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幽窗暗格 藏诗酒年华

“太子到。”

随着太监尖厉声响起,殿内刚才因宁王与段无妄唇枪舌剑而导致的僵硬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

出乎虞锦意料,李润竟穿着一身月牙白锦缎长袍而来,与平常黑衣着身不同,多了几许温润祥和的味道。

太子李润到来后,满朝文武又转了风向,围着李润逢迎拍马,李润从容应对,不骄不躁。宁王托大,见到李润时并不行大礼,倒是其身后的仪王庞芴衣,谦卑地上前对李润行了君臣之礼。

如若说宁王只是托大,那么段无妄的态度就算是不恭不敬了,他大剌剌地坐着,见谁也不曾起身见礼。

李润走过来的时候,虞锦潜意识里便要朝后面躲开,谁知李润却疾身逼了过来,也不言语,只是目光犀利地盯着虞锦,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意味。

李润坐下后,朝段无妄说道:“誉王好清闲啊。”

“太子此话差矣,太子来了后,无妄怎么觉得浑身不自在呢?”

不待别人惊诧,虞锦先扫了段无妄一眼,这段无妄难道今天是得了失心疯才会对谁都出言无状?外传誉王段无妄嚣张跋扈,虞锦却凭着这数十日的相识,断定那只是段无妄做出的假象,依着段无妄的心智,他不可能做出损己之事。

李润狭长的丹凤眼半眯着,大度地未曾理会段无妄的话,而是有意无意地又看了虞锦一眼,如若平常,虞锦会刻意避开李润的目光,只是此刻的虞锦却毫无反应,因为她的心思全部落在了仪王庞芴衣那双如鹰般炯亮的眼睛上,错不了,仪王正是那天在茶楼与自己交过手的蒙面人。

看来阗帝将宁王义子庞芴衣封王这一招棋走得高明,庞芴衣定是与宁王存有外人不得而知的龌龊。不知情的人一定以为阗帝将庞芴衣封王乃是对宁王李通的恩宠,岂不知这分明就是一招计谋——离间。

没过多久,阗帝与慕容紫、翼王一同前来,群臣拜贺之声不断,虞锦却趁机看清了慕容紫的面容,天姿国色、雍容华贵,其身边的翼王面色平静,按理说能够跟随阗帝与慕容紫一同到来,也算是一份恩宠,可是他依旧淡漠得让人看不出丝毫情绪来。

阗帝的一呼百应,与整个大殿上的群情沸腾,在虞锦看来都是一场戏,谁都知道为慕容紫庆寿是假,将这些封疆大吏召回阳城敲打警醒才是真。虞锦身在大殿人却游离其外,并且她发现游离其外的人并不是只有她一个,另外一个人,便是慕容紫。

阗帝似是也有些察觉,低声询问慕容紫,慕容紫平静地说道:“皇上,臣妾乏了,想回宫更衣,请皇上恩准。”

阗帝点头答允,慕容紫起身后,却突然朝座下的翼王看了看,轻声唤道:“泽儿……”

翼王始终垂目,甚少往阗帝与慕容紫那边看过去,连身边频频来献殷勤的石相也不曾理会,此刻,更是对慕容紫的话恍若未闻,慕容紫的眼眶顿时有些红了。

阗帝顿了顿,似是心中存着极大的挣扎与痛苦,终是说道:“泽儿,天黑路滑,你好生服侍着你母后回宫。”

众目睽睽之下,翼王自是不能再对阗帝的话置若罔闻,于是起身走向慕容紫,递手过去扶住慕容紫离开。

段无妄拿起酒杯,朝后举着,借着虞锦为其斟酒的工夫,问道:“你就不想去凑凑热闹?”

“那好,我不妨就出去透透气。”

虞锦笑着应下,因为她看到对面而坐的庞芴衣也不知什么时候悄然离开了。

澄瑞宫。

慕容紫试图将翼王拉至自己身边坐下,谁知翼王落座之时,仍旧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

慕容紫见翼王毫不犹豫地将手从自己的手里抽回,顿时再也无法保持仪态,痛苦追问:“泽儿,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不能原谅母后吗?”

