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陈康正在家里研究十字绣的产品营销策略,高士奇忽然来到家里,不由分说就拉着他往纺织厂走。
“老高,出啥大事了?”陈康隐隐感到不安。
高士奇脸色也不太好,摇摇头:“别问了,先回厂里再说。”
到了纺织厂,高士奇直接把陈康带到了主楼的大会议室,这里平时是厂领导开会的地方,陈康也是第一次来。
进门前,高士奇问道:“陈康,你跟我透个底,你手里究竟有多少钱?”
陈康挠挠头:“没多少....”
“进吧。”高士奇推开门,表情稍显落寞。
陈康一走进去就懵了,长条桌前已经围满了人,除了几位厂领导,还有各科各办公室的负责人。
这是什么场面?
夏科长面带微笑着坐在一边,身旁几位陈康都没见过。
昨天刚提点过他的尹科长坐在另一边,两边倒有点泾渭分明的意思。
“哦,高主任和陈康都到了,落座吧,咱们也正式开始今天的会议....”厂长瞥了一眼门口的两人,宣布道。
高士奇赶紧推着不明所以的陈康坐下,两人正好和自得意满的夏科长面对面。
现场气氛有些尴尬,厂长喝了口茶水,又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天有客人到,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夏科长身边这位,是来自南粤纺织厂生产科的肖副主任,南粤纺织厂是咱们厂的兄弟单位,大家鼓掌欢迎肖副主任莅临指导。”
面白无须的肖副主任站了起来,谦虚道:“厂长说笑了,指导谈不上,东川县纺织厂是一座拥有悠久历史的功勋厂,在咱们轻工行业内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我们厂这次派我过来,主要是参观学习....”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肖副主任的话水分很大,但听起来确实舒服。
掌声雷动,东川县纺织厂的领导们一个个红光满面。
陈康低着头,昨晚尹科长的那番糊涂话,好像因为肖副主任的到来而变的清晰起来了。
“肖副主任,其他人你都认识了,这位是陈康,这次你们南粤厂的竞争对手就是他。”厂长介绍道。
“你好,幸会。”肖副主任微微颔首。
“幸会。”陈康回应。
竞争对手?
各位厂领导科领导在下面窃窃私语。
厂长压了压手,会议室很快重归宁静,他继续说道:“大家也都知道,咱们厂的库房里现在有一批供应商顶账来的纺线,陈康和南粤厂呢,都想采购这批纺线,一边是厂职工,一边是兄弟单位,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所以我把大家召集过来,就是讨论这件事,公平公正,群策群力,务求弄出一个好的结果出来。”
陈康释然,怪不得那天夏科长的反应那么激烈,原来不只是因为瞧不上自己,还因为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挡了人家的路。
用屁股想都知道南粤厂肯定是夏科长联系来的,真要促成了这笔合作,既是财绩,又是政绩,前途不可限量。
“这件事现在是高主任负责的,就由他来说一下两边的条件吧。”厂长说道。
高士奇成了众人的焦点,他捧着记事本站起来,缓缓开口:“陈康这边的想法是分批次采购纺线,第一批采购300支,预期采购单价为5元/支....”
话音未落,会议室里就炸了锅了。
“5元,我没听错吧,这不是占公家便宜嘛?”
“占便宜?这是**裸的侵占国有资产!”
“公家的东西怎么能卖给个人呢,我不同意!”
领导们群情激奋,纷纷把矛头对准陈康。
陈康倒是面无表情,岿然不动,因为这样的场景早就在他的预料当中了,作为大学生的夏科长尚且观念陈旧腐朽,其他领导又能强到哪里去?
众人中,只有尹科长笑而不语。
高士奇提高了音量,把嘈杂的争论声压了下去:“南粤厂这边是想一次性采购全部5000支纺线,预期采购单价,预期采购单价....”
他重复了几次,终于说出了那个令他犹豫再三的数字:“1元/支。”
“这....”
会议室里瞬间形成了一个尴尬的真空,领导们明明刚才还在对陈康5元/支的报价义愤填膺,口诛笔伐,现在对南粤厂的超低报价却沉默了。
单就报价而言,南粤厂的出价低于市场价15倍,低于顶账价8倍,低于陈康的采购价5倍,这甚至已经不是采购了,而是明抢。
何其讽刺!
此时此刻,陈康只想笑。
“各位!”一直沉默的夏科长站了起来,说道:“我知道大家听了这个报价,对于我,对于南粤厂的同志是有意见的,那么就由我来给大家分析一下这件事的利弊,仅供各位领导和同事参考。”
陈康很好奇,他想知道夏科长要怎么为这个无耻至极的报价洗地。
“大家先听听夏科长的分析吧....”厂长不喜不悲。
“感谢厂长的深明大义。”夏科长面子工作做的很足。
“首先,就是将国有资产转卖给个人的行为是否恰当,我们东川纺织厂是国有企业,在没有成熟的指导意见之前,贸然尝试,我个人认为是不合适的。”
夏科长上来就把矛盾重新转移到陈康的头上。
在刻意忽略报价差异的引导下,已经有人附和的点头了,显然夏科长的想法在这群领导干部中是有基础的。
陈康皱着眉头,不是因为夏科长戳到了他的痛处,而是因为对方的卖力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皮裤套棉裤,必定有缘故。
夏科长作为东川厂的销售科科长,却在为南粤厂的人摇旗呐喊,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更深层次的理由。
陈康忽然又想起尹科长那套关于大树和猴子的理论,于是他放空自己,准备到记忆里去寻找答案。
“其次,陈康可是咱们厂的职工,哪怕目前在家待工,但他的人事关系还在厂里,这种情况下,选择他作为采购方,会有徇私舞弊之嫌的,我们怎么向上级领导解释?怎么向全场同志交代?”
夏科长的两段话,都是在质疑陈康作为采购方的“合法性”,且逻辑缜密,步步紧逼,显然是有备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