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暗战

李彦咬牙强忍着疼痛,再去看王穗花的面孔时,对方俨然已经换上了冷若寒霜的神色,扭住李彦手臂的力量也越发加重。

“你打吧,打死我、大家干净!”军统男中尉情知难逃一劫,索性双眼一闭,使出破落泼皮的狠劲,嘴头不肯再像以往那样服软。

这一招果然令王穗花感到了意外,但她只停顿片刻,就重新发力将李彦的这条手臂反扭到了后背上。

“你这个混账东西,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险?!”军统女少校从身后将嘴贴近李彦的耳朵低声呵斥道:“你突然跟汉奸和鬼子说我们是夫妻,如果我的反应稍微慢一下、尴尬或者恼怒一下,就可能在敌人面前穿帮!平日里你对我七荤八素的,我都可以容忍,但今天大敌当前,你他妈的竟敢在这么紧要的节骨眼上拿大家的性命当儿戏!”

听女上峰如是训斥,李彦顿时也认识到了自己刚才行为的欠妥——原本是在组长亮出了日伪高层颁发的护身符、己方已经安全了的情况下,想和漂亮的女上峰来一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但确实没有考虑到有可能露出破绽的风险。

见李彦沉默不语,王穗花一时以为对方仍不肯认错而负隅顽抗,内心更加愤怒,除了攥紧他的胳膊,更抓住其手腕向上猛地反翻,这一下,军统男中尉痛得再也隐忍不住,失声嗥叫起来。王穗花一惊,唯恐外面的人听到,出手如风扼住了他的喉咙。直到这时,军统女少校才看清李彦的眼神中已经满是哀告,嘴里发出的含混呜咽似乎也是在求饶。

她松开了手。

李彦立即跌坐进身边的一把太师椅,双手合十朝着王穗花不停地作揖,一边就大口喘息着说:“组长,我知道错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的确太冒失了。我认罚,下次我一定不敢开这种危险的玩笑了!”

军统女少校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无法无天的部下,良久才发出了一声叹息:“你不年轻了,进军统的时间也不算短,应当知道我们干的都是提着脑袋行走的勾当,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我拜托你再打算胡作非为的时候,好好想想你的同志们——外面,中央军秦少校支援给我们的弟兄,个个都还没有娶妻生子;台长老刘是江南人,撇家舍业地一个人跑到山西参加抗战——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他们想想!”

李彦的脸红了,女上峰突然不再厉声恶语地呵斥,却搬出这么一通大道理来敲打他,令惯于插科打诨的军统男中尉感到了无地自容。不过,他还是隐隐地觉得有些不服气:撇除自己想吃女上峰豆腐的几分成分,军统局的男女特工在执行潜伏任务时伪装成夫妇的,绝对大有人在;明摆着,在敌占区活动,成家夫妇的身份更不容易遭到日伪的注意和怀疑。可是,自己上次提出这一建议后,当即被组长断然否决——显然,在她的眼里,自己军衔、年龄、本领都比她低一头的事实,令她格外不把自己放在眼中,即便做个假夫妻虚与委蛇,也十分不肯。

等着吧,总有一天,我李彦要做出一番事情来,让你这个骄傲清高的漂亮小娘们,刮目相看!

摆平了这场闭门的风波,王穗花开始下一步的行动。她和李彦分作两路,出门去打探袭击市公署庆典的效果。李彦骑自行车独行,王穗花则叫上了赵木头的一个手下,开车出行——391团特务连此行来文城的六条好汉,倒有一多半会驾驶汽车。

两组人划分了行动区域,以市公署门前的东西走向的市公署大道为界线,李彦负责北城,王穗花负责南城。军统女少校特意吩咐李彦,不要过于靠近宝元酒楼,迄今为止,那个白掌柜的背景尚未来得及调查,既然他掌握着情报二组的大量秘密,在决定是否干掉他之前,先不宜与之接触。

王穗花前段时间已经通过打探,搞清了文城商会会长、维持会会长杨耀康家的所在地,那是位于南城西南位置的一所深宅大院。她直接让特务连的士兵将车开到了杨耀康家门前,于是清楚地看到了整座宅院都在治丧吊孝的一幕,军统女少校不禁在副驾驶座位上露出了笑意:特务连长所言不虚,果然击毙了这个汉奸维持会长!可惜,未能在现场留下些宣扬用的字纸条幅之类的东西,否则在全市的影响力会更显著。

有了格毙文城头号汉奸的战绩,其余的就可有可无了。返回杨柳巷一号院后,当天下午,情报二组的电台就向山西站发出了电报:

