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生轨迹

今年有些不同寻常。

七月底的清晨,暑期中竟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又或许这是因为我的一颗心寒冷如冰的缘故。

我们的小区占地广阔,有一条狭长的景观河横贯东西,沿岸则是一排绿意盎然的小树林。沿着河岸奔跑,一个来回大约有两公里之久。我今天到底跑了多少圈呢?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双腿保持一定的速率前进,双臂有规律的前后摆动,我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心脏剧烈的跳动,我感到体力似乎到了承受的极限,终于放缓脚步,倚靠在亲水平台休息。

取下腰畔挂着的一瓶宝矿力,清凉的功能性饮料从喉咙灌进胃里,稍稍缓解了我的疲累。五月至今,我习惯于每天早晨围绕景观河跑步,很少为自己制订目标,直到两眼发黑、双腿发软为止。

只有跑步才能让我心灵平静,才能从无法抑制的怨恨中解脱出来。

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

五月十七日,我正式收到了本校星河大学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心心念着向交往三年多的男友井原秀分享喜悦,特意预定了本市赫赫有名的西餐厅,他却为我带来一个震惊的消息。

“对不起,疏影。我觉得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

依旧温柔如水的声音,此时此刻听来无异于晴天霹雳,我颤巍巍地端起玫瑰花图案的红茶杯,却不料手一软,温热的茶水洒了我一身。

他急忙拿起餐巾为我擦拭,还抓过我的手心查看是否烫伤,一如既往的柔情蜜意,而嘴里吐出的则是让我心脏停止跳动的残酷话语。

井原秀是我本科时的学长,比我年长两岁。他的本专业是金融统计学,但因为从小学习围棋,早在高中就取得了业余七段的资格,进入大学后更是以专业棋手的身份参加各种比赛,如今他和一家专业围棋俱乐部签约,是专业八段。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可以说是对他的最佳形容。不仅如此,他还颇为富有正义感,我们的初次相逢便是他面对同校的女生被校外流氓欺凌时挺身而出。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微微一笑。

仔细想来,在他向我提出分手之前,我们足足有四个月没有见面。

那时,虽然我已经确定被保送研究生,但是这仅仅表示我不必参加全国统一考试,相对地,如果我无法通过四月下旬的面试,同样不会被录取。由于历史并不是我的本专业,而面试我的殷咏娴教授是出了名的要求严格,因此我花了大量时间留在学校专心准备。

与此同时,井原秀也即将迎战日本有名的新晋棋手小早川让,第一次参加国际性比赛,他的精神也高度紧张,几乎夜夜失眠,每当这时,他就会打电话找我聊天。

我并非不愿意帮他,但是考研对我来说也是同样重要,何况在我看来,或许闭关修炼对大家都更加好一些。

结果,我顺利通过面试。而井原秀却因为过度紧张,失误频频,最后以大比分惨败。

他是在怪我么?

“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别人?”我顾不上手心的疼痛,凝视着他。

井原秀回避着我的目光,微微叹息:“总之,是我不好。疏影,对不起。”

至此,我的满腔喜悦化为泡影。

臂套里的手机发出一阵震动,那是母亲发来的短信,提醒我到时间去叔叔的新家,顺便恭贺堂哥霍鸣梭终于考上了心仪的大学。

终于……时隔六年之后,他终于考上了大学。

六年前,堂哥毕业于一所本市赫赫有名的重点高中,那所学校的升学率是百分之百,考入一类本科的百分比高达百分之八十以上,当时大人们之间有这样的传说,只要能考进竞北高中,等于考进了名牌大学。

堂哥从来就是这样优秀的学生,他从小就是我们家族的骄傲,婶婶提到他,总是满面春风。的确,他被竞北高中免试录取的时候,叔叔家可是大摆宴席,把一些长久不联系的外地远亲都一一邀请,可以说是相当隆重。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堂哥在高考当日,突然发烧高达四十度,他连走路都不温,赶赴考场的途中还说起了胡话,眼神迷离,几次都差点晕倒在车上。最后的考试结果,当然不尽如人意,只考上了一个二类本科。

