滋滋的哼着豫剧:“刘大哥讲话……”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向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