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开封城外十里,山上。
一个身着孝服的高大男子,面色悲伤。他对着松树下的一座坟道:“父亲,又到了您的祭日,孩儿来看您了。三年了,孩儿有好多话要和您说,可您再也听不到了!”
天气阴冷,狂风大作。
下雨了,极大,一道闪电透过树的缝隙照下,照到男子的脸和石碑上。这男子一张轮廓分明的长方脸,一双虎目,两道浓眉,孝服被风鼓起,显得气度极是不凡,不怒而自威,纵然千万人中也是最引人注目的。
坟前那块石碑上,赫然写着五个大字——赵弘殷之墓。
“父亲,三年前您去追杀慕容燕云,哪知回来路上患上了重病,竟惨遭九幽鬼境贼人的毒手!”男子哽咽道,“如果早知您会遭遇不测,孩儿无论如何也要拦住您啊!”说完虎目落下泪来,这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赵弘殷次子赵匡胤。
“大人,您请节哀……”赵府的老总管赵福上前劝道:“老大人已故去三年了,三年中您无日不在思念他老人家。但您千万不可就此一蹶不振,神龙派和大周朝堂还要靠您呢!”
赵匡胤止住哭声,道:“老哥哥,九幽鬼境的秦广王还没找到吗?我要把他千刀万剐,为先父报仇!”
“大人,秦广王还没找到……”赵福叹气道,“我已按您的吩咐,派出神龙派全部力量去搜寻,相信只要他敢在江湖现身,一定可以第一时间抓住他,为老大人报仇的!”
赵匡胤点点头,一时默然无言。
赵福问道:“这三年大人因有孝在身,朝中之事多半置身于外了,连这次淮南之战您都未能在前线征战。慕容燕云那小子,也因此多活了三年。今日孝期已满,不知大人有何打算?”
赵匡胤道:“是时候离开开封了,不然天下人只怕都要忘了,还有我赵匡胤这一号!”话音未了,一道电光划破天际,带着轰轰的雷声,响彻大地,仿佛在回应着他!
两个月后,开封朝堂。
清晨的阳光照进金殿,照在端坐在龙椅之上的大周皇帝柴荣身上。他三十四五岁的年纪,生得龙眉凤目,皓齿朱唇,三牙掩口髭须,头戴宝珠冕旒冠,身着黄色龙袍,气度尊严,颇具帝王之相。他俯视着殿中群臣,见众臣大多上了年纪,不禁叹了口气。
散朝后,他独让赵匡胤留下。
赵匡胤见柴荣神情有些抑郁,心中便已猜到七八分,嘴上却装作半点不知,“陛下,不知您因何事忧心?臣能否为陛下分忧?”
柴荣道:“赵爱卿,这次淮南之战大捷,主帅是年轻的将军慕容延钊。朕听说打得南唐人人惧之如虎,连孩儿听了他的名号也不敢夜啼,这才是我大周的上将啊!”
赵匡胤心中愈发明白了,暗道:“满朝武臣大都老迈了,皇上这是要换年轻人啊。”,口中却装作不知,“陛下,慕容将军年少有为,此乃大周幸事啊,为何反倒忧心呢?”
柴荣郁郁地道:“赵爱卿,你看这满朝的文武,除了卢多逊等极少几个年轻人外,多是些无用的老臣,打起仗、论起国事来,已不堪重任了。但这些老臣位高权重,年轻人难以提拔,朕日前不过破例提拔了卢多逊,就引起了满朝老臣的不满,不知爱卿有何良策可为我大周招揽青年才俊啊?”
赵匡胤道:“不如陛下效仿前人,重开科举,选拔英才。”
柴荣一听心中大喜,点头称赞,“赵爱卿所言极是,只有重开科举,广招天下英才,方能彰显我大周唯贤是用,壮我大周国威啊!”
赵匡胤心想暗笑,“此计一来能取得陛下信任,二来可借机安插心腹,丰满羽翼。世人都说柴荣机智过人,今日却中了我一石二鸟之计,看来也不过如此。”
第二天上朝后,柴荣先问过一些政事,才缓缓说道:“众位爱卿,朕有意举办科举,选拔少年英才,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柴荣言罢,朝堂下一片哗然。
“不可!”突然文班之首走出一人,此人年纪已过六旬,须发皆白,说起话来也有些颤颤巍巍。
柴荣见出班的是太师冯道,不禁脸色有些难看,心想,“冯道,你偌大年纪,倒是不糊涂啊!你这是看出门道了,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才出班拦朕呀,实在可恶!”