这件事让堂哥很懊丧,以他的自负,当然不可能去以往他所鄙视的学校念书,于是决定复读一年再考。

不知是不是压力太大,次年堂哥考得更差,居然只考上了一个专科。此后,堂哥几乎是一蹶不振,明明平时做题测验也好、模拟考试也好,都能取得一流成绩,一旦正式高考却又是一败涂地。

如此反反复复,转眼六年过去了。

我即将开始研究生阶段的学习,而比我大两年的堂哥居然刚刚考上本科。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我穿过那片小树林,缓步往家里走去。

本是艳阳高照的酷暑七月,在我走出小树林的刹那突然开始乌云密布,阴沉沉的乌云压在我头顶,仿佛预示着从这一天开始,我的人生开始风云突变,未曾想过的痛苦和悲伤即将席卷而来。

叔叔家新买的公寓非常漂亮华丽,位于市中心的高档小区,一梯一户,总面积达四百多平米的复式大平层,刚刚走进玄关,就有种身处电视剧中“豪宅”的感觉。

父亲家一共有三兄弟,大伯和我父亲都是在事业单位工作,我父亲霍廷远是一家研究所的研究员,算是叔伯口中的“书呆子”一枚。叔叔霍廷方从来头脑活络,虽然读书不成,但是很会找赚钱的法门。听婶婶炫耀,除了这套复式豪宅之外,他们另外还有两间市中心的公寓正在收租。

客厅宽阔而舒适,地上铺着华丽的地毯,一套组合式音响正在播放古典音乐,五十二寸的电视屏幕上映照着我们众人的影子。一个住家保姆推着餐车缓缓而来,精美的茶具里漂浮着玫瑰花的香气,英式下午茶点心架上由下而上分别是从甜到咸,另外附有一些车厘子、美国红提之类的进口水果。

九个人坐在皮质沙发上,尚显得十分宽裕。婶婶姿态优雅地端起茶杯,居高临下地招呼大家享用。

堂哥霍鸣梭独自倚靠在贵妃椅上,手指毫无意义地在椅背上弹动,他一眼都没有瞧我们,似乎正在想着什么。

“我们家鸣梭呀,这次真是不负众望,考上了申江大学呢!你们可知道申江大学的历史有多悠久?简直堪比京师大学堂哟!”婶婶伸手去抚堂哥的肩膀,却被他嫌弃地让开,不过婶婶并不以为意,反而对我说道:

“疏影也拿到研究生录取通知书了是吧?不过呢,星河大学虽然也不错,但是到底比不上申江大学的。我们鸣梭的考试运总算又回来了,那前头五次就当作是磨炼吧!”

她背对着堂哥,没有看见堂哥微微变了脸色,还自顾自说得很高兴。

而霍鸣梭的眼神和我稍稍一接触,就立刻有如被火烫到般移了开去。

“幸福是一个恒量,有人得到,必然有人失去。”我距离他较近,听见他宛如梦呓般的喃喃自语。

二十四岁,本应是在心仪的岗位上大展拳脚的年龄,他却刚刚得到本科的录取资格,要和那些十八岁的少年们一争长短。堂哥本来很英俊,我记得念初中的时候,就总有些大胆主动的女生向他暗送秋波。等到他考上本市排名第一的名牌高中后,婶婶对他的看管愈发严厉,据说还一度冲到他的学校指责某个不要脸的女生。

可是现在,堂哥脸色发青,头上更是多了几缕白发,样貌依然俊朗,但是双眉之间却隐隐约约透着一股怨气,嘴角微微下垂,顿时增添了几分凄然之相。

任谁,高考失败五次都不可能若无其事,更何况是高傲的堂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