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桃花寨轶事】
一
桃花寨的寨子坐北朝南,依山面河,左扶梁、右依岗,像一位安详的老寿星四平八稳地坐在圆椅里。这里人勤地老,家兴族旺,地厚物丰,再加上山青水秀,女人俊美也就再没有更多值得显摆的地方了。原本一个山不算高可皇帝远的普通村落。别看山远地偏,人俗户小,自古没有生养过上品级的一官半吏,也没走出过叱咤风云、风骚一时的才子佳人,可桃花寨出奇的闻名遐迩,风传一方,百里之内几乎无人不晓。
要说桃花寨的闻名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因为寨子里没有好房子有好娘子,有好娘子自然就少不了惹出些风流韵事,那时人们还很封建,都将“风流韵事”视作羞事,更有“好事常说不出门,羞事难言传千里”之说。也就是说桃花寨的地名是搭载着“风流绯闻”之车走向四方的。那些花花事就像寨前龙眼泉的泉水一样从古流到今,源远流长,又像洒落在风中的毛桃花,漂浮在人们的脑际,充塞着四方的记忆。
桃花寨得名于村子四周的寨墙。说不清是哪朝哪代人的杰作,寨墙全用石头垒砌,内看像河堤,外看是寨墙,令人叫绝的是寨墙石缝间那繁星点点的毛桃树。“毛桃”是一种没有嫁接过的野桃树,桃果虽然不佳,可它不但生命顽强,而且花瓣毫不逊色。每到阳春三月,得了春风雨露的毛桃树顷刻间精神抖擞起来,寨墙也悄悄施粉抹红,争香斗丽。此时的桃花寨紫山艳海,桃粉李红,好不娇艳。也就在此时,桃花寨人才美在其中,感觉到荣耀滋味。石寨虽没有挤进县文物局的档案柜,可它是桃花寨人心目中的“长城”。不是有民魂、国魂之说么?石寨要算是桃花寨的村魂了。
寨墙的神圣不仅仅体现在她的美丽风光上,关键是她占据地脉、风水完美、历史悠久,还曾经为保卫桃花寨人立过汗马功劳。物虽然是死的,但只要人们将心依附于他,日积月累,也许会积来灵气,累出神圣。文革时,有一位“三治”工作队干部别出心裁地要扒掉石寨的石头去修大寨田,这下算击中了桃花寨人那根最敏感的神经,于是村上遗老们不依不饶地和他较上了劲。但胳膊拧不过大腿,百姓斗不过官,“破四旧”的敢死队最终还是在人们的咒骂声中上了马。正在人们痛心疾首、焦头烂额又束手无策的关键时刻,寨子里出了个刁钻泼辣的年轻媳妇,为那工作队干部制造了一场桃色事件,那家伙在千夫所指中夹着尾巴落荒而逃,此事才算告终。石寨虽然逃过一劫,可也留下了千古遗憾,老汉们常常望着扒开的豁口摇头叹气,担心扒坏了桃花寨的风水。
桃花寨人对寨子的风水最最忌讳,也是最最讲究的,因为他们曾经有过历史的教训。
说不清是何年何月、哪朝哪代的事儿。那时的桃花寨有前门、后门、东门、西门。门本来是方便人们出入的,没想到它还会折腾人,问题就出在后门上。那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着实让寨上人们伤透了脑筋。
最初是从一个光棍汉子和一个年轻媳妇被捉奸在床引发的。更有趣的不是风骚事件本身,而是那光棍的诡辩。即便挨了打,光棍也要扯来一片遮脸布,为自己的行为寻个理论依据。他说:玉皇大帝造就人类时,派了七个人下凡为世间传种,四男三女,一对一对的配了三对夫妻,唯第四个男人是单身,单身男人回问玉帝:为什么他们都有妻唯我无妻?玉帝说世上之事都不会百分之百的圆满。单身男说这不公平。玉帝说你虽没妻,但众人之妻都是你妻。单身男人说:“那不是要我跑破鞋,偷女人,做那些叫人唾弃的苟且之事么?”玉帝说:“我不可说能!但允许你做,世间有好多事都是能说的不能做,能做的不能说,我已经默许,没有破鞋不为村。”
