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惊怒

大榆树山深处的小寨,中央军391团团部旁边的一户农宅偌大的院子里,除了宅主人豢养的黄鸡黑鸭白鹅,近来又多了一批同类:六七只长着灰白色羽毛的鸽子。

这不是普通的家鸽乃至野鸽子,而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信鸽。它们的主人:一位年过四十的上海籍老兵,兵龄只有短短几年,饲弄信鸽的年头却超过了二十载。

眼下,这名老兵被391团团长以及团部通讯排排长授予了一项专门任务:利用信鸽传书,联络几十里山路之外的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

这个特殊的战地通讯方式建起的时间并不长,却已经为两支友军之间传送了诸多情报。而就在这个春光明媚的下午,又有几只信鸽扑楞着翅膀从天降入这座普通农宅的院子里,其中一只鸽子脚环上的信管立即被主人取下。很快,信管里面的字纸呈现在了中央军391团中校团附张宏的桌面上。

读着这张字纸,张团附面色逐渐变得凝重,刚刚看完最后一个字,他便匆匆起身,去找自己的团座大人面呈面议。

十几分钟后,包括团长秦忠孝、一营营长李嘉裕在内的数名指挥官,已经在共同参详这份来自八路军关门山根据地的飞鸽传书了。

传书的内容有二:第一是感谢并询问二战区嘉奖令及奖金的事情;真正关键的是第二,向友军391团通报,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即日起正式改编为八路军林师徐旅关门山派遣支队——吴子健为支队长,刘恕为政委,李天林为参谋长;一营营长王双龙,二营营长魏鑫,三营营长鲁大江,骑兵连连长夏连山——今后两军交流,八路军即开始以此新关防示众。

传书内容是由张宏当着众人的面亲口诵读的,秦忠孝、李嘉裕以及几名团部附员始终凝神聆听着。张宏诵读结束之后,团部里的众人面面相觑,足足有十秒钟无人说话。

“八路军这是在搞什么?”

率先打破寂静的是一营营长李嘉裕,他一边发问一边用疑惑的目光扫视着团座和张团附。

张宏冷冷一笑,把手中那张飞鸽传来的字纸“啪”的一下拍到桌子上,手掌却死死按在上面:“诸位,都听清楚了吧?我早就说过,延安共军与国民政府是同床异梦,表面上打着抗日的旗号,暗地里拨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团部的一个中尉团附此时如梦方醒,颇为震惊地冒了一句:这个关门山派遣支队,莫非不是国民政府军委会批准编制的!?

张宏半是满意半是挑剔地瞥了手下这个团附一眼,随即朝着秦忠孝说道:“团座,我们应该立即向军统王少校汇报,由军统山西站转呈二战区长官部,控告八路军林师徐旅违反军令、建立私军的卑鄙行径!”

张团附这番慷慨陈词的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瞬间便都投注到了中央军上校的身上,等待他的表态。

秦忠孝仍然没有吭声,反倒在椅子上微微抬起身子、伸展手臂拨开张宏的手掌,取过了那张字纸,拿到眼前仔细审读起来。

等到他终于把目光从字纸上移开的时候,一个诡秘的笑容却浮现在了他的脸上:“支队?下辖了三个营外加一个骑兵连,这明显是团级规模啊,吴子健这个支队长,看样子是和我这个上校团长一个级别的了?”

“太他妈无耻了!”中校团附已经怒不可遏:“谁给他们的权力、硬生生地把一个营擅自升格成了一个团?国法军纪,全不在这些赤党的眼中了!”

李嘉裕则一边大摇其头,一边自言自语道:他们倒是蛮小心翼翼的,明明是扩充成了团,番号却不称团而称支队。

不料,黄埔出身的中央军上校意味深长地跟着评论道:“只怕不是什么小心翼翼,而是另有用意吧——在国军序列里,支队通常是旅级编制;延安投诚蒋委员长的另一支军队、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军部就下辖四个支队,每个支队都是旅级。”

团座此言一出,指挥部里顿时群相耸动:旅级!乖乖,扩成一个团还不知足,还要奔着旅级去!!八路军一个营,转眼就要比咱们中央军的一个主力团还大了!!!

