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part33:埋下分别

2019年6月8日,天气依旧是像往常时节一样炎热,柏油路上蒸腾出来的水汽不断炙烤着人们。“叮铃铃”的铃声打破了教学楼的寂静。

高考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分别,也许一别就是一辈子。这段青春小说从高一开始,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将近满打满算的三年。谁也没想到,第一天开学的厌倦到现在转眼的三年后,早已经变成不舍和留恋。

考试最后一科英语时,我写完后停笔,看了眼时间,默默注视着时针分针的交错分开。当答完卷子,放下笔,合好试卷和答题卡,余光看向窗外的操场的方向,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

青春是什么?它可能是摇摇晃晃的单车上单纯的年少,可能是操场草地上放肆地奔跑,也可能是囊括了意气风发和小心翼翼的开场白。

还记得高考的前一天,邵飞还在讲台前絮叨着高考的注意事项。

“考生的准考证,我再说一遍,考生的准考证是最重要的,2B铅笔忘带了可以向考官借,准考证丢了就真的没法儿考试了!想考都没办法考!都拿好了吗?”

“拿好啦。”班里响起稀稀拉拉的回应声。

“别嫌老师烦啊,我再强调一遍,做完选择题就涂答题卡,千万别涂串行,检查完了再去做填空和大题,每年都会有几个忘涂答题卡的糊涂蛋,都别给我掉以轻心了……”

“考完语文可以睡一觉,数学在下午三点,特别容易犯困,中午睡不着也躺一会儿,闭目养神嘛……”

我从来没见过邵飞这么唠叨过。

他终于又说完了,又拿起讲台上的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也觉得没什么遗漏了,满意地笑了笑。

“还有什么问题吗?”

班里没人举手。不知道是谁先哭了,情绪像凶猛的流感,抽泣声响起在教室的各个角落。我低下头,没有让眼泪掉出来,转过脸看到对角线上的徐鹿溪也低着头,紧紧咬着嘴唇。

邵飞没有哭,依旧傻兮兮地笑着,一口小白牙在他的肤色和黑板的衬托下,耀眼极了。

“哭啥,哭啥,要好好考,考完我带你们一起出去玩。你们知不知道啊,我第一次带班,你们有时候真是气得我想放火烧了教室啊,不过话说回来,可爱的时候也真的挺可爱的。老师也谢谢你们了。”

邵飞朝我们笑着鞠了个躬,大家的情绪更加激烈了。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没有说的。

“来来来,终于想起来了。今天我去学校外买了些状元糕。来!我给你们每人分一块,祝贺你们状元及第,讨个吉利。”

那天晚上,小小的状元糕里藏着食材的鲜美,也藏着奋斗的期许,更藏着那段回不去的记忆。

“来来来,我们就合个影吧,让我们有始有终地完成这段高中旅程。”邵飞拿着相机站起身。

所有人都回过头,一双双小兔子一样的红眼睛看向邵飞,只有邵飞依旧比着“V”字手势。三年过去了,他看上去还是刚开始的欢乐青年。

“咔嚓”一声,全班的回忆在相机里定格。

再见了,我的高中时代。

那天校晚自习的晚霞是最美的,偏偏学校不让学生带手机,所以只能用青春的遗憾来记忆。

走出高考考场的时候,这段美好的回忆在那一刻就定格。以前我们认为高考结束后会是一场场宣泄青春活力的狂欢,但其实真正经历过才知道结束的那一刻,一切很平静。

吃毕业饭的那一晚上,班长陆南一说:“今天大家都很累了,早点回去,好好睡一觉吧。”结果散场后,全班同学在班级群里开始热聊,一直聊到了凌晨四点多,忽略了陆南一的叮嘱。聊的内容有表白的,也有说谁讨厌谁谁谁的,喜欢过谁谁谁的,还有说着某些人的小秘密,可那天过后,那个群就再没那么热闹过了。我一直在等,没有等来我想要的结果。

