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武林哗然,一代高手独孤鹤的首级与《杀人诀》被挂在洛阳城街头。地点乃这九朝古都最繁华的地段,市肆繁荣,店铺林立,车如水,马如龙,熙来攘往,行人无数,摩肩接踵。天明之后,第一个上街的人赫然发现洛阳最有名的帝王酒楼匾额上悬挂着一颗血淋淋的首级,大吃一惊。接着洛阳城中的武林人士发现,这颗眦目裂牙的首级居然是“穿云血剑”独孤鹤的。首级旁还有一个包袱,包袱内便装着那本薄薄的《杀人诀》。
顷刻之间,洛阳城震动了,整个江湖也震动了。数日间,天下各大高手云集洛阳。风声鹤唳,日月无光,洛阳城内火药味骤浓,一时人人自危。
但没有一个人敢首先伸手抢《杀人诀》。这本迷人的宝典此刻却成了烫手山芋。人人明白,谁先出手谁遭殃,有谁敢与整个江湖为敌呢?又有谁能有力量逃避整个武林的追杀而无恙呢?
曙色渐渐清晰,东方天际的鱼肚白色愈来愈大。街上的行人愈来愈多,个个目光敏锐,身轻体健,神色沉稳,腰间背上无一不带着兵刃。两侧居民门户紧闭。
因为谁也不敢抢先夺经,但谁又不甘心眼睁睁地瞧着《杀人诀》落入他人之手。因此众大高手商议在帝王酒楼一决高下,胜者得宝,以免陷入乱麻般的胡乱砍杀中。老走江湖的人都知道,不订立规则,这个游戏是无法进行下去的。
没有一个人不被这突兀而现的《杀人诀》烧热起来。《杀人诀》就象一股带着魔力的旋风,疾扫整个江湖,掀起了无边波浪。身在江湖的人,即使不想得到这部宝典,但又有谁不想去瞧瞧这部武学奇书的神采呢?
但似乎却没有一个人想到:独孤鹤是如何死的?他是被谁杀的?杀他的人为何要将他的首级挂到洛阳城的繁华街头?为何那部《杀人诀》会与他的首级挂在一起?那名凶手又为何不取走武林中人人梦寐以求的《杀人诀》?
这是这件事背后的阴影,但这片阴影却被人压缩得极淡极淡,甚至干脆在心头将它遗忘了——《杀人诀》已烧红了所有人的眼睛、烧失了所有人的理智。
“洛阳城中帝王楼,不进也当瞅一瞅”。帝王酒楼,楼高三层,金碧辉煌,大门上方悬挂的匾额红底金字,气派非凡,“帝王酒楼”四字龙飞凤舞,笔力遒劲,而又带华贵之气,端的似欲破空飞去,遨游太空。
听说当今武林最神秘强大的“权力门”、“金钱庄”、“名望堡”、“美女谷”四大世家的领袖人物都来了,因此当第一线阳光射入酒楼之前,楼内便已挤满了人,或单枪匹马,或三五成群,或斯文儒雅,或满嘴脏话,老少胖瘦皆有,穿戴光鲜的,衣着肮脏的,交错杂处,个个武功不凡,非省油之灯。这些人一半倒是为来一睹四大家族的风采的。帝王楼柳掌柜满面红光,亲自指挥众酒保在人丛中穿梭送酒运菜。
红日渐渐升起,道道金光摧散了晨雾,街上行人渐多,洛阳城内鳞次栉比的房屋一一清晰了起来。天已大亮,四大家族仍未现身,众人都不免焦急起来,纷纷嘀咕,窃语不已。只有那胖胖的柳掌柜倒不急,客人留的时间越久,他口袋里的银子也就进得越多。
正当众人等得不耐烦时,门外传来了一声极清脆的声音:“哟,楼内这么热闹,真是有幸有幸。”随着话音,门口施施然步入一名面蒙白纱的女子,身着雪白长裙,裙带拂拂,飘飘欲仙。
众人的眼睛都呆定了,这女子气质高雅,身材窈窕,袅袅娜娜行来,当真有如仙女下凡,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座中每一个人都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那白裙女子如水的秋波盈盈扫过众人,道:“请问,这里是帝王酒楼么?”
很多人咽下了一口口水。柳掌柜最先回过味来,忙道:“正是正是,姑娘请进。”
那白裙女子娇嗔道:“什么姑娘姑娘的,叫我女侠。”
柳掌柜口水从嘴角挂下,吃吃道:“女……女侠?”
