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景物瞬间置换,晏和这才想起自己应了与云泓今日游玩。
幸得方才回来得早,若是在弦乐阁逗留得再晚些,云泓带人亲自找来也不一定。
晏和抬眼偷偷观察云泓神色,想起云泓与惊风初见自己的神色,约莫这二人也是接触过弦乐阁花魁,却不知了解多少了。
云泓亦是一脸春风笑意。
眼见的天色还早,灯会得酉时才开,外边日头又烈。
云泓拉着晏和躲进了街边茶楼。
二人容貌皆好,又着同色衣裳,且云泓又是方才显灵的神君,连祭祀的衣服都没有换,按理说,应引来不少视线才对,但小二却是淡淡看了两人一眼,便上了二楼。
想来应是云泓用术,晏和再次豁然,如自己这般除了打打杀杀时才想起术法的神仙,似乎是挺失败的。
云泓拂袖落座,白衣翩然,烈烈暑气之间尤显清俊从容,晏和突然想起九重天上有个神君风姿榜,仿佛就是云泓第二——第一名除了颜绝却是不消再想是谁了。
二人方方落座,云泓饮了口茶,正欲开口,却闻得台上一句戏腔,止了口。
“我腰间仗剑吐虹霓,空自有拔山之力。天亡吾楚,看看食尽兵疲。听歌声四起汉兵围,吹散了八千队。”
晏和顺眼看去,原来台上《千金记》正演着别姬这一幕,看着虞姬身形却有几分像自己,便也耐着性子看了下去。
“一旦成虚废!我项羽此行,那韩信纵有十万之众,孤家何足惧哉!只是行军之际,怎生带得你行。也罢!我闻汉王乃好色之徒,你可好生扶侍他去吧!”
“大王说哪里话来,自古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嫁二夫。大王欲图天下大事,岂可以贱妾为累,愿以此身报大王之恩也。不须疑,大王!赐我三尺青锋先刎死。”
“啊呀美人,你果有此心?”
“果有此心。”
“你实有此意?”
“实有此意。”
“罢,罢,罢!我项羽就死在九泉之下,也得瞑目矣!啊呀美人,只是孤家舍你不得!”
…
故作深情的姿态,明欲虞姬自刎,却推脱不让,顺着拙劣的借口,故意将青锋剑送与了虞姬,明明是自己让美人送了死,却将美人之死算到敌人身上。
晏和心烦不欲再看,回看云泓亦有皱眉之相。
“我若是霸王,绝不会让虞姬惨死。”
晏和缓缓呷了一口茶,却觉清香苦涩,云泓贵为帝后之嫡子,离储君之位一步之遥,却也想过或许有一日,如西楚霸王一般的功败垂成。
“殿下该当如何?”此次异地偶遇,二人皆有事情相瞒,诸事纷扰,亦有互生愧疚,似乎不再一口一句殿下了,但晏和此时却忍不住又叫了句殿下,大有戏谑之意。
“若我真爱虞姬,我便不会把她带到军营里去,而是在大胜之后,风风光光地册封后位。”
云泓目光灼灼,似言此及彼。
“可你若是输了,虞姬便要嫁与敌手了…”晏和试探着问询。
“那我便不会输。”云泓神色坚定,“我不做项羽,项羽刚愎自用,刻薄寡恩,身负大志却没有智谋,不能知人善任。”
其实世界上的事情总没有绝对的,全凭着运与势,从来没有着只要不犯什么错,只要这样做就能如何如何的说法。晏和自思量,自己若是项羽,必是人生得意须尽欢,先抓住自己想要的,能得到的,再徐徐以手中之握谋取其他。云泓天潢贵胄,天族之后,亦应晓得此理才对,但眼下情境晏和自己作为旁观者,却不好多说,还是让云泓保持着士气的好。
“…我亦不是虞姬。”沉默良久,晏和才憋出这一句,的确,虞姬为项羽生,为项羽死,明知是虚情假意的劝生依旧赴死,但自己却不是虞姬,若自己置此情境下,必定买通钟离昧得活。
云泓眸色沉沉。
一出戏曲唱得二人心思沉浮,便也不再久留。
眼看时日还早,云泓又拖着晏和去了熠光斋。
凡间饰物虽比不上神界,但总归是款式多,云泓的意思原是想着让晏和挑些样式,回去也好让人照着风格款式打。
晏和却是比划着云泓,挑了顶男子玉冠。
确实,第一次见着云泓的时候就觉得君子如玉,佩玉是极适合他的。
不抵晏和盛情,云泓无奈去束发,晏和却在玉器前百无聊赖地四处转悠。
却在角落里见着一只素色手镯,款式纹理极为熟悉。
又央了掌柜,拿出来细看,略略粗糙的纹理,古旧的款式,以及被磨得极为通透的玉质。
是沈柔腕上的那只。
晏和低声抚摸着玉镯,不禁想起柔眉女子火光前决绝的话语。
掌柜只道是晏和看上了这只镯子,却还在犹豫,便乘势夸道:
“姑娘真是好眼光,这只镯子前日里才到的呢,虽是古旧,但贵在玉质通透,瞧这光泽,可是上位主儿留下的呢。”
“我看也是,一看这玉便是人养出来的,却不知原主是遇着什么事儿了,才至于变卖这只镯子,”晏和顺着话头往下说,像是谨慎,“这玉是最沾人气的了,要是原主有什么变故,我担心这玉镯不干净,我买回去也不怎么吉利…”
“嗨!还能有什么事啊,这玉镯子是那位姑娘情郎给的定情信物,那情郎征战五年音信全无,原是变了心,跟战场遇着的另一女子成了婚,”掌柜又压低了声音道,“那位玉镯主人还以为情郎战死,还千里迢迢来弦乐阁通灵,要为他守望门寡呢。”
“…”晏和默然。
“还好阁主找不到魂灵,便告知了那位姑娘真相,不然那姑娘现在还蒙在鼓里呢!只是如今见着镯子也心烦,便拿此物换了路费。”缓缓,见着晏和不说话,又补充道,“这男人变心是最常见不过了,现在有些钱权地位的哪还不得纳几房小妾呢,姑娘你如今还年轻,又生得貌美,自然是不用担心这吉利不吉利…”
“确实,男子心意难测多变,若是紧仰仗着,未免落了下成,倒是我多想了。”晏和乖乖递出银两,将云泓在试的玉冠和手中的玉镯一并结清,又好奇问道,“方才掌柜说的弦乐阁通灵问,难不成不仅可以见亡灵跨生死,还可以知晓活人心意吗?”
“弦乐阁神通广大,哪还有什么不能?”掌柜讪讪收过钱,方才见着这男女着同色衣袍同行,还想着是男子付账,却不想这女子出手也是大方,讨好道,“不过姑娘你家郎君虽是长得招人些,但对你情深意重都写在眼神中,姑娘倒是不用费这个——”
接连着的如珠妙语戛然而止。
晏和转过身去,发现云泓已经梳冠完毕,却不知在背后站了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