往前,往后,事情都会越来越多。我才明白,单纯快乐的时光不会一直永恒,当时不懂,明明大家一起玩很快乐,为什么后来都开始各忙各的谁也不理谁了。大家都在为自己的目标而奋斗,没人再去为我们立下的永恒誓言而努力了。我埋怨着那些每天赶着回家的人,结果自己也渐渐离他们的轨道越来越远了。

真正的离别不是长亭古道,也不是桃花潭水,而是在一个平静怡人的天气里,有些人有些回忆永远停留在昨天……

汽车在马路上缓慢地向前行驶着,窗外的景色平行着地离开徐鹿溪的视线。车开着,发动机的噪音丝毫没有影响到这个女孩的心情,这是她高三毕业的第一天,又是这座熟悉的校园,这个承载了三年回忆的地方,欢乐也悲伤,熟悉又陌生。她不知道,以前的同学还是不是同学,以前的朋友还是不是朋友,以前的喜欢的人……

徐鹿溪在收发室门口,看到项一凡正在拿着我们班领答案的签名册进行核对。

“欸,徐鹿溪,”项一凡朝她笑了一下,“你已经领了答案对吧?嗯,我看一下,那就还差这几个人没有拿答案了。”

“你看见顾川泽了吗?”

“他早就走了,”项一凡说,“他九点就领了答案。他看得很快,看完之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呀。”

领完填考志愿的辅导书和提交档案的那天,徐鹿溪走进邵飞的办公室,和其他几个同学一起将表交给他,然后一直站在办公室角落等着他身边叽叽喳喳的家长和同学们一拨一拨地来,一拨一拨地散去。

他的忙碌终于告一段落,将档案袋理了又理,临出门才看见徐鹿溪。

“徐鹿溪,你怎么没走呢?”

“邵老师,”她努力让自己不要显得情绪太激动,“我就想问一下,你知道顾川泽多少分吗?”

邵飞垂下眼睛。

“其实本来不能告诉你们的,但既然你也这么关心同学,就破例告诉你吧。没想到这么心有灵犀,都来问我这个问题。其实你们分数差的还好,只有10分,还是有机会在一个学校碰面的。”他说。

徐鹿溪听到这句话时,还是有把锤子砸在心里的感觉,疼,然后强装平静地说:“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邵飞点点头,没有继续说什么。

徐鹿溪忍着没有掉一滴眼泪,但直到回去的路上,闭上眼睛都还能记得起那一刻邵飞的眼神。

当她走过那个灯柱和公告栏时,一切的回忆都像开了闸门的洪水一样倾泻而来,淹没了她的哀伤。

开始的地方是这里,结束的地方却连一句“再见”也没有。

菠萝的味道是酸酸的,其中还带着一丝丝甜意,藏着一种特殊的香味。淡黄的果肉,在盐水中蘸一下,清凉凉的、甜滋滋、酸溜溜的汁水溢满口中,真是绝好的美味啊!但是,对于我来说,这却丧失了菠萝本来固有的属性。

填报志愿的那一整天,我特地从超市买来好几盒菠萝,开始了对于未来的规划。蓝牙音响在书桌上剧烈的震动,连着电脑里Taylor Swift的“Blank space”的音乐。

湿热空气里还流动着一股凉风,如果有辆自行车,沿着海岸线,可以追逐夕阳吧……但我现在电脑前,在一堆密密麻麻的数据前,筛选着不知去向的未来。

我的舌头被菠萝中的菠萝蛋白酶咬得生疼,但是自己却觉察不到半点刺激。

我反复验算着每一种可能……徐鹿溪说过她想做个记者,但我却很讨厌和人面面相觑,尴尬地表达着自己的言辞,相比较而言我更愿意活得自在逍遥,写着自己的小天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十分看着差距不像二十分或是三十分那样大,但是毕竟那句“拿下一分,干掉千人”的宣传仍旧让成绩中等的学生振聋发聩。所以不同的目标,想要重新相聚在一起,总得走得很谨慎,很谨慎。

