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之所以变为元曲,虽则原因种种,大约自然与人工参半,固历历可稽。但当日南宋诸贤自以为词之境界,都被五代、北宋人占尽,难出其范围。然又不能如诗学之欧、苏、梅、王,特辟新意境,用洗晚唐泛浮纤仄之病,徒相率在含蓄蕴藉上用过分之工夫,结果遂流为梦窗等之晦涩,至是已入绝境。此而不变,则亦可以无作矣。曲与词之别,形式结构无甚差殊,所异者只在活泼流丽间,约略不与宋词同,此正晦涩之反动矣。然而一种文体之转变,殊非偶然,蕴酿化分,胥循轨辙,恰似蜗牛缘壁,痕迹可寻。楚骚、汉赋、唐诗、宋词,其衔接递嬗之程序,固自宛然。词与曲亦当不能外此例。试举一事作佐证。

金章宗泰和乙丑,元遗山赴并,道逢捕雁者,获一雁,杀之,其一飞鸣不忍去,竟自投地死,因买而葬诸汾水上,累石为识,名曰“雁丘”。元之友李仁卿倚《摸鱼儿》以赋其事,中有句曰:“摧劲羽。倘万一幽冥,却有重逢处。”又曰:“霜魂苦,算犹胜王嫱青冢贞娘墓。”又泰和中,大名民家小儿女,有以情私不遂,双双赴水者,自是此陂荷花开皆并蒂。仁卿亦有《摸鱼儿》一阕写其事。中有句曰:“香潋滟,银塘对抹胭脂露。”词诚佳绝,但决非宋人语,尤非南宋。以青冢及贞娘墓陪衬雁丘,宋贤固亦能之,但运用之技术,必不能若是之流丽轻倩。至于以“对抹胭脂”写并头莲,宋人似不能有此意境,已全入曲之韵味。金在宋元之间,其中不乏文学知名,试读元遗山、韩温甫、李钦叔、蔡伯坚、王拙轩、李庄靖及殷氏弟兄诚之、复之诸人之集,则词曲递嬗之消息,未尝不可寻,其中如所举之李仁卿佳句,正自不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