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三到了山上,又见了那位老和尚。老和尚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土匪遍地,遭殃,遭殃。居龙腰不能得福,难言,难言。齐三今来,有何贵干?”
齐三也双手合十,回应说:“灾难降临,风云变幻,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前来神府,求师傅为我家十个男儿起个俗名,再保平安。多谢,多谢!”
老和尚低下头,掐着指头,喃喃默语,又抬头对齐三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十个男儿就按‘金玉满堂贵,福禄寿康长’叫吧。”
齐三回来把家中所有人叫来宣布了老和尚给十个男儿起的名字。大家沉默了一会儿,齐四老婆突然说:“他三爹,我是妇道人家,在娘家也粗识几个大字,但也不懂什么。我想咱们遭了这么大的灾,也不求大富大贵了。生子落地,一靠天养,二靠地育,天不养地不育,我看啥办法都不顶事。老先人给咱们置下那么多家产,都哪去了?还啥金玉满堂!我看男娃娃起名字不要离开天地了,也不要找神仙掐算了,就按‘风云雪雨霜,雷电山河壮’叫吧。”
齐三听了觉得很有道理,也很佩服这位弟妻子还有点文化,想夸两句,又碍于大伯子的面子,只好把想说的话装在肚子里。但他还是有点激动,让她教娃娃们识字不是可以给我减轻点负担吗?
齐三宣布:“好,他四妈说得对,就按他四妈说的给男儿们起名字。按排行,老大家的三个儿子就叫齐风、齐雪、齐雨,老二家的两个儿子就叫齐云、齐霜,我家的两个儿子就叫齐雷,齐山,老四家的三个儿子就叫齐电、齐河、齐壮。”
齐三坐在窑院门口看着三座坟想,这日子到底咋过,粮食倒还有点,可做饭没锅,吃饭没碗,钱又没钱,咋办呢?想了半天想出一个办法,那就是打道回府,回到山湾里挖那倒塌的老房子,从中找能用的家具。
齐三想得周到,从老房子往出挖东西,谁知能挖出些啥。无论挖出啥,都是这个家族的共同财产。我不能一个人去,一个人去了挖出来没挖出来说不清呀。于是他决定带老大家的齐风、老二家的齐云、他家的齐雷、老四家的齐电一起去挖。
到了山湾老房子处,太阳已经偏西了。面对一堆灰土,齐三想哭,可一想他已经向娃娃们宣布从今以后不许任何人再流泪,他怎么能流泪呢?齐三强忍着眼泪,带着四个男儿绕老房子地基走了三圈,又跪下点了几张黄表,对着山西边的老坟说:“列祖列宗,咱家两次遭土匪抢劫,家破人亡,不孝齐三愧对先祖,没能守住家园,连做饭吃饭的家当都没保住,实在羞愧难当。今带着晚辈来祈求列祖列宗保佑,让我们在这废墟里挖点能用的家当以存活路。请了!请了!”声音拖得很长很长,长得似乎都甩到山那边去了。几个男儿听了齐三的祷告,泣不成声。齐三怒吼:“哭啥!哭就是给先人丢脸!磕头,再磕头,三磕头。开挖!”
四个男儿把废墟上的灰土刨掉,把灰土下没烧尽的柴草拽出来,把柴草下没烧完的椽子、檩子拉出来,仔细地寻找能用的家具。但柜子烧坏了,桌子烧坏了,椅子烧没了,他们急切地寻找锅碗瓢勺,却不见锅碗瓢勺。齐三有点灰心,但精神不倒,继续鼓励男儿们挖和找。齐三拿把老锹在老房子外围转着,他的真心确实还不在锅碗瓢勺上,他清楚地记得他父亲曾经说过,爷爷把积攒下的一批金银财宝埋在老房子门外某处地方,后来爷爷暴病而死,这批金银财宝便谁也找不到了。列祖列宗保佑,我今天能找到吗?齐三从家里动身就这么想着。
齐三在这儿挖挖,那儿挖挖,一看是老土立马换地方。他必须抓紧时间挖,多挖几处地方,力争让这批金银财宝重见天日,为这个苦难的家庭增添财力。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男儿们突然惊呼找到了锅碗瓢勺,而且大部分瓷碗还都浑全,锅也在,缸也在,坛坛罐罐还都在。男儿们抱着这些家当就像抱着十世单传的婴儿,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摆放到柔软的沙堆上,生怕再次失去。
就在这时,齐三突然挖到了一处活土坑,他端起一锹土仔细看,不是老土,是回填过的沙土,但一挖却又觉得很瓷实。他继续往下挖,有半人深时,老锹头似乎碰到了什么硬块子,噌噌地响了两声。齐三立马来了精神,他勾下腰,用手把这层浮土一捧一捧扒了上来,手已经能触摸到那个硬块子了。齐三真真想哭,想大哭。他蹲在坑里,喘着粗气,忍着眼泪,用手又刨了刨那硬块子,白花花的,金灿灿的。齐三的眼睛模糊了,什么也看不见了。他爬上坑,把男儿们叫了过来,让他们跪在土坑边。他说:“娃儿,今没白来,老先人保佑咱们找到了锅碗瓢勺,还找到了更值钱的东西。你们给我点表烧香,磕头,再磕头,再磕头。”他跳下坑,撩起衣襟擦了擦手,勾下腰把那些金银财宝一块一块从已经腐烂的羊皮口袋里拿出来放到坑沿上。男儿们惊奇地看着那些财宝,激动得气都上不来了。
齐三跳上坑让四个男儿过来一起清点了所有金银财宝,然后高声说:“老先人保佑了咱们,咱们今晚不回了,陪老先人再住一夜。”
一堆柴火点着了,大火熊熊燃烧。夜一片沉寂,山那边传来刺怪子的叫声,一声比一声惨烈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