菠萝的酸味不断放大,发酵着,酸甜苦涩都在它的心里。我不停地抠着手,没有流下一滴眼泪,我好想告诉自己因为菠萝的味道变得开心了许多。不过遇到了问题依旧是无力挣扎,无力反抗,向命运低头,开始了无聊又无奈的规划制定。

人与人之间本就需要彼此亏欠,才能在后面你来我往。但是一旦缺少了盐水,菠萝耗光了舌尖的痛感,往日的旧忆不复今日,为什么还会有一份执着在坚持。

在填志愿的那个晚上,有个人拼命想把另一个人放到自己的未来里面。

时间囊是国际通行的纪念重要事件的一种方法,具体做法是将记载重要事件的文物、资料和实物装入密封的器皿中,深埋地下经较长时间后再取出。乔布斯当年埋下时间胶囊,是对他自己所说的“世界会变化很快”做个见证。

但凡是世间的美好,时间胶囊是一个很好的记录工具。人们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与憧憬,封装在时间胶囊里带去未来,这也正是时间胶囊的意义。不论是给自己未来一个期许,或是给对方一个承诺,或是暗恋表白……时间胶囊都会告诉未来的你一个答案。

“你看,门开了。”解林指着徐鹿溪小区的大门,兴奋地跳起来,而陆南一和项一凡则坐在一起,不言不语,被他们所在的自助餐厅周围热闹的背景一衬托,显得有一点点孤单。

“你们说,顾川泽还会不会来?”解林好奇地询问着,毕竟大家一起埋时间囊是去年我提议出来的。

项一凡和陆南一恨恨地咬着牙,凶狠地看着解林。

“不用等了,土豆刚说今天有事,来不了了。”徐鹿溪说着愣了一会,然后就笑了起来。

其实我并没有跟她说过那天有临时情况发生,我一直都呆在餐厅的一个角落,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我有点儿难过。“

“我太难过了。“

“我特别特别难过。“

徐鹿溪对着坐在汽车后座旁边的陈子仪说着。

陈子仪习以为常地从背包里拿了两罐儿AD钙奶。陈子仪知道她一定比看上去要难过十倍吧,她一直是这样的。她俩谁都没说话。

陈子仪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因为她有时候就像另一个自己。陈子仪能描述出的心情,百分之九十九她也是如此。陈子仪自己也没找出原因。

“其实他不知道他就是我心里那个唯一最想要分享生活的对象,高考只是现阶段的事情。但是他那次太心急了,并没有耐心听完你说的话。“

很多事情不是任何语言可以表达清楚的,我明白。希望徐鹿溪如果遇到了一个对她百般好的人时,无论如何都不要错过。陈子仪对徐鹿溪说道。

果然,我还是很会劝服别人。陈子仪心里暗自窃喜道。

很多时候我们都会纠结自己会不会错过某个人,其实不需要纠结。纠结了也没什么用,在选择纠结的时候,就已经选择了错过。被刻意选择的错过叫什么?叫做路过。

就好像现在的我,在刚才犹犹豫豫决定是否要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只能目视着汽车缓缓前行,自己则骑着那辆被改装的加了后座的山地车,一刻不停地跟在那辆汽车后面,小心翼翼地。

高中就这样结束了,大家挤在一个教室里面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逼仄青春,整整三年,也就这样结束了。

徐鹿溪低头默默地想着,摸了摸自己的掌心。

她又想起土豆,那个眼睛发亮地说“在需要努力的地方努力,在我认为不需要努力的时候懒撒。谁说生活就一定要把握好每分每秒尽力做好?谁又规定了散漫的生活就不能叫做品味呢?”的懵懂佛系男孩。

徐鹿溪觉得迷惑,一口气郁结在胸口,想不明白。她记得总有长辈看到她玩手机吃东西看电视就唠叨说:你有着大把的美好时光真应该多看看书多学习,受不了这样看你浪费时间!