赵匡胤见柴荣变了脸色,忙出班道:“陛下圣明,臣以为此举可行。”转脸对冯道,说道:“冯太师,你公然反对这利国利民的圣举,阻拦我大周选拔英才,是何居心?”
冯道说道:“想当初,隋设科举二世而亡,唐延科举,终为奸贼所灭,况且陛下又怎能与唐太宗相比?故此微臣认为,科举之制实非明举啊!”
“哈哈哈!”赵匡胤大笑道:“冯太师,你此言大谬矣!且不说别人,单说你,如果没有科举,你不过一乡间老翁罢了,哪里还有资格在此枉论陛下?你因科举而年少为官,如今陛下要再开科举,你却出言阻拦,又毁谤陛下不如唐太宗,实在该死!”
冯道被赵匡胤一阵抢白,纵然他一生久涉朝堂,也不知该说什么。赵匡胤继而对柴荣道:“陛下,冯道在金殿都敢乱言欺君,不知在私下会将您毁谤到何种地步。臣请赐死冯道,不然我大周颜面何存?”
冯道见势不妙,忙跪倒,连连叩头,“陛下息怒,是老臣一时糊涂了,还请陛下饶过老臣……”
柴荣悠悠道:“赵爱卿,冯爱卿年纪大了,死罪就免了吧,却绝不可轻易饶恕,不知赵爱卿……”
冯道见赵匡胤如此得柴荣信任,柴荣言中之意是要将自己交给赵匡胤处置,连忙抢白道:“谢主隆恩!臣已老迈,又患病在身,不适合随王伴驾了。臣希望告老还乡,颐养天年,还请陛下恩准。”
柴荣有些惋惜地道:“冯爱卿,你是几朝老臣,一向勤劳王事,投奔我大周后,更是忧国忧民,积劳成疾。朕知你向来淡薄名利,又年老体弱,确该远离朝堂纷争,但告老还乡又实在屈才,不如去为太祖守灵吧。”
“臣等也愿告老还乡。”殿中许多老臣见冯道都落得如此下场,连忙纷纷辞官。柴荣只假意婉言劝阻了一番,随后便批准了他们的请求。柴荣见殿中老臣片刻就少了大半,心中愈发赞赏赵匡胤。
冯道听柴荣此言,心中一寒,暗道,“我本以为赵匡胤是个干国的忠良,哪知却是个阿谀奉承的小人,如今逼得我们这些老臣都落得如此下场,古之佞臣也不过乎此!”几位辞官的老臣也都在心里骂赵匡胤,“奸贼,大周江山早晚毁在尔手,陛下糊涂啊!”
随着众位老臣辞官,重开科举掀起的风波很快就平息了,大周的朝堂暂时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但天下文人听说大周要开科取士,却再也无法平静,一时齐聚开封,准备应考。
河南嵩山山路下有一书生刘三郎,自幼父母双亡,受乡亲接济过日。但他学富五车,长相出众,一直有心报国。近日听说开封城要办科举,他为考取功名改名宝恩。众乡亲都知道他才华出众,纷纷借钱给他,盼他可以借此机会当上大官,光耀四邻。刘宝恩千恩万谢,辞别众人,赶往开封。
刘宝恩到了开封城中已是傍晚时分。城中到处都是买卖的吆喝声,随处可见林立的店铺,城中百姓脸上都带着笑意,“开封不愧为帝都,乱世中竟还能如此繁华富庶,果然不同凡响。”他正走着,忽见不远处有一座大庙。庙宇甚是宏伟,门上方书写着四个大字“大相国寺”,寺内人头攒动,殿前香火极旺。
“记得父亲曾说过,日后有机会到了开封城,一定要去大相国寺还愿,如今总算到了此处,不如进去上炷香。”刘宝恩想着走进庙中。
刘宝恩请了三炷香,口中念念有词,在大雄宝殿前虔诚地拜了三拜。他正打算离开,一个小和尚走到了他面前,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请了。小僧法号弥远,奉本寺方丈普渡大师所托,请施主去后殿一叙。”
“方丈为何不请别人,单单请我刘宝恩?”他好奇地想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阿弥陀佛,施主这边请。”弥远说着引导刘宝恩走向后殿,刘宝恩也只得连忙跟了过去。
后殿自然没有前殿热闹,但显得更为清雅,小和尚在后殿正房门前,对里面恭敬的道:“方丈,您说的那位施主请到了。”
半晌,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施主,请进吧。”
刘宝恩应道:“打扰大师了。”说着推开房门,走进屋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盘膝坐在僧塌上的老僧,这位老僧闭着双眼,好像已入了定。良久,他才慢慢睁开眼睛,双目中射出两道炯炯的精光,甚是惊人。
刘宝恩心道“这位大师好强的内力啊!”
