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学家与扑克菜鸟

接着回到我与埃里克·赛德尔的会面上来。对他而言,扑克游戏是一个稍微有点儿不一样的挑战。他在长达30年的时间里称霸扑克界,拥有8条世界扑克系列赛冠军手链(在系列赛的历史上,只有5个玩家的手链比他多)和一个世界扑克巡回赛(World Poker Tour)的冠军头衔。他名列扑克名人堂,是名人堂里健在的32位玩家之一。在扑克赛的历史上,他的奖金总额位居第四(过去很多年里他都是第一)。在世界扑克系列赛中,他获得奖金的次数(114次)位居第四。过去这些年,他位居全球扑克指数(Global Poker Index)排行榜第一名的时间长达15周,很多人都认为他是史上最伟大的扑克玩家。

一位职业的扑克玩家,一位最专业的扑克玩家,怎么可能会答应让一个不知名的记者过度热情地像蹒跚学步的幼儿那样到处跟着他,问他一些最基础的、与扑克界相关的问题呢?埃里克并不在乎名气,因此我打记者牌是行不通的。他不喜欢与人分享自己的策略,也是出了名的沉默寡言。

“书里不会出现我的名字,对吧?”在西村的小酒馆,当我说出自己的计划后,埃里克反问道。他在椅子上动了动,腰弯得更低了一些,似乎在尽可能地转移旁人对他的注意力。

“呃……”这与我预计的谈话走向不一样。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承担这个责任。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指导过任何人。而且我的行程……”

我打断了他,反正我俩的对话在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什么进展。“虽然我不知道一副扑克牌中有多少张牌……”

“等等,你是认真的吗?”他打断了我,眉毛也扬了起来。至少我让他感到了意外。

“当然,我并不打算做那种典型的学生。”

接着我说,我现在拥有的只有背景优势。

“我有心理学博士学位,是研究决策的,这也是你每天都在做的事,不过我的研究视角是理论上的。”

“一个心理学家,挺有意思的,这点在扑克游戏中会非常有用。”他倾身说道,纤瘦的胳膊肘撑在蛋白鸡蛋饼的两边。“我认为你的切入视角是最有价值的,尤其有最大的差异化价值。其他玩家都是基于数学、基于数据的,你的视角更加广阔。实际上,在众多优秀的玩家当中,最容易被利用的就是那些沉迷于数学的玩家。”

“哦,那就好。”虽然开局不利,但我很开心能够引起他的共鸣。“我从高中毕业之后就没怎么学过数学了。”我坦言道。

“我的数学技能也不是很强,这挺常见的。”埃里克说道,这让我松了一口气。“数学技能有了无妨,但没有的话也不会影响你的牌技。基础的计算是非常简单的,连六年级的学生都能做。”

我放松下来。不过有段话我或许不该讲,就是告诉埃里克我通常会用自己的手指头数数的那段。

“扑克需要的是敏锐的思维。真正的问题是:敏锐的思维和努力能够让你赢牌吗?我认为能。”埃里克说。我虽然是一个外行,但从某个程度上来说这是件好事。我会拥有新的见解、视角,以及其他一些玩家往往没有的技能。我没有那种狭隘的专业知识,不知道什么是底牌范围(range),也不知道应该要一个两极化的范围(polarized range)还是要一个融合的范围(merged range)。不过我拥有通用的专业知识,知道该如何去学习、去思考,以及如何了解人的行为模式。大卫·爱普斯坦在其著作《范围》中反思了外行的本性,他写道:“通才是赢家。”或许,作为一个通才,我能够摆脱内行视角中经常会有的那种短见,拥有心理学家乔纳森·拜伦所谓的“积极的开放心态”(active open-mindedness)。当然,并不是所有的经验都是同样适用的,不过我的经验或许尤为适合扑克界。

我,尤其是我的语言能力,引起了埃里克的兴趣。

“你会几种语言?”他问道。

“只有英语和俄语这两种是精通的,不过以前我的法语和西班牙语也很流利,意大利语也不错,”接着我又说,“我曾经学习过波斯语,不过现在已经完全忘了。”

“我觉得你的语言技能会非常有用,”埃里克说,“你认识菲尔·艾维吗?”

我点点头。他是我认识的为数不多的扑克玩家之一。

“扑克界曾经还有一场争论,讨论他是不是最擅长各种扑克游戏的玩家。令我觉得格外有趣的是他的妹妹是一个语言学家,好像会说15种语言。”他解释道。他说我可以把一种扑克游戏当作一门需要掌握的语言。

我很佩服会多种语言的人。与菲尔的妹妹比起来,我的能力似乎不值一提。

“你知道有多少人能有那样的头脑或兴趣吗?”埃里克继续说道,“菲尔似乎有一个和他妹妹相似的头脑,其运转方式让他们能够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掌握一门语言。刚听到你说的话,显然你也有一些迅速掌握一门语言或适应不同语言的能力,我很高兴,因为扑克挑战的本质就是语言学习。”

这在某种程度上是说得通的。学习扑克技巧在很多方面确实与学习语言很像。毕竟,扑克游戏也有一种新的语法、新的词汇、新的理解世界的方式。不过我可以看到两者之间存在一个很大的区别。人类有一种固有的语言学习能力,虽然确实存在一些人比另一些人更擅长语言学习的情况,但是我们在学习母语的时候都是相当容易的。大脑似乎原本就有一张地图,告诉我们该如何从声音中识别意思,在没有明确教导的情况下明白语言规则。而扑克游戏不是这样的,你就是再从心理学的角度切入,扑克游戏在很大程度上还是与统计学有关的,还是需要理解概率,知道自己的牌有多好,知道相对于别人的牌而言自己的牌力有多强,知道牌面提升的可能性有多大,等等。这里的每一项都需要经过一定的统计计算,至于我的统计计算能力如何就另当别论了。

“你知道,心理学实际上是扑克牌游戏最具吸引力的一部分,”埃里克打断了我的思考,“你具体研究的是决策的哪一部分?和丹尼尔·卡内曼研究的一样吗?”

“事实上,我的博士生导师是沃尔特·米舍尔,就是那个进行‘棉花糖实验’的,你认识吗?”

“哇,那真是令人激动啊。自我控制在扑克游戏中影响很大。”

看来埃里克·赛德尔先生还认识那个做“棉花糖实验”的人啊,我似乎选对了人。

“我也觉得是这样,”我回答道,“虽然我从来没玩过扑克,不过却可以告诉你:我敢打赌自己读的与扑克有关的书肯定比牌桌上的任何玩家都多。我做过与压力和决策有关的研究、情感上的研究、时间压力的研究以及各种我认为会和扑克牌高度相关的研究,而且你看我找到的一份报告。”我这会儿表达得很流畅,不想被他打断,得让他同意收我做学生才行。我拿出了王牌——一份关于扑克马脚的报告,据我所知,这份报告学术圈以外的人是不知道的,而且它是基于一场世界扑克系列赛决赛桌进行的分析,是真正的好东西。

埃里克读得很认真。他全神贯注地读着,接着开始笑了起来。

“哇,好吧,这个就别拿给别人看了。”

我告诉他,我不会拿给别人看的。就这样,我们的合作关系确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