职部日前与中央军391团特务连官兵合作,于文城袭击日伪维持会成立庆典,当场格毙伪维持会会长杨耀康等一干投日汉奸。我方人员安全无损。

军统的人躲在杨柳巷一号院悠闲地庆功表功的时候,文城的日军特务机关则忙成了一团。

小岛正雄有些失算了,他当时向萩原晃旅团长申请的是调动大冢联队奈良大队的一个步兵中队紧急进城,参加对袭击者的搜捕。之所以只申请了一个中队,缘于他认为可以同时让维持会之前找好的五百多名户籍调查帮工,带队协助搜查。不料,市公署那里的枪声一响,维持会的会长副会长倒下了一片,顿时将与维持会有联系的那些人,吓得惊慌失措、惶惶不可终日——无疑,这场凶悍的现场袭杀,针对的便是本市的维持会。

于是,任凭小岛正雄怎样威胁利诱,维持会幸存的两个副会长就是不肯再出头替皇军张罗事情,直到特务机关长派了全副武装的士兵登门敦促,两人才心惊胆战地重返了市公署主持维持会的事务。但是,之前找好的那五百多帮工,则足足有一大半说什么也不出门了。最终,维持会只组织起了一百余人的队伍,按照其居住和熟悉的街区,编成了五六十个小组,每组带领奈良大队的两到三个士兵,逐门逐户地入室搜查可疑人等。

这一来,搜查的速度就被拖慢了,这也正是直到袭击发生的次日上午、杨柳巷一号院才有日本兵登门的原因。比起王穗花她们那次在临汾遭遇的下元师团苫米地旅团的全城紧急大搜捕,这场搜捕的规模和力度,就未免太小巫见大巫了。

得知维持会办事不力,旅团长萩原晃一度想再增派奈良步兵大队的一个中队进城,加强搜索力量,但最后一刻旅团长少将的电话却没有打出——奈良步兵大队一直驻扎在文城东郊,其主要任务是随时可向小榆树山方向机动,以确保山内的宋家沟慰安妇密营有事时能得到有力支援。如今文城市公署遭遇突变,奈良大队已经派来了两个中队;倘若再从该大队抽调兵力,一旦宋家沟出现不测,悔之晚矣。

小岛正雄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与宋家沟慰安妇密营的安全相比,文城城内的一场针对维持会的袭击事件,并不足以牵动驻军的防御部署。毕竟,“风计划”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小岛机关长只能咬牙坚持,除了逐片逐户地登门搜查,他还命令岩田骑兵中队的全部两个小队,保持在市内主要街路巡逻,利用骑兵快速移动的优势,随时接应负责搜查的步兵中队。而他手下便衣小队的五十几号人,除了在火车站布控的两个分队外,其余也全部撒到了街区中去,参与搜索盘查。

当然,他没有忘了孟龙生的侦缉队。

侦缉队在日本教官的严格训练下,已经初具规模和能力。小岛正雄豢养他们的目的,就是准备利用其熟悉当地人文地理的特点,实行所谓的“以华制华”。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是将他们也投放出来的时候了。

孟龙生自然很兴奋。

自从小岛长将他和一班弟兄们组成了侦缉队,身为队长的孟龙生,就一直企盼着能有事件发生,最好是时常有事件发生——文城一向太平静了,如此平静的局面,会让侦缉队的处境非常尴尬。他不能总拎着二十响自来得、天天到本城的店铺门市去打秋风,据说已经有商户通过商会和维持会、向小岛机关长控诉自己以及手下的这类行径了。弄不好,自己和弟兄们会再挨日本教官的皮鞭子。

现在,市公署出事了,这是绝好的机会,自己手下的侦缉队可以名正言顺地盘问、纠缠城里的这些老少爷们、太太小姐了。只不过,他必须得提防那些袭击者!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袭击者们(可以根据侦缉队证人的讲述,印证他们不是一个人),打得快,跑得更快,他们显然是反日的组织,而且训练有素、相当专业。孟龙生可不想主动去触碰他们的霉头;倘若在搜查中发现了他们的身影,除非自己当时在身边有数量众多的侦缉队弟兄们护卫,否则,他不会发起攻击。

“大哥,我有点害怕,能不能不干了?”

说这话的,正是孟龙生手下的一个侦缉队队员,他从多个渠道听人议论,袭击市公署的杀手,都是武汉国民政府派来的,为的就是警告跟日本人合作的汉奸。

孟大脑袋脸色一寒,用手里的毛瑟手枪枪管,顶了顶这个队员的棉帽子,骂骂咧咧地说道:

“不干了?现在你他娘的说不干了,你信不信小岛长会派人把你扔到城外去、刨个坑活埋了你个狗日的!——你们都给老子听好了,谁敢拆老子的台,老子就能先一炮崩了他!”

话音未落,突然,“砰”地一声,不远处真地响起了一声枪声。几个特务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