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马利亚的自白
- (爱尔兰)科尔姆·托宾
- 1739字
- 2021-06-02 09:47:14
我的两位访客,他们来时把东西移来移去,仿佛这间屋子是他们的,仿佛重新排放家具,将假借他们一种在这间屋里的权力,是其他事无法给予他们的。当我吩咐他们把东西摆回去时——把桌子移回靠墙的位置,把盛水罐从地上搬到我通常存放它们的架子上——他们互相对视,然后看看我,明确表示他们不会照我说的去做,他们会在这些最微不足道的方面执掌大权,他们对谁都不会让步。当我回头瞧他们时,我希望他们看出鄙夷或从中看出他们的某些白痴样,尽管我并无鄙夷之情,我简直觉得开心,觉得好笑,他们多像小孩子,胡乱搜寻办法,显示谁是最大的,谁发号施令。我不在乎这里的家具如何摆放,他们可以每天一变,那不会冒犯到我,因此我通常很快重拾我手中的活计,仿佛乖乖地认输。可另一方面,我等着。
这间屋里有一把椅子,从未有人坐过。也许过去,这把椅子是某处的日常用具,可它进了这扇门,其间,我正极度需要记住我以前懂得爱的若干年时光。它闲置着,没有用过。它属于回忆,属于一个不会归来的人,他的身体已是尘土,可他曾经主宰这个世界。他不会回来了。我把这把椅子留在屋里,因为他不会回来了。我无需为他留着食物、水、我床上的一个位置,或任何我能收集到的、兴许会让他感兴趣的消息。我把这把椅子腾空。可以做的事不多,有时我在经过时望它一眼,我能做的就那么多,也许足够了,也许有朝一日,我会不需要有这样一件叫我想起他的东西在身旁。也许随着我迈入生命的最后时光,对他的回忆会更深刻地隐退到我心中,我将无需屋里任何物品的辅助。
我知道,以他们的粗莽,他们进来时仿佛在向一方之所发起突袭的架势,他们中的一人会挑中这把椅子,做出看似随意的举动,从而让人更难阻拦。可我正等着呢。
“别坐那把椅子。”我说,当时他已把桌子移到一旁,拉出了椅子,之前我将它仔细放在靠墙的位置,用桌子挡住,以免被我的访客弄脏,“你可以拿旁边的一把,但这把不行。”
“我不能拿把椅子了?”他诘问道,仿佛是在对一个傻瓜发话,“不然椅子是用来干吗的?我不能坐椅子吗?”此时的语气中更多是侮慢胜于威吓,但带有几分胁迫之意。
“没有人坐那把椅子。”我平静地说。
“没有人吗?”他问。
我让自己的话音显得益发平静。
“没有人。”我答道。
我的两位访客看看彼此。我正等着呢。我没有转身背向他们,我竭力显得温和客气,好似某个几乎不值得挑衅的人,尤其在他们看来,那可能缘于一时冲动,一种妇人之见。
“为什么没呢?”他问,用的是一种甜腻的嘲讽口吻。
“为什么没呢?”他又问了一遍,仿佛我是小孩子。
此时我差点喘不过气来,我把双手搁在离我最近的椅子的靠背上,我从我气息上来的方式和骤然减慢的心跳中意识到,不用多久,我体内所有的生命力,仅存的那一点,将流失殆尽,像一簇火焰在一个和暖的日子里熄灭一样,不用费很大力气,只需微微一丝风,忽地一闪,便灭了,没了,仿佛根本没有燃烧过。
“不要坐在那儿。”我平静地说。
“可你得讲出理由。”他说。
“那把椅子,”我说,“是留给一个不会回来的人的。”
“可他会回来的。”他说。
“不,”我回道,“他不会。”
“你的儿子会回来的。”他说。
“那把椅子是留给我丈夫的。”我回道,仿佛这一次蠢的人是他。当我说出这个称谓时,我感到心满意足,好像仅仅道出“丈夫”这个词,就已把某些东西拉回到这个屋里,抑或某些东西的影子,无论如何,我觉得这足够充分,可他们觉得不够。于是,他走过去要坐在那把椅子上,他把椅子转向自己,准备端坐在那儿,背对我。
我正等着呢。倏忽,我找到那把快刀,握着它,摸弄刀刃。我没有把刀对向他们,但我伸手拿刀的动作快捷突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我瞥了他们一眼,继而低头看着刀口。
“我还有一把藏着的,”我说,“你们中谁再碰那把椅子,你们只要碰一碰它,我会等着,我现在正等着呢,我会在半夜行动,像空气的流动一样无声无息,你们不会有吱声的时间。别以为我不会那么做,想都别想。”
这时我转过身,仿佛有活要干。我洗了几个不需要洗的罐子,又问他们可不可以给我打点水。我知道,他们此时想要彼此独处,等他们出门后,我把椅子摆回靠墙的位置,然后用桌子挡住它。我知道也许是时候忘记那个我嫁的男人,因为我很快就将与他团聚。也许是时候把这把椅子留给虚无,可要到它失去意义的那一天我才会那么做。我将在我自己觉得适当的时候打破它的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