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有正当理由。
我曾劝长兄不要参与皇权争斗,被家父教训说我不识大体,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一顿破骂后,我只能闭嘴。
我家算不得什么小门小户,但在京都里也排不上太大的名号,官居三品的父亲若是出了京都,到哪儿都是被众星捧月的存在,可在这京都里,他也顶多是个被人好使唤的角色。
我常见他同人低头弯腰,满是褶子的脸上陪着笑,生怕有什么好事自己赶不上。
我同他的关系不好,与他常年不善待我娘亲有关,自然,他也看不上我这个女儿,我母女二人常年在后宅里,虽算不上是多受重视,但也没曾受过人欺辱。
我娘亲是个很温顺的人,从小就同我说,姑娘家不必看那么多书,学习刺绣女工,真正体贴夫家才是正经事。于是我学抚琴、下棋,学别人诗词中的风花雪月,都只是为了将来某一日,夫君有话同我说的时候,不至于同人一句话都搭不上。
我家小辈里是阳盛阴衰,我有四个兄长,却没有姐妹,我娘亲怀我的时候,其实家里人已经没有什么太大期待,毕竟家中的子嗣不少,且各个都不平庸,三个儿子都在朝堂上小有名气,连最小的儿子在书院里也是极为出色,次次得夫子夸赞,于是我出生的时候,是男是女也不重要了,甚至我是否落地,也都无人打听,还是在我出生后半日,才慢慢传遍了府中。
祖母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做长柔,希望我温柔和气,能给家中多添福气。
我与其他几位兄长年纪相差太大,时常说不上什么话,最经常看到的就是他们穿着厚重朝服,从外归家的样子,我出生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
与我年纪最近的兄长,也与我相差有十二,但好在是在读书的时候,不似其他兄长那般忙碌,得空了便常来带我玩。
我读的第一本书,便是我这位兄长教我的。
说来不是什么稀奇的书本,就是集市里最常见的连环画,听娘亲说,我当时连口水喇子都擦不干净,却是拍着那画本,乐呵得爱不释手了。
家中人因此觉得我是个读书的奇才,认为我日后必是可同林柳之女媲美的奇女子。
其实我整日在书院里,也是拿着支笔发呆。长柔,长柔,可像是非得与这名儿作对,我天生就是个淘气的,不用旁人说,我也自己知道,时常仗着家中兄长多,在书院里欺负那些小公子,也不知是这些公子哥平日里少见我这样凶神恶煞之辈还是如何,就算是被我作弄了,也不大有脾气,大多都是转身跑了。
我那时不觉得什么,后来才知道,这个时候树敌颇多,以至于后来旁人都惋惜我的时候,也有不少人觉得我是活该。
人是越长越温顺的,不管天性如何,日子久了,棍棒在身上落得多了,便知道什么该做,什么是不能做的。
等到我该出嫁的年纪,我也过了那满山跑,叫人恨得咬牙的性子了,即使爹爹骂我妇人之见,我也不会反驳。
只有回到宅院中,同娘亲诉苦后,被人拍着肩膀安慰。
“长柔啊,我们女子本就不需参与这些,你终归是你爹的亲生女儿,他还能不为你挑选一户好人家吗?”
娘亲总是笑着,我觉得委屈的事,她也笑着,我觉得不甘的事,她也能平静面对。
她刺着女红,体态已多了几分苍老,同年轻时候全不一样了,“娘亲这辈子积蓄也不多,等我们柔儿出家了,就给你带去做嫁妆,我家柔儿这么乖,夫家定是会对你好的。”
我趴在她的膝盖上,侧着头看她刺花,春日院子里的花墙开得盛,她注意到我的目光,停下手里的动作,把刺绣图挪到一边,伸手揉了揉我的脸颊,笑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爱撒娇?”
“娘……”我茫然地说,“我不想嫁人。”
“傻丫头,哪有姑娘不出嫁的。”
“不想嫁。”
“好好好,不嫁就不嫁,眼睛怎么又红了?”
我不想叫她多看我委屈,便埋头在她的裙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