刚刚抛出这个话题的秦忠孝,这时却又口风一转:“平心而论,这个林师徐旅二营原本队伍就超编,他们到达关门山的时候,一个营竟然有七八百号人马。若论根源,当属国民政府军委会在最开始给八路军定编的时候遗留下的弊端;据说当时一个林师,兵员就达到了一万五千人——所以,以目前吴子健手下的总兵力,称呼其为一个支队或团,并不过分。”

张宏立即出言反对,声称这不是同一个性质的问题:编制定低了,你可以去找军委会申诉,申请扩编;但是像这样的自作主张、私自扩军的行为,绝对是大逆不道的。

“团座,不能再姑息养奸了,”张团附此时已经变得冷静,一字一句地论述起来:“八路军这么做,摆明了是怀不臣之心,一面扩地盘,一面扩军队——还记得夜袭同蒲路战斗结束后、我团曾经在西坪村歇马吗?当时我亲眼目睹,西坪村村公所的牌子已经变成了西坪村战地总动员委员会,里面进进出出的人都穿八路军的军服。这说明什么?说明昔日国民政府的基层政权村公所,已经变成了延安的基层政权。这不是要变天、又是什么!?”

秦忠孝的目光一直盯着滔滔不绝的张宏,若有所思,直到团部里因为张团附的这番论调再度变得寂静的时候,他才缓缓地开了腔:

“老张啊,会不会有些杯弓蛇影了?那个什么战地总动员委员会,应该是山西阎长官亲自下令成立的吧?省有省一级的战总动委,县镇乡村也都有对应级别的战总动委。”

“可是八路军却用所谓的战总动委的班子,取代了村公所、镇公所,说不定,将来还会取代县级公署——战总动委所到之处,尽数变成了共党人的政权,这难道不是明目张胆地谋反夺权吗?”张宏嘴里说着,手里却早拿起了一根木杆,指指点点着一旁的军用沙盘。

众人的目光不自觉地随着那根木杆的移动而移动,均觉得中校团附言之有理。

李嘉裕频频点头地说:“如果真的如此,确实与谋反无异。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咱们也只是在西坪村看到了那个场面,其他的八路军驻扎的村乡镇县,未必都会如此吧?”

张宏皱着眉头反驳道:“战总动委的事,山西之大,我部困守大山一隅,的确不敢随便断言。但是眼前至少可以明证的是,这个徐旅二营千真万确地变成了徐旅关门山支队,未经军令部批准——这可是八路军自己写了文字送将过来的!”

此时的中央军上校,其实在内心里也对八路军的这个做法颇有微词,八路军也好、18集团军也罢,毕竟是国民政府军委会下属的政府军,岂能在上无军政命令的前提下,擅自更改番号、扩充人马?

不过,经过近一阶段与八路军徐旅二营的密切合作,秦忠孝对这支林师劲旅由生了许多好感和敬意——特别是此次夜袭同蒲路的联合作战,徐旅二营的表现可圈可点。不夸张地说,在抗战打鬼子这方面,吴子健和他的部下,绝对堪称中国军人的楷模。从这个角度看去,徐旅二营扩大成为徐旅关门山派遣支队,对本地区的抗战大局,显然是有益无害的。只要他们不是游而不击,只要他们敢于跟日本鬼子正面对决,别说是变成一个团级规模的支队,就是真的变成比391团还要大的旅级,又有何妨?

想到这里,中央军上校果断地否决了张团附的动议,提出暂时静观其变,只要这个徐旅关门山派遣支队继续全力抗日,391团大可不必吹毛求疵。

大失所望的张宏,尽管极不甘心,但追随秦忠孝多年,他也深知团座大人的脾气,只好坐到一旁,忍气吞声。

突然,一营长李嘉裕想起一事:来自八路军的飞鸽传书还提到了另一件事,那就是询问第二战区前敌总指挥部颁发的一万元奖金该如何分配?看八路的口气,似乎是在客气地征求意见,但是曾经与吴子健面对面打过交道的中央军营长,同样深知对方的锱铢必较——那位吴长官与本团的团座大人同出于黄埔,对武器装备的偏好毫不掩饰;平时在战场上夺得部分枪械军火都要红眼,这一回面对白花花的万元奖金,岂肯任他人说了上句?

李嘉裕把自己的这番担心刚一说出,391团团部内顿时又是一片哗然,包括几个团部附员在内的人们纷纷强调:此次袭击同蒲路虽名义上是联军作战,但毫无疑问391团是主攻部队,这万元奖金,理当分得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