翼王冷冷回道:“原谅?我要如何原谅?我拿什么去原谅?这钉在我身上的,不是别的,是你给我带来的耻辱与羞愤。”

“泽儿,母后知道自己当年不对,母后……”

翼王苦笑道:“你在我面前,一定要自称母后吗?换言之,就算是阗帝没有废了你的皇后宝座,你就能自欺欺人以为自己仍旧母仪天下吗?你应该明白,阗帝不废你,不过是碍于你慕容氏一族曾经的荣宠和光耀,可是这么多年了,慕容氏已经被阗帝一点点瓦解,族中最显赫、最有本领的慕容城也在当年事发之后置身事外,从此不过问慕容家族任何事,你说,你如今还有什么倚仗?你这个皇后迟早会被废,而我这个假皇子……也一定会被诛杀。”

慕容紫痛哭出声,从椅榻上滑落,哭诉道:“都是我的错,我一念之差,却不想会造成今日的局面。我当日为了报复皇上,与人苟且暗结珠胎生下了你,我也好生后悔啊。事发之后,我跪求皇上饶恕你的性命,并承诺将你送至苦寒之地封王,此生永不作染指皇位之想,皇上才应下的。”

翼王起身,背对着慕容紫,摇头讥讽道:“他哪里会将你的哀求看在眼里?他只不过是顾及自己的颜面,谁能想到堂堂皇后竟然会生下一个孽种,若传出去,必将会被人诟病,到时这无尽江山岂不是多了一抹不能拭去的肮脏?所以,他容我活了下来,却若蝼蚁般苟且活命。”

慕容紫伏在地上,用手扯住翼王的袍角,恳求道:“泽儿,你听我说,只要你愿意,你父亲他会帮你……”

翼王猛然回身,蹲下身看向慕容紫,凌厉地说道:“你记住,我没有父亲。”

始终躲在门外廊柱之上的虞锦,此刻被刚才所听的一番话惊骇,翼王竟然不是阗帝的亲生骨肉,怪不得翼王会被如此冷遇。

“泽儿,你不能这么说,你父亲为了你,也牺牲了很多。”

“牺牲?牺牲到让我落到今天如此境遇吗?牺牲到我在自己府里连口热茶都喝不到吗?每次我病发之际,我都恨不得自己死去了事,可是我不能死,我要报复,我要报复你们每一个人,用你们的痛来抚平我心里的痛。”

慕容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听见翼王说要报复之际又震惊不已,艰难问道:“这其中也包括我吗?”

翼王没有吭声,他的面色开始惨白,然后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接着顺势坐在桌几前,就着冷茶将随身带的药吃了下去。

这时,宫殿外已有宫人从远处走来,虞锦飞身离开,却发现有一道黑色身影犹如离弦之箭已先行离开,于是疾身追了过去。

那人身影迅速,将虞锦引至御花园,虞锦四处环顾都不见那人的踪迹,正待犹疑之际,身后有人手持匕首迅疾刺了过来,虞锦不躲不闪迎了上去,两厢一交手缠斗在一起又迅速分开。

两人异口同声道:“原来是你。”

虞锦轻笑,说道:“没有想到仪王竟会亲自做这些偷听之类的小事。”

“小事?”庞芴衣将缠在臂膀上的衣袍穿在劲装之外,不无讥讽道,“一段后宫孽缘,一桩皇朝秘闻……你说这算不算小事?”

虞锦知道,庞芴衣也已将翼王与慕容紫之间的对话听了个清楚,于是问道:“那你想怎么做?去告诉宁王?”

庞芴衣冷笑,说道:“本王要怎么做,不需要告诉你。”

虞锦不以为然地说道:“你当然不会这么做。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如若将这个消息告诉宁王,宁王以此要挟阗帝,就算是不扩充自己的封地,也会逼着将你这位义子的王位封号给削去,以破除他目前的窘境。”

“你究竟是谁?你是誉王的人?”

虞锦摊手,说道:“你猜呢?”

“如若不是誉王的人,你为何会偷听本王义父与虞大人的对话,又为何来此偷听翼王与慕容紫的对话?”

虞锦笑着回道:“说得好像有些道理,不过,我不是誉王的人,我就是我,独一无二的我,永远属于我自己的我。”

虞锦说得淡然,面上的表情也轻松明快,即便她看清了庞芴衣眼中越来越浓的阴鸷低沉,虞锦笑得更明朗,直到庞芴衣眼中杀机顿现。虞锦正是想要激怒他,想要试探出庞芴衣的真实武功。

谁知,未等庞芴衣有所动作,有人一身白袍悠然而来,笑道:“原来仪王也在这里啊。”

庞芴衣敛去目中精光,又恢复谦和姿态,说道:“芴衣见过太子。”

李润走近虞锦身旁,朝着仪王庞芴衣说道:“你们仿佛认识?”