“你们究竟埋了什么在里面?”解林看着项一凡和陆南一腻腻歪歪地埋着一个时间囊,心里生起了一股酸柠檬味。

“滚,这是秘密。”项一凡义正言辞地挡住解林,担心他窥探自己的秘密。

“哼,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也不知道当时是谁帮你出谋划策,指点迷津的?而且小心我把那个阴谋全给你抖搂出来!”

“什么阴谋啊?说出来听听。”

解林和项一凡颤巍巍地回头,看到陆南一的死亡凝视,他们对视一眼后,做出了一个共同的选择——跑!!!

三个人奔跑在朝阳蓝天下,就好像十年前一样,时间没有冲淡所有的贝壳。

徐鹿溪小心翼翼地覆上了土,然后看着那个不平的小土丘,默默地看着,冥想着一些事。

“小徐同学?”

“啊?!”

“你怎么了?”

陈子仪温柔地看着她,扑哧一声笑了,低下头挠了挠后脑勺。

“前几个月,我隔两天地怀疑一次自己,我到底这几天在干什么,我不过是个做着白日梦的普通人罢了,比我好的人太多了,比我努力的人太多了,比我条件好的人太多了。我有千百种理由让自己放弃梦想,让自己失去信心,却找不出半个值得开心的事情。那种感觉不好形容,失落,绝望,然后破罐子破摔。但是到了最后,感觉到了终点后,我却有一点点失落……”

“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日子过得跟流水账似的,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可是我不觉得我在浪费时间,我喜欢我做的事情,满意我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那么现在呢?”

陈子仪没有回答,却看着徐鹿溪,反问:“那你呢?你现在呢?你自己知道吗?”

徐鹿溪知道吗,反正我不知道。

她没有给徐鹿溪一点思考的时间,转身匆匆离开。

当下生活确实有些枯燥无味,平淡无趣。所以有时候我们会将憧憬和美好寄托在未知的远方,但生活是诗和远方吗?为什么要放弃当下的生活,难道放弃了当下,就能过上憧憬的未来的美好吗?

我爬上坡去找那棵树,那棵我和徐鹿溪种下的树,徐鹿溪曾经说过她会把时间囊埋在这里。

我一边找着一边嘟囔:“不会真的找不到在哪里了吧。”

庆幸的是,向来方向感不好的我竟然找对位置了。看着那个不平的小土丘,我笑了,像个得了逞的坏小子。

那个倚靠在灯柱旁喝着AD钙奶的同桌;

那个侧身执笔,装作随意的样子写下解题思路的同桌;

那个家长会时在门外的走廊里孤零零等待的同桌;

那个喜欢沉睡状态的抹香鲸的富有艺术感的同桌;

那个暑假夜间靠在我肩上熟睡,不时发出呓语的同桌;

那个讲着牛奶与咖啡,喊着土豆含义,一起在摩天轮里同看一片蓝天的同桌;

……

人的一生只有不到一百年的时间,大概一千两百个月份,三万六百天,八十六万四千个小时,五千一百八十四万分钟,但还是都太长了。如果我的一生一直快乐,那我会快乐的很麻木;如果我的一生一直痛苦,那我会痛苦的很绝望。我沿途经过了很多美丽的风景,但经过的那一瞬间又或是下一分钟,它们就都变成过去了。

我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埋下了自己的时间囊,其实里面装着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一本日记本和一张小纸条。日记本上记录着我高中所经历的一切,而那张小纸条上只写着简短的一句话,是“徐鹿溪,你好吗?我——很——好。”

人生路上遇到挫折的时候,人们就会想要去旅行,因为听说它包治百病,归来忘记一切,结局皆大欢喜。

开始的时间已经忘记,但我知道,这个故事永远没有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