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容纳百万人口的大城,在隋朝只有一个大兴城,经过二十多年的积极吸纳,大兴城已有六十多万人口,可即便如此,“延兴门—延平门街”以南的四十九个坊,依然人烟稀少、土地荒芜,由此可见大兴城之广大。
大兴城百姓主要生活在“延兴门—延平门街”之北六十坊,其中又以崇仁坊人口最多。
崇仁坊面积是平康坊两倍,西北角是大兴宫景风门街、东南角是东市、南部又与平康坊隔街相望,具备了地盘大、地势好的优势,许多州进奏院(驻京办事处)都设在此坊,各州赴京公干的官员、各州预备官员时时在坊内酒肆设宴请客;一到夜晚,崇仁坊便成了仅次平康坊的热闹之所。
武陵郡公元胄和太府少卿元寿的府邸都在崇仁坊内,两人都是魏朝皇族,虽然在北周时期遭到严厉的打压,可是杨坚代周建隋以后,先后受到重用,只是元胄涉入皇族内部之争太多,他为了一己之私,先是借易储契机,除掉支持杨勇的家主元旻,然后又在杨广和杨秀之间左右逢源,当杨秀获罪时,元胄被除去了官名,从此倒是低调了不少,专注经营家族事务。
此时在元胄府后堂书房内,元胄和独孤顺正和一名老人秘密协商。
独孤顺说道:“杨坚是我关陇各大门阀推举上来的代表,只要他不触犯我们的利益,我们并不介意他代周立隋。但遗憾的是,我们选择的杨坚是个白眼狼,他上位不到几年时间就剥夺了我们关陇贵族的兵权,还废除了我们所选的太子杨勇,并在易储的漫长过程中除掉了虞则庆、王世积、元旻等人,而高颎、贺若弼、元胄等人也纷纷除名。我们支持的杨坚尤且如此,一直敌视我们的杨广小儿如果登基,我们的处境将会艰难百倍。要是我们继续勾心斗角、各自为政,那么下一个死去的,或许是我们独孤氏、或许是元氏,也或许窦氏、李氏、侯莫陈氏、于氏、豆卢氏、宇文氏……”
关陇贵族之所以强大,就在于他们一开始就和宇文泰平起平坐,否则,当时不到三十岁的宇文泰岂能统帅他们?
宇文泰的府兵制,说白了就是恢复北魏孝文帝改革之前的军队部落制,将慢慢归于中枢的军权重新胡化,以军队自治的妥协方式获得各“部”首领的支持。但是宇文护执政、周武宇文邕为帝之时,都在清洗关陇贵族,企图把散落于各“部”兵权收归国有,结果两人死了以后,“各部”首领推出杨坚推翻了宇文氏,国名也从周变成了隋。
只是杨坚比宇文氏父子起步更高,也更有魄力,只用几年时间就把军权收归国有,然而这只是表相,只须看看朝中大将军、地方武官的姓氏,就知道统率大隋军队高级、中级武将多是关陇贵族的人。除了他们之外,本族子侄后裔,以及被他们用联姻、栽培、扶持等手段拉拢到的人,更是遍布军中。
但尽管如此,他们依旧奈何不了杨坚。
首先是关陇贵族内部派系林立,为了自身利益考虑,都愿意跟着杨坚翦除其他派系;更重要的是杨坚在代周之前,就已经掌握了全国的军政大权,单看他收拾尉迟迥的速度,就足以证明自身就具备了称雄的资本,要不是南有陈朝未平、北有突厥来侵,关陇贵族恐怕早就被他在尉迟迥一案中翦除干净了,哪还给他们壮大的机会?