庞芴衣没有说话,看向虞锦,似乎是在等虞锦表态,谁知虞锦却始终保持缄默站在那里,庞芴衣没有办法,只得回道:“似乎认识,也似乎不认识……”

李润笑道:“妙哉,妙哉,仪王的回答让本太子实在捉摸不透啊。金玉公子,你说呢?”

庞芴衣挑眉,目光中的不明意味渐浓,说道:“金玉公子?你就是在圣上面前一弦搭三箭从而名震天下的金玉公子?”

虞锦哂笑,说道:“名震天下?仪王说笑呢。”

仪王与太子李润寒暄片刻,随即离去,临走时看向虞锦的眼神又多了一分疑惑。虞锦却清楚,庞芴衣这是更加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属于哪一方的。

待庞芴衣离去,李润却面色骤变,眼底阴鸷之色不掩,质问道:“你老实告诉本太子,你究竟是谁?誉王、翼王和仪王,你哪个没招惹过?”

虞锦只觉得好笑至极,回道:“太子此言差矣,太子刚才不是称呼我为金玉公子吗?那么我自然就是誉王段无妄的师弟金玉公子。”

“谁不知慕容城只收了一位徒弟,便是段无妄,父皇庇护着段无妄,即便明知他撒谎扯皮也不肯难为他。而你,本王不明白你怎么能够也这样坦然地随着段无妄进出皇宫?你就不怕被揭穿之后,落得个人头不保?”

虞锦仔细打量着李润,突然笑了起来,说道:“太子说得是,那么太子怎么不去向皇上禀报呢?太子是不是怕皇上反而会责怪太子对段无妄是欲加之罪?因为谁都看得出皇上对段无妄的恩宠,既然皇上容得下我,我劝太子您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

李润冷冷地看向虞锦,手指朝虞锦的下巴捏去,虞锦闪身躲了过去,说道:“我不介意与太子一同回到大殿。”

李润从虞锦身边经过时,俯身说道:“记住,不要让本太子抓住你的任何把柄,否则……”

李润的话音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虞锦与其对视,这一次,没有选择躲开他的视线,说道:“如若真有那么一天,金玉静候太子。”

李润疾步离开,虞锦却发现他的袍角处沾染了许多的纸灰,于是心念一转顺着李润出现的方向走去,果然在御花园深处,看到了一堆已经烧成灰的纸钱,她疑惑不已,这太子李润在慕容紫寿辰之日究竟是在给谁烧纸钱?

虞锦回到大殿上时,慕容紫与翼王已经更衣回来,仪王谦和地服侍在宁王身边,见到虞锦时漠然相对,丝毫没有刚才兵戎相见的态势,而旁边的李润正与誉王段无妄交谈着什么。

段无妄见虞锦回来,笑着压低声音问道:“怎么这么久?本王还以为你溜走了呢。”

虞锦拿起段无妄的酒杯,说道:“你难道就不怕有人又在酒杯上动手脚?”

“哪有人会笨到连续使用同一种招数?谁又会笨到被同一招算计到?”段无妄不无得意,刚要继续开口自夸,突然面色一变,朝虞锦问道,“难道你在本王的酒里面……”

“我才懒得下毒,我现在的身份是你的随从,你昏迷不醒还需要我花些力气将你带回去,我为何要自讨苦吃?”虞锦说罢,不再理会段无妄。

大臣们轮番上前给太子诸人敬酒,虞展石敬过太子后来到誉王段无妄这一桌前,嘴唇哆嗦到话音不清。

段无妄笑得暧昧,说道:“虞大人,你是不是过于紧张了?你难道觉得本王身边有豺狼虎豹吗?”

