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五月天，丁香花开得正红艳。孩子们不敢碰刘家大车店的丁香树，小鬼也怕恶人，刘店主那副凶神恶煞的面孔，孩子们见了心里就发怵。
放晚学，兰石、书良经过合发厚药店，丁香花的芳香直往鼻子眼儿里钻。兰石、书良忍不住凑过去，扒着栅栏，呆头呆脑往里望。
“过去掰几枝。”书良说。
“可别叫老陈皮逮住！”（老陈皮——合发厚伙计）
“没事的！我给你把眼，屋里出来人，我就打口哨。”
兰石斜着身子，从板栅栏缝一点点挤进去，纵身攀上树，刚掰几枝，房门哐当一响，兰石差点儿从树上闪下来。
“嘘——”书良报警，兰石忙不迭往下跳，“撕啦——”一只裤腿被逸出的枝杈剐开。兰石攥着花枝，拼力从栅栏缝挤出来，早已不见书良踪影。兰石扭头顺着街道向西跑去。
“站住！看你往哪儿跑！”身后有人呼喝，兰石听出，是老陈皮的公鸭嗓，要让这老东西逮住，还不得给扒了皮！
兰石不敢往家跑，一头扎进道南胡同。
“李兰石，你跑啥？”
一扇半开的红大门，露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啊，是同桌关彩云，兰石闪身进去，回手关上门。
“陈皮追我！”兰石气喘吁吁说。
“他追你干吗？”
“还不是……”兰石挥下花枝。
“你胆好大呀，敢招惹那老鬼！”
“我让书良给我把眼。”
“那书良呢？”
“他头里跑了，我从合发厚跑出来，就没抓住他影。”
“还好朋友呢！自己先跑了！”彩云撇撇嘴，忽然发现兰石撕开的裤腿，倒退一步，“妈呀！你咋弄的？”
兰石脸一红，急忙侧过身，让女生看见裸露的大腿，总不是光彩事。
“这花真好看哪！”
“那就送你一枝吧，插进水瓶能开好几天呢！”
“我知道。”彩云羞答答接过去。
兰石把门推开个缝，探出头瞧瞧，见没有人，回头对彩云说：“我得回家啦。”说完，手捂着裂开的裤腿跑出去。
第二天，兰石跟书良说：“我把花插到瓶子里了，你要，上我家拿。”
“我才不稀罕呢！在我家老屯跟前有条大河，河边长着老多老多山丁子树，这时候正开花，河边的草花也该开了，芍药花、百合花、马莲花、石柱子……啥花都有。等我再回老屯，你也跟我去。”
“你老屯离这儿多远？”
“那可远了，怕一天都走不到。”
兰石一听就泄气了。
25
音乐教师赵莉，身段修长匀称，皮肤白皙，大眼睛，瓜子脸，嘴角有颗米粒大美人痣。她长得很美，兰石想，妈妈讲的从画上下来的美女，许就是这个样子。
下课钟敲响，赵莉踱到兰石跟前。
“你是李济桃老师的儿子吧？”
“嗯！”兰石低下头，脸涨得绯红。
“你长得很像你爸爸！”赵莉轻轻抚摸下兰石的头，俯下身对兰石说，“别忘了，回去告诉齐老师，就说我让他吃完晚饭到学校来趟。”
“我一到家就去告诉。”
“千万记住！”赵莉叮嘱完离开教室。
放学后，兰石一进房门，径直去东屋告诉齐叔。齐叔听了，脸蛋泛红，饭都没顾吃，凑到大镜子前，用梳子拢拢头发，扯平衬衫领口，欣喜出去。
吃完饭，兰石找到书良。
“真有意思，齐老师连晚饭都没有吃，就跑去学校跟赵老师说话。”
“啊!怪不得前天午休我打办公室窗下过，赵老师按风琴，齐老师搂着她脖子唱歌，他们……怕是搞对象吧？”
“竟瞎说，不会吧？”
兰石虽如此说，也懵懵懂懂觉得有这种可能。
26
书良爸爸转走了。
“我爸转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听我妈说，家也要搬，备不住先回老屯。”
“你不要走，就住我家，我跟我妈说。”
“就怕到时候我爸不让我留下来。”
“你不会不上车？”
书良皱皱眉。
暑假前最后一个星期天，兰石、兰玉到姥姥家玩，在姥姥家住一宿，星期一早上回来直接上学。
班里没见到书良，兰石觉得有些不对，放午学径直到书良家。书良家门上挂着一把将军锁，兰石趴窗朝里望，屋里空荡荡的。
“书良来过咱家吗?”兰石一回到家就问妈妈。
“昨天傍晌午他来找你，我问有啥事，他啥也没说，扭头就走了，看眼睛，像是哭过，他咋啦?”
“他家搬走了！”兰石禁不住眼泪流下来，转身跑出去。
“你还没有吃饭呢！”妈妈在后面喊。
兰石一口气跑到北大坑。
一群男孩儿正在大坑打水仗，手掌激起束束水柱。兰石瞥眼这些光着腚的勇士，懊丧地低下头。书良走了，他们再也不会跳进大坑并肩作战了！三个和兰石相仿的女孩儿蹲在大坑边抓蛤蟆骨朵和小鱼，要是往常，兰石说不准会凑过去，显显身手，可现在，他什么心思也没有；灰蒙蒙的水面映出他失魂落魄的身影……
27
八月，李济桃在同街把西头周家租铺南炕（原房东徐老太太领女儿进城投奔儿子去了，房子卖出）。一栋五间正房（土房），中间一间是两家厨房，东屋户主姓顾，老头子领两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住外间屋,大儿子和媳妇住里间屋;周家住西屋，一位慈眉善目的老爷子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住外间屋，大儿子两口住里间屋北炕，济桃家住里间屋南炕，炕下搭锅灶。
周爷爷的小儿子周友才比兰石小一岁，周爷爷的小女儿比兰石大两岁，大名小名都叫玉兰。
妈妈让孩子们管房东的小儿子叫小老叔，管房东的女儿叫小老姑。不过，兰石从未管友才叫小老叔，也从未管玉兰叫小老姑，本来岁数都差不多，况且友才、玉兰还比自己低两级。
兰石又有了新的伙伴，和友才去乌拉沟畔抓蝈蝈、找鸟蛋，和玉兰跳格、掷嘎拉哈。友才、兰石、兰玉、玉兰一起玩时，玉兰总是让着兰石，向着兰石，兰石觉得她很像姐姐。
一天中午，房中只有兰石、玉兰两人在炕上掷嘎拉哈，玉兰含羞说：“石头，你长得很帅，要是不淘气，像个小姑娘！”
“你也挺好看！”兰石红着脸说。
“是吗？我咋不知道？”
玉兰跳下炕，趿着鞋来到大镜子前，歪着脖端详自己。
玉兰确实挺好看：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粉团脸蛋，脑后垂着两条又黑又长的辫子。
孩子也喜欢漂亮的容颜，兰石尽管还不能完全理解它对人生的意义，但已朦朦胧胧有了自己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