“阿弥陀佛,施主今日一来,老衲只觉满寺宏光,庭院生香。不知施主可否把生辰八字告诉老衲?”普度悠悠地道。
刘宝恩和普度报了八字,普度一惊:“施主,你此来开封可是为了科举?如是,老衲劝你止住吧,你的八字如是入我佛门,日后定是得道高僧,为官只怕不能长久啊!”
“大师所言当真?”刘宝恩听后有些吃惊。
普度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刘宝恩为难道:“大师,小生自幼确实仰慕佛学,不过科举并非我一人之事,而是身负众乡亲们的重望。如果此举不中,小生便没有了牵挂,那时再遁入空门,才是小生所愿。”
普度点点头又摇摇头,“施主所言也有道理,只有曾经拿起过,才懂得什么是放下。”
两人在房中谈到三更,普度在谈话间发现刘宝恩的许多想法与佛门中的要义甚是符合,而且也极对自己脾气,岂不正是自己苦寻多年的有缘之人吗?
普度笑着看向刘宝恩,说道:“老衲已离做化不久,你我有缘,老衲便把全身功力传与施主吧,还望施主不要辜负了这身功力。”
“晚辈与大师素昧平生,今日虽有相见恨晚之感,但怎敢劳烦大师为晚辈传功?”刘宝恩自幼习武,苦于没有高人指点,听到大师说要传功给自己,虽心中大喜,却也不敢接受。
普度闻言笑了,“施主,老衲不久便将圆寂,如不把这身功力传给你,到时便也随之烟消云散,岂非可惜?”
刘宝恩思忖良久,这才缓缓点头,“那多谢大师了。晚辈有了这身功力后,定会为天下谋福,为万民立命!”
“施主大智大勇,老衲没看错人!”普度欣慰的道。
刘宝恩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随后盘膝坐在老僧身前。普度双掌轻轻抵在刘宝恩的背上,真气源源不断地通过双臂传到了刘宝恩的丹田内,又引导着这股真气在刘宝恩体内运转了三十六周天,助刘宝恩打通了任督二脉,这才缓缓停手。
刘宝恩只觉体内真气如滔滔江河源源不绝,真气流转间,身轻神明,飘飘如仙。他要出言道谢,却见普度正望着窗外那轮残月,仿佛看的不只是月,更是整个人世。他眼中渐渐从留恋,变得断念,目光也愈发清明透彻。
“施主,老衲有个心愿,希望施主能替老衲完成。”普度虚弱地道。刘宝恩忙感激地道:“大师请讲,只要我刘宝恩能办到定当全力完成。”
普度极为疲惫地道:“老衲本是少林俗家弟子,当年失手错杀了好人,被方丈逐出少林,后来老衲便在这大相国寺出家为僧了,可心中一直希望能重回少林。现在看来老衲此生是不能再回少林了,但愿施主日后能皈依我佛,还请去少林替老衲完成这个心愿。”
刘宝恩坚定地道:“好,晚辈记住了,不过我相信大师有朝一日,一定能亲自重返少林的。”
普度苦笑,摇了摇头,“老衲累了,施主今晚便在寺中宿下,明早再走吧。”
刘宝恩见夜色已深,便依言留宿在寺中。
第二日一早,刘宝恩听见寺内钟声大作,有和尚诵经的声音,还隐隐掺杂着悲痛哭泣声。
“出什么事了?”刘宝恩一惊,忙起身出去查看。今日诵经之声比寻常大上许多,绝非寺中早课,倒像是在办法事。他刚到正殿,就见大相国寺的上百号僧人齐聚殿内,其中竟还掺杂着许多外来的僧众。
刘宝恩看见昨日的小和尚弥远,正在一边哭泣,忙问道:“小师傅,到底出什么事了?”
弥远一见刘宝恩,哭得更凶了,“施主,昨日你与方丈说什么了,他竟坐化了……”
“什么,普度大师圆寂了?”刘宝恩听完小和尚的话愣住了,哪能想到昨日还与自己谈话、传功的普度大师,今日竟再也见不到了。
“今早我去推门,想问些寺中之事,却发现他已坐化了,身边还有一封给施主的信和三本书。他的脸上还带着微笑呢……”弥远哽咽着从怀中取出书和信,交给刘宝恩。
刘宝恩打开书信,见信中只短短写着,“刘施主,老衲心愿都要靠你了,莫要负了老衲。”他再看那三本书,一本是少林韦陀门的武功,另一本是已经泛了黄的《金刚经》,还有一本是少林绝学《易筋经》,刘宝恩睹物思人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