“不,不,不,微臣怎敢。”只不过短短数句,虞展石竟紧张到额间布满细密冷汗。

到最后,宁王竟喝醉了,仪态顿失,出尽洋相,庞芴衣代其向阗帝告罪后扶着宁王离开,虞锦察觉到庞芴衣的眼神,于是毫不迟疑地看了回去,直到两人走出大殿。

曲终人散之时,慕容紫本想留翼王在宫中小住几日,在看到阗帝表情不悦之后不敢再提,因为她知道,即便阗帝肯答应,翼王也是不肯答应的,这孩子,心里存了太多的恨了。

回去的马车上,虞锦将晚上的见闻告诉了段无妄,思虑再三,却还是生生将翼王不是皇家血脉之事给咽了回去。虞锦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或许是因为翼王发病那晚对自己的真情流露,让她理解了他的苦楚。

“嘿,在想什么呢?这样出神?”

段无妄伸手去搂虞锦,未等靠近她的身子,便生生往后退撞到了车厢壁上,恼火地说道:“开个玩笑嘛,至于拿着刀朝我比画?”

虞锦将匕首重新放回袖中,冷冷说道:“段无妄,如果有一天,时机成熟,天下各路英豪逐鹿江山之时,你会不会也起兵夺权?”

“有趣,有趣。”段无妄笑得狂妄不羁,过了片刻,见虞锦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也安静了下来,用少有的正经口气说道,“不会。”

在虞锦的注视下,段无妄又似是肯定的语气,强调道:“永远不会。”

“是因为你没有想要雄霸天下的帝王之心,还是不想让对你恩宠有加的阗帝失望?”

段无妄想了片刻,回道:“都有吧。”

段无妄没有追问虞锦问自己这句话到底是何用意,两人竟这样沉默下去,直到回到誉王府,段祥忙命人奉上香茶、点心,见气氛不对,识趣地退了下去。

虞锦确实有些饿了,随手拿起桌上的玫瑰糕吃了几口,问向段无妄:“你对仪王怎么看?”

“仪王?知之甚少。”段无妄说完,见虞锦挑眉,于是紧跟着说道,“你不相信?我也曾派过密探潜入仪王府,谁知竟探听不到任何消息,仪王每日作息规律,府内少有姬妾,待人谦和,即便对犯错之人也能平心静气劝人改过。”段无妄颇有点自叹不如的口气。

虞锦想起今晚上庞芴衣眼中杀机顿现的精光,心下却知段无妄所说不过只是庞芴衣的外在假象,只是他那么刻意而为,到底为何?

“那么,他与宁王呢?”

“视宁王为亲父,为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即便是皇上将他封王之后,也不曾露出些许骄躁之气。”

虞锦冷笑,说道:“这就是宁王能容得下他的原因,这也是他能在天下享受如此赞誉的缘由,对吗?”

“本王的小师妹就是聪慧。”不知何时起,段无妄又恢复了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情,嬉笑着看向虞锦,觍着脸凑了过来,见虞锦冷脸看向自己,于是只得作罢,“好,好,本王不开玩笑就是,女孩子家家的,整天横眉怒目的,小心嫁不出去。不过,就算是真嫁不出去,本王愿意勉为其难……娶了你。”

“这事就不劳誉王费心了。如果全天下的男人都如誉王这般,我虞锦还是不必再考虑这事了。”虞锦将玫瑰糕放下,又喝了一口香茶,随即起身离开。

“你就这样离开吗?这会儿,本王相信,不管是翼王、仪王还是太子,都少不了会派人盯着你的动向。你不如今夜就留在本王……”段无妄见虞锦动怒,忙将话头打住,挥手说道,“好,好,当本王什么都没说过。”

诚如誉王段无妄所言,誉王府周围确实布有几批暗探,虞锦费了心思摆脱开来,却没有回虞家,而是又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宫门口附近正有人相候,就是已经进宫数日的断曲。断曲一副太监扮相,似是刚卸下妆容,脸上还有易容所用的胶泥,令虞锦有些忍俊不禁,断曲着恼,说道:“这几日可真把我难为死了,提心吊胆怕被人发现也就罢了,关键是我所扮的小太监太不起眼儿,不被人待见,整日被人指使些粗活、杂活,随意打骂,真让人憋屈。”

“先不提这些,我且问你,这几日可有收获?”虞锦问道。

“我在容贵妃宫中并未察觉任何异常,她雍容大度,甚少惩罚宫女、太监,为人慷慨,周旋于各宫之中,不骄不躁。”断曲说完,见虞锦一直不吭声,于是问道,“咦,你怎么不说话?”

