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

尝读《论语》“樊迟请学稼”一章,孔子艴然告以不如老农、老圃,竟等于置之不理。及其出也,乃发表一段堂堂正正之大议论,然所论竟是讨论君主之立身行己问题,与老农何涉?就原文观之,虽谓为所答非所问可也。窃以为当日樊迟之问,必尚有其言外之意,不然,则天子且有先农之典而后妃亲蚕,何至于弟子动问农事而夫子即报之以厉色,背后且斥为小人,此何故欤?观于孔子斥樊迟之一段话与孟子斥陈相之一段话,立论之精神如一,不外主张劳心劳力分工合作之意。案许行与孟子同时,后于孔子约二百年,或则并耕之社会思想早已发达于当时,而为樊迟所沉醉,未可知也,不然,何至老先生盛怒若此。且六艺之御既可学,唯稼独不能学,一动问即遭严词谴责,殊令人不能无疑。意者樊迟请学稼是请孔子亟宜学稼,并非以稼穑之技术问题请教于夫子,乃劝告而非问道,必如此解释而前后文义乃得贯通。

又案《论语》,樊迟之问前后共三次,于“请学稼”而外,复有《雍也》章:“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问仁,曰:‘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又《颜渊》章:“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子曰:‘知人。’”又案《论语》一书,凡门弟子问道,皆曰“问”,未见有用“请”字者。如子游问孝、子夏问孝、孟懿子问孝、子贡问君子、子路问君子、司马牛问君子、林放问礼、季路问事鬼神、子张问善人之道、颜渊问仁、仲弓问仁、司马牛问仁、子贡问为仁、子张问明、子贡问政、子张问政、子路问政、季康子问政、叶公问政、齐景公问政、子张问崇德辨惑、子张问士、子路问成人、子路问事君、季康子问使民、子张问行、颜渊问为邦之类,皆曰“问”,独此不曰“樊迟问稼”,而曰“樊迟请学稼”,语气显然有别。故疑是“劝告”而非“问道”,似不为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