二
就在大伙将“没有破鞋不为村”的故事挂在嘴边津津乐道期间,人们忽然感觉到寨子上的风流韵事一天比一天多起来,而且层出不穷没完没了。今天不是捉住这家的小媳妇偷汉子,明日就是发现那家的大闺女鼓了肚子。张三说李四老婆偷人养汉;李四笑张三的妹妹红杏出墙。男人们贪花恋柳,寻风惹草;女人们春情无收,放荡无拘。白天都是一鼻子两眼的人,天一黑里就变鬼,深更半夜鬼鬼祟祟的影子在寨里四处乱窜。最要命的是有些人亲族不论,长幼不分,乱了套法。致使五里四方的人们都笑桃花寨门风不正,名声狼藉。害得姑娘找不到婆家,小伙娶不到媳妇。
“门风”说白了就是“门之风水”,门风不正,十有八九是寨门的风水出了问题。为严肃风纪拯救寨子,两个大姓的族长请来了一位道行颇高的风水先生,委托先生看看毛病究竟出在在哪儿。老先生捋着几根黄中窜白的尿骚胡,绕着寨子边走边看边琢磨,最后他在后门处转悠了好长一阵终于停下了八字步。只见他仰望后山,两眼眯成一条线,把嘴拉成筒不筒条不条的形状,一脸皮笑肉不笑神情,似乎天机已在心中。
“那叫什么山?”先生话出口的同时屁也争先恐后地出来了,像猫含着挣扎的老鼠。族长们想笑不敢笑,不笑又憋的难受。因为这山的名字也叫的风骚,本来就是奇好的笑料。“驴球山”族长们回答后终于笑了出来,说不清是笑山还是笑屁。
先生没有笑,一脸严肃,说话如同依山扶岗的桃花寨一样四平八稳:“驴球天天对着你们的后门晃悠,如同天地在与一村人开玩笑,哪还讲什么门风?哪还有不出风流事儿的?”
“啊”族长们恍然大悟,嘻笑声嘎然而止,一面面激情高亢的脸陡然阴沉下来,问道:“先生,能?能调治么?”众人目光里塞满了期盼。
“先生赐教”!几个头同时叩下,再抬起时川剧变脸似的已换成一片媚脸。
先生将十块大洋磨磨蹲蹲地装进他那虎皮马褂后,只说出两个字:“封了。”真可谓一字一金。
问题是一字一金也没有买来高枕无忧,一劳永逸。后门封死后,新问题又渐渐出现了,而且新问题折磨人比老问题有过之而无不及,更叫桃花寨人愁肠百结。
自从后寨门封死,寨子上的姑娘再也不出嫁了,眼看一个个都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只要一提“婆家”二字她立刻会骂你个狗血淋头;娶进来的小媳妇别看个个都水灵,就是不生“蛋”。你说叫人急不急?
老辈们食不下咽,失魂落魄,就算心急如焚也枉然。婆婆们心里不顺嘴里免不了生是非、出牢骚,常常指桑骂槐,指鸡骂狗,最拿手的要数指鸡骂人:“这懒婆娘光吃不生,白养你们!”
小媳妇中自然也有不省油的灯,也会指鸡还击:“老婆娘光吃不长眼,不问公鸡打水,只想母鸡生蛋。”婆婆们一听哑口无言了,难道问题还出在自己那没用的儿子身上?
这还了得!眼见都惶惶不可终日了,族长们如坐针毡,又去找那放屁的先生。还好,要是再晚去半个时辰桃花寨有可能没救了,也许是天意,桃花寨不该路断人绝。族长们赶到时先生已经病入膏肓,他躺在临终的病床上听完族长们的苦衷后,拼出终生的那口气补给他们四个救命的字:“只、封、一、半,”然后两腿一伸,当真神仙去了。从此桃花寨的后门只留下三尺来高的半截墙,叫封一半留一半。于是桃花寨也真的人丁兴旺,安安分分在寨子里生息繁衍了多少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