“你说的话,令我想到了一个人,真奇怪,我为什么会想到了他?”虞锦见断曲目光疑惑,于是继续说道,“是仪王,庞芴衣……”

“仪王?宁王义子?你不说我倒忘记了,宁王与仪王进阳城后,曾派人给各宫送来礼物,其余妃嫔便罢了,这容贵妃又让人回了好些礼,旁人只以为容贵妃慷慨好施不当回事,我却觉得疑惑,那日容贵妃叮嘱来人定要亲自将礼物交付到宁王和仪王手上,你说……”

虞锦突然想起段无妄曾经说过一事,紧忙说道:“誉王曾经告诉过我,容贵妃是宁王举荐进宫的,你是怀疑容贵妃私通宁王?”

“不好判定,却也不无可能。容贵妃短短数年便在宫内扎稳根基,如若没有宁王在身后扶持,只怕也难。”断曲说道。

“对了,那宝盒可有下落?”

断曲烦恼地摸了摸头,说道:“毫无头绪。我怕着人痕迹,虽一直不敢声张,却也发现容贵妃宫中无人知晓,所以我敢断定容贵妃宫中不可能藏有宝盒。”

“断曲,宫女、太监不知道宝盒的下落,并不意味着容贵妃宫中没有藏宝盒,这么浅显的道理你竟然能疏漏?到底是你脑子糊涂了,还是觉得容贵妃为人不错便刻意疏忽?”

面对虞锦半笑半怒的质问,断曲竟开始有些窘迫,这样子把虞锦逗乐了,两人又说笑了几句,虞锦便催着断曲先回去,以免惹人怀疑。

待断曲离开之际,虞锦又叮嘱道:“断曲,既然宫中不合你心意,又何不闯出自己满意的境地?”

断曲一愣,随即心领神会,笑着扬长而去。

虞锦回到虞家,才发现虞展石竟是等候已久,书房内沉香缭绕,虞展石愁云黯淡,见虞锦走近,将一封密信递给她。

虞锦拆开来看,发现是一封游说其他大臣共同弹劾虞展石的匿名信函。

“是谁?”虞锦看向虞展石,见虞展石眉头紧蹙,始终不答,于是试探问道,“难道是石相?”

虞展石惊诧不安,问道:“你为什么会猜到是石相?”

“道理很简单,这些年来你仰仗石相得以高升,就连督律寺卿的官位也赖石相所得,如若是旁人写了这封匿名信,你有石相庇护,又何惧之有?”

听着虞锦入骨的分析,虞展石惶恐不安的神情更甚了,见虞锦追问,虞展石始终咬紧牙口不肯吐露只字片语,虞锦只得作罢,真相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且等着看吧。

到了次日,虞展石便告病在家没有去上朝,虞锦听说后深感无奈,如若阗帝要下旨惩办,告病在家就能逃得过吗?

那封匿名信果然发挥功效,十三名大臣联名弹劾虞展石,递交奏折,上面列数虞展石七条罪状,哪一条罪状都足够让虞家被满门抄斩,字字诛心,犹如刀刻。

阗帝雷霆震怒,得知虞展石告病在家后,冷笑讽刺虞展石便是乌龟入壳也有办法让他乖乖爬出来。只是出乎意料的是,阗帝并未当朝下旨将虞展石法办,而是将奏折扔给太子李润,责令他查明真相,如若这奏折上任何一条属实,定要将虞家满门送上断头台。

同一时间,段无妄在得知详情后,让段祥将虞锦找来,谁知话音未落,虞锦便飘然而至,在他对面入座,淡淡说道:“不必了,我已经来了。”

段无妄眼神一亮,嬉笑道:“可是想本王了?这么着急便来了?”

虞锦与段无妄相处多时,已经明白如何应对段无妄的调笑戏弄,那就是毫不应对、不加理会,果然,见虞锦始终面无表情,段无妄的眼中也写满了两个字:无趣。

“说正事。想必你已经听说虞家之事,你怎么看?”

段无妄收敛起嬉笑之态,正色道:“既然皇上没有当朝下旨,而是责令太子查办,这就说明事情还有回圜的余地,没有外界猜测的那般不堪。皇上圣明,绝不会将你父亲冤枉致死,你且放宽心。”

“我如何能宽心?你知道这次写匿名信联合大臣弹劾我父亲的人是谁?是石相。”

“石相?”段无妄确实有些意外,说道,“据说你父亲与石相不和,一直反对石相霸权朝纲、欺君罔上。”

“可是他今日指使他人告我父亲欺君罔上……”虞锦苦笑,说道,“我来找你,就是想从你这里知道太子的真实意思。”

段无妄说道:“那本王建议你直接去问太子,你应该能意识到,太子对你……有些意思。”

虞锦沉默地看向段无妄,段无妄心里发毛,起身说道:“哎,本王说的是实话,可没有调侃你的意思。”

“段无妄,我一直以男装示人,你觉得太子会对一个男人有意思?”

