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的一天一夜,她脑子里不是远在申山的父母,而是那个短暂出现在她生命中,并没有很多交集的海叔。
1994年,路采薇进入小学,那之前她也许见过唐林海,但完全不认识。
上小学后,采薇有了很多新同学,意料之中,她特殊的家庭马上也在同学中传开来,引起热议。对于这些她早已习惯,能应对自如了,能和妈妈一样笑着坦然说,“是的,我只有妈妈,没有爸爸”,“爸爸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我没有见过他”,“妈妈把我照顾得很好”等等。
在她是徐无衣的时候,他的童年就只有上学和下学的游戏,唯一的烦恼就是课业不好要挨批,游戏输了丢面子,想要的漫画书、玩具要等到有压岁钱才能买等等。
可现在,虽然她之前已经有20多年的生活经验,可是随着年龄增长,采薇才发现,作为女孩子和男孩子的童年是不一样的。加上单亲家庭从小饱受非议,她不仅比同龄人要早熟很多,也敏感许多。
在周围的小朋友都还是无忧无虑、天真无邪时,她已经能看到成年人的丑恶嘴脸,已经开始斟酌着说话而不是想到就说,已经能看到表面和平后的针锋相对。这些在他是徐无衣的时候,哪怕是在他已经20岁的时候,也是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那时候的他也只看到了自己而已。
那些时刻,她觉得好像这个不到10岁的幼童面对的才是生活的真实,而之前20岁的徐无衣仍旧住在象牙塔里,固执地执着着自己的纯粹美好。
采薇很快就学会了小女孩之间的勾心斗角,其实看懂了也觉得很幼稚。不过,看懂是一回事,能够应对又是另一回事。哪怕是现在的他,也没有学会奉承和妥协,他永远是不卑不亢的。
这种放不下的孤傲和倔强使采薇不仅独立于人群,还同时树立了不少“敌人”。学业对她来说是轻而易举的,可每一天上学都让她很烦恼,因为要应对无数千奇百怪的恶作剧,她为此很烦恼,多想用这个时间帮妈妈做点活儿啊。
辍学这种话采薇是不可能说出口的,妈妈从来不要求她的学业,但她看成绩单时的紧张和兴奋完美展现了她的内心到底多么在意。虽然现在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了,但对于现在的她们来说,这是唯一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要不是不想因为成为天才儿童而让她们母女暴露在公众视野,为了保护妈妈不再面对过去的伤心往事,她早就想直接申请参加高考入大学了。
那时候的她只想着一切能按部就班地走下去,未来必是一片坦途。
已经历世事的她再也不是曾经的那个脆弱青年,生命中的许多问题仍旧没有答案,人生总有许多黑暗面,但这些都不再那么让他无法接受了。曾经的他也是一帆风顺,永远是人群中的佼佼者,是爸妈眼中的骄傲,是亲戚们夸赞的榜样。那时候的他到底为什么会产生那些想法呢?他现在已经搞不懂了。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她已经决定抛弃过去开始这个崭新的人生。
上小学后不久,采薇就认识了唐林海。他那时候在小学门口有个铺子,卖些文具和辅导教材等。她对这个看起来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没什么好印象,虽然很多小朋友都挺喜欢他的,也许恰恰是其他小孩都喜欢他,采薇就觉得格外讨厌,这样一个四十多岁的单身独居男人,每天围在孩子身边,逗乐他们,往阴暗里想该有多不堪。何况唐林海长得也挺油腻的,加上时刻讨好的笑,就更让采薇厌恶了。
其实唐林海那时还曾经帮助过她,但她并不领那个情。
采薇虽然是个小女孩,身材瘦弱,但爆发力很强,很能唬人,在她不要命地与男同学厮打过几次后,学校里再没有人敢当面和她动武了。
但那一次不一样,那是一个周五下午,学校外挤了很多接孩子的家长,采薇没有人接,三年级后她都是独自一个人走回家的。人群中,虽然她尽力躲避,还是不小心被一个同班男同学给挤到了,周围又涌上了看热闹的人,那个男孩平时也欺负过采薇,不过都是口头上的,不敢动手。这次似乎不一样,他变得很大胆,不仅踢了摔倒的采薇一脚,还骂了句脏话,采薇直接站起来给了他一个耳光,她从来不主动闹事怕妈妈担心,但遇到事,她也从不怯弱。
那个男孩似乎被打懵了,好一会儿才哭出来,然后就一个壮硕的男人跑了过来,一看局势,也不问,直接抓住采薇的胳膊来回摇晃,让她低头道歉。
“你怎么打人呢你!父母怎么管教的,啊?赶快道歉!”
采薇的细胳膊哪里受得了他这么没轻没重地拉扯,很疼但又不能叫疼。
“他先动手的,我没错,我父母怎么管教也与你无关。”
“她没有爸爸的,所以没人教。”
“她爸爸不要他们,和别人跑了的。”
“她是野种,她妈和别人偷生的,所以她爸气走了。”
周围的孩子也开始起哄,场面开始有点不可控。采薇很想冷静,她知道现在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让局面变得对自己更不利,闹得越久,未来这件事也将会在学校里传得更久。如果妈妈知道了,她该有多伤心,多自责。可是她却毫无办法,只能呆呆得立在那里,怒视着人群,闭口不言。
就是这时,唐林海走了过来,替她说了句公道话,“我看到就是你儿子先撞到人家,还踹了一脚,你们又是怎么管教的?朱老板,你一个大人带着一群小孩欺负一个小女孩有意思吗?”
那个壮硕的男子听到之后有些羞愧,拉着还在哭的儿子走了,周围的小孩也立马一哄而散。
摆在采薇面前的难题就这样轻易化解了,那一刻采薇是很感激他的,但仍旧不喜欢他,也没想过这辈子会和他有什么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