那白裙女子笑盈盈地,爱娇地道:“对呀,我姓西门,你就叫我西门女侠好了。”
座中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急忙收回贪婪的目光。众人这才猛然想起,四大世家中“名望堡”的女堡主西门玲珑就喜着白衣,常年面蒙纱巾,不喜别人喊她姑娘,而喜欢以女侠自居。那名望堡是近三十年才崛起江湖的,一入江湖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执掌了武林牛耳。众人呆望了半天,才知这位娇娇怯怯的女子就是那名闻天下的“月牙银戟”西门玲珑,焉能不惊?传闻西门玲珑善使月牙双戟,银戟清冷若泉,杀人立死,不沾血痕,江湖上无人不惧。众人无意间冒犯了她,心中俱都暗打寒战。
西门玲珑见众人都移开目光,甜甜一笑,道:“怎么?大家都不欢迎我么?那好,我就走啦!”说罢雪纱轻拂,盈盈回身,作势向外走去。
众人又吓了一大跳,其中一老成之人见机极快,忙道:“西门女侠请留步,大家都欢迎得很呢。谁敢不欢迎,我罗黑一刀劈了他。大伙儿说是不是呀?”
众人轰然应是,声震屋顶:“谁敢不欢迎西门女侠,大伙儿宰了他!”
那罗黑又道:“大家鼓掌欢迎西门女侠!”话声一落,掌声已如雷响起。
西门玲珑又是甜甜一笑,清澈如水的媚眼轻轻一转,道:“既是大伙儿盛情,小女子岂敢不遵?”盈盈步回。众人慌忙让出位子来,让她坐于上首。西门玲珑却又不坐,道:“这椅子干净么?我这身白裙可是洗了刚十八天,弄脏了我妈妈要打我呢!”座中没一个人敢笑。柳掌柜慌忙亲自去拿了一块雪白纱巾来,恭恭敬敬地叠铺在椅面上。西门玲珑这才娇懒地唉哟一声,徐徐坐下。众人一颗心也随着她坐下的姿势落回胸中。柳掌柜忙又差酒保流水价送上各色茶点果品与擦汗的香巾来。
西门玲珑轻轻拈起一颗红枣,细细瞧着。众人都望着她,却又不敢先说话。西门玲珑象是在研究这颗红枣,直瞧了好半天,才缓缓放入口中,扑地吐出枣核,道:“诸位,随便吃呀!”
众人忙道:“不敢不敢!”
西门玲珑拈起香巾,轻轻扇了几扇,好象身上有汗,突然道:“那迷死人又害死人的《杀人诀》呢?”
众人一震,忙道:“其他三位大驾未临,小的们不敢拿出来!”
西门玲珑嗔道:“你们都瞎了眼、聋了耳么?东方姑娘、南宫瘦竹、北宫铁骨早到啦!”
众人大惊,举头四望,道:“在哪里?在哪里?”
只听咭的一声轻笑,一名紫衣少女自楼顶飘然而落。帝王酒楼大厅中空,屋顶离地只有三四丈,她却飘得悠悠忽忽,轻舒缓慢,好象一片树叶被风吹得在空中摇摆,久久不肯落地。三丈多的距离,她却飘了好久才飘到地,先从东飘到西,又自西飘到南,自南飘向北,在众人头顶缓缓转了一个圈,才悠悠落地。众人何曾见过此等神奇的轻功,立刻明白是“美女谷”的少谷主东方芳魂到了,只有“美女谷”东方家族的九叶身法才能如此随心所欲地在空中折向、旋转、逗留。
这一次大家学乖了,不等有人提醒,哗哗哗全鼓起掌来,大声喊道:“欢迎东方女侠驾到!”
这东方芳魂乃一年方二八的明艳少女,身材娇弱,头扎两根冲天小辫,眼光灵活之极,一根宽大的腰带紧紧束住腰带,更显得身段窈窕,英姿飒爽,一柄长而细的雪亮缅刀也不配刀鞘就插在后背腰带中,锋芒毕露。就是这年刚及笄、矮小娇气的二八少女,却曾令燕山七鬼枭首、巫江大水盗张八腰斩,在江湖上创下赫赫声威,成为名震天下的“美女谷”代表人物之一。传说那“美女谷”中美女如云,向为天下男士心中的圣地。这东方少谷主年纪虽小,却是眉目如画,花貌雪肤,果然天生一个美人胚子。
那少女东方芳魂秀眉倒竖,满脸怒意,手按刀柄,喝道:“咄!谁让你们称我女侠的,要叫我姑娘,听懂了吗?所有人都要叫我姑娘!”