然而独孤顺知道杨坚时代,他们关陇贵族可以借助强大的突厥汗国生存壮大,但是杨广却没有什么外在的大威胁,他一旦继承了杨坚积攒出来的强大国力,便可以毫无顾虑的整顿内部矛盾,到那时,才是关陇贵族的末日。
“但不知独孤公、元公有何打算?”坐在第二位上的清瞿老者轻轻咳了一声:“我既然参与这次聚会,也表明了窦氏和大家共进退的诚意,对于独孤公之意,我毫无异义。”
此老名叫窦谊,乃是窦氏三祖窦炽五子,也是关陇贵族三派中的窦派之首,他们这一派因为大隋而兴,因此长期遭到独孤派、元派排斥,昨天他已经和独孤顺会过面,对于关陇贵族同心协力一事,抱着赞同态度,因为他也看到了关陇贵族的危机,心知只有抱团取暖,方能与拥有整个天下的皇帝博弈。
“杨广小儿上有杨坚的大力支持,下有杨素、苏威等人发力,他的地位已经很难动摇了,勇太子卷土重来的希望不大。但杨坚却忘了,杨勇当了近二十年的太子,深得朝廷大臣和我们关陇贵族的拥戴,是众望所归的下一代君王,虽然他本人和高颎、贺若弼等人被废,但是这股雄厚的力量尤在,只要在关键时刻有人登基一呼,这些力量或为名、或为利、或为生存而自发归来。反观杨广小儿,他在扬州坐镇近十年,势力是南方士族和一部分军队,朝堂势力却十分弱小;一旦杨坚不在了,威望不足的杨广很难在短期内掌控整个天下,大隋天下也将陷入新旧交替混乱期,而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独孤顺缓缓的说道:“秦王杨俊已逝,蜀王杨秀已废,但还有一个统领二十四州军事的并州大总管杨谅,此子以防御突厥为名发民夫劳役修缮城池、铸造大量兵器贮存在并州要塞,又招数万名亡命之徒和无籍奴隶,显然是有了反叛图谋。若是我们代表与朝廷鼎足的关陇贵族推他一把,肯定会起兵反杨广,有他在东部吸引杨广的军队,我等则可以在兵力空虚的关中,推杨勇太子上位……杨氏三兄弟之争,也是我等再次辉煌的天赐良机,只要我们拥有凌驾皇族的兵权、权柄,那么这个天下谁来当家做主,皆由我们说了算。”
窦谊皱眉道:“难道独孤公不怕又是一个杨坚?”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平庸无能、无权无势的傻子皇帝,这样的人才会更加依赖我们。”独孤顺说出了自己打算:“只要拥有遍布天下的实力,别说是山东士族、南方士族需要靠我们的施舍而生存,便是皇帝是谁、皇帝姓什么都由我们说了算。而我们关陇贵族则是处于不王而王的高度。”
窦谊思忖了一会儿,半真半假的笑问:“独孤公不想独孤氏成为皇族么?”
“不想。”独孤顺摇了摇头道:“向来没有千年皇朝,只有千年世家。权倾天下的汉末袁氏、兰陵萧氏、渤海高氏因为直接参与争夺天下而没落;元氏也因皇权差点灭族、宇文泰的家族更是给杀得一个不剩。反观范阳卢、博陵崔、清河崔、荥阳郑、太原王、赵郡李、陇西李等士族,千年以来传承不绝,在士林之中永享盛名,不管皇帝姓什么,他们始终地位超然、高高在上。这样的家族,才是独孤氏的追求。”
元胄见窦谊看来,也笑着说道:“正如独孤公所言,吃过大亏的元氏也准备彻底活在大世幕后了。”
“独孤公、元公如此坦率,我窦氏也没什么好说的。”窦谊笑着说道:“那我们就从现在开始起,为了早日实现不王而王一起努力吧。”
元胄笑道:“窦公快人快语。”
窦谊叹了口气,“希望这天快点到来吧!”
“这一天不会太晚的。”独孤顺看了看沙漏,便起身道:“我还要去一趟贺若府探望贺若公,两位贤弟如果没事,就深入商议,要是有什么好点子,咱们再一起详谈。”
“也好!”
“独孤公请便。”
“告辞!”独孤顺向两人拱手一礼,快步向外走去。他的马车就停在元府后宅的院落里,车夫见他到来,连忙放好脚踏,等他登车坐好,便从侧门离开。
独孤顺靠在背靠上,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在最后的问题上,元胄却有点言不由衷,显然没有忘记元氏昔日荣光,而且元氏在陇西和幽州都有一定的势力,恐怕还在做着反隋复魏的美梦吧!
兵权归中枢是北魏孝文帝开的先河,由此而发生河阴之变,关陇贵族更是宇文氏架空元氏、反元氏的产物,平等相处倒是无所谓,如果元氏复辟之心不死,接下来的合作不仅是困难重重,甚至还会造成关陇贵族内部出现严重分裂。改天或许和窦谊就此问题详谈一番,如果两派联手,也许能打消元氏不该有的迷梦。
马车进了平康坊,缓缓在贺若府前停了下来,这时,贺若弼的三子贺若怀德穿着一身布衣跑了过来,将独孤顺迎下马车。
独孤顺下了马车,这才发现贺若府的家将正在将“宋国公府”的描金牌匾摘了下来,把一块写着“贺若府”的黑匾挂上,门前列戟也不见了,显然是兵器监收了回去。
“列戟回收了?”独孤顺不胜唏嘘的问了一句
“正是!”贺若怀德苦笑道:“罢黜家父的圣旨一下,军器监的人就把列戟收了,这‘宋国公’当然也不能用啦。”
“只要人还在,就有卷土重来的机会。”独孤顺也参与了今天的早朝,对于贺若弼的偏激无语至极,这都是快六十岁的人了,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呢?如果当时认个错,岂能落得如此下场?
现在好了。
不仅扳不倒杨集,反而把贺若一族搭了进去,这又是何苦来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