西门玲珑媚眼如丝,斜睨众人,懒懒地道:“你们是被吓糊涂了么,难道连东方姑娘的喜好都不知道?你们还不赶快谢罪!”
众人无可奈何,心想:“前一个喜欢人叫她女侠,不喜欢人叫她姑娘,这一个又喜欢人叫她姑娘,不喜欢人叫她女侠。唉,只害得我们不如如何是好。”只得齐声叫道:“东方姑娘,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姑娘,请姑娘恕罪!”
东方芳魂哼了一声,道:“恕罪?没那么容易!”突然之间,酒楼内漾起了一片亮光,人人都觉得头顶在刹那之间有一阵凉风拂过,眨眼之间,亮光消逝,东方芳魂仍立原处,刀已回身,而酒楼内除了西门玲珑外,所有的人头发都被削去一半,连柳掌柜与几名酒保也不例外,变得怪模怪样。
西门玲珑鼓掌而赞:“东方姑娘,好快的落叶刀法!”
东方芳魂笑道:“西门姑姑,我的刀法快,你应该不高兴才对呀!”
西门玲珑银铃般笑起来,以白玉般的嫩手轻托尖尖雪白的下颏,道:“看你小姑娘家有这么快的刀法,我做姑姑的怎不为你高兴?东方大爷真是好本事,生出了这般厉害的女儿。唉,真让我羡慕死了!”口中说“羡慕死了”,样子却一点不象是羡慕。
轰隆一声,酒楼震动,地面发抖,桌上碗碟杯盘叮叮当当乱成一团,一胖一瘦两人同时从门口大步走了进来。那胖子穿一件破烂衣裳,袖子衣襟均有破损,露出一道道口子,神态却极昂仰,好象他是王公贵族,目不斜视,满脸都是肥肉,头顶已秃,油光亮亮的,苍蝇在他头顶上十有八九站不住脚,整张脸不见一点皱纹,看不出他的年龄,不知是三十岁还是六十岁了。在他身旁的那名瘦子则恰好相反,满脸皱纹,总有五六十岁了,身穿一件熟铜罗长袍,十指上除了拇指外,倒有八个手指戴着碧玉斑指,活象一个大财主,眼小鼻小嘴小耳小,头更是小小的象一个苦瓜,身材之枯瘦矮小,与他同伴那硕大的躯体恰成鲜明的对比。
众人中见多识广之人已知来的是什么人了,忙唱肥诺似地长声叫道:“欢迎‘金钱庄’北宫庄主与‘权力门’南宫门主驾到!”
那金钱庄是武林百余年来第一钜富世家,庄主北宫铁骨绰号“和合四象,重如泰山”,天生神力,喜使重兵器,禅杖、八角紫金锤、厚背砍山刀、铁桨、铁扁担、大石担、长槊、重斧等等重兵器拿来就使,如拈灯草。那权力门则是四大世家中历史最长的家族,流传至今足有数百年时光,一直屹立不倒。庄主南宫瘦竹号称“十九般兵器”,传闻他于十八般兵器件件精通外,更还精擅一门奇门兵器。这门兵器倒底为何物,至今却尚无人知道。
柳掌柜忙恭恭敬敬地迎上前去,向那秃头胖子长揖道:“欢迎北宫先生驾临鄙酒楼!”又向那瘦老者长揖道:“欢迎南宫先生驾临鄙酒楼!”
他话未说完,座中早有许多人变了脸色。原来柳掌柜认错了人。在柳掌柜想来,名叫北宫铁骨的,一定是身材壮硕的胖子,名叫南宫瘦竹的,则一定是那瘦子。但眼前这两人恰恰相反,力大如牛,人称“和合四象,重如泰山”的金钱庄庄主北宫铁骨却是那瘦子,那胖如牛般的秃头胖子却是权力门门主“十九般兵器”南宫瘦竹。而两人也正因为这种角色形象的错位,才更令人觉得神秘可怕,高深难测。
众人都暗道柳掌柜要倒霉,岂知两人只是哈哈一笑,就并肩走进了酒楼。北宫铁骨衣袖拂出,砰的一声,柳掌柜横飞了出去,撞在一根木柱上,又摔了下来,砸在一张桌子上,顿时杯盘碎裂,菜汁沾了满身。众人却暗暗松了口气,北宫铁骨将他摔一跤,只不过是略施薄罚而已。
至此,四大家族“东方西门,南北双宫”全到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