段无妄走近了,细细打量着虞锦,笑道:“那可说不好,如若有个男人如你这般风姿,只怕本王也一样会倾倒在他的风华之下。”

“段无妄,别拿我来说事,你若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我也不会嘲笑你,实话实说就好。”

虞锦说罢,起身就要离开,段无妄羞愤不堪,拦在虞锦面前,说道:“牙尖嘴利,这还不算是嘲笑?奚落完本王就想走?”

“别拦我,我还有事要办。”

虞锦的匕首从袖口处滑落,在段无妄的面前晃来晃去,段无妄一副无奈的神情,说道:“看来,咱们俩早晚要比试出高低来,我若胜了你,你也不必再拿着匕首来威胁我了。”

“好,日子你来选,场地你来挑,我随时奉陪。”

段无妄见虞锦话音未落,身形已走远,追问道:“你究竟要去哪里?”

“太子府。”

远远的柔润的声音传来,虞锦早已不见踪迹,段无妄愤恨地将玉扇往手里猛拍,斜刺里走出来的段祥幽幽问道:“王爷,你这算是送羊入虎口吗?”

青天白日里,誉王府内传来凄厉的惨叫声,鬼哭狼嚎道:“要出人命了,有人没良心,要打断救命恩人的腿了。”

“什么救命恩人的腿,依着本王看,就是狗腿,叫你胡说,本王就要打断你这条狗腿。”

虞锦没有立即去找太子李润,因为要去找他,自然是要拉上正主虞展石一起才是,可是当虞锦回到虞家,才发现虞展石果真病倒了,卧在床上冷汗淋漓,昏迷不醒。

虞锦命下人去请来大夫,为虞展石医治,程衣跟在虞锦身侧,问是否需要去庵里请回虞屏,虞锦应下,待程衣离开之际,虞锦突然唤住她,说道:“还是我亲自去吧。”

程衣眼中闪出一丝疑惑,却没有追问,跟着虞锦回到房间,又服侍她换了衣着,点上妆容,送上早已备好的马车,望着缓缓朝梨落庵而去的马车,有些失神。

因忙于查明虞展石被弹劾之事,太子李润在下朝之后又查看了虞展石的从官履历,这才打道回府。

李润被封王之后,为能真正地体察民情,曾经多次恳请阗帝能在宫外赐一座官邸,起初阗帝以不合祖制为由不予答允,直到连石相都出面求情后,阗帝才应允,下旨将宫外西南角处阗帝为皇子时所居住的府邸赐给了他。

李润从宫中回府,习惯坐马车,而平生总是骑马服侍在左右。这日见李润略显疲惫,于是便让驾车之人将马车赶得慢一些,又小心谨慎地环顾四周,以防不测。

怎知,前面却突地冲出来一辆马车,马儿似是受惊,一扬前蹄竟将赶车之人掀翻在地,车厢内传来女儿家的惊叫之声,马车疾驰过程中车帘飘起,露出一张令人难忘的秀美面容。

李润在车厢内听见异动,微蹙着眉,略掀开车帘吩咐平生道:“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回太子,不知道是谁家姑娘的马车,马儿受惊失控,在街上胡乱冲撞。”

“赶紧过去瞧瞧,别伤了人。”

“是。”

话音未落,平生早已扬鞭策马追赶那辆失控的马车而去,李润命赶车之人即刻回府。

回到太子府,令李润颇有些意外的是,府中早已有客相候多时,竟是虞锦所扮的金玉公子。

李润换过常服,仍旧是一身黑衣,用金丝束发,腰间缀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石,天潢贵胄,风华无双。

李润仍旧选择在凉亭上见虞锦,命人奉上茶后,说道:“上次,本太子宴请金玉公子时,金玉公子还推三阻四地不肯留情面,怎么今日竟会主动登门,令本太子好生不解啊。”

虞锦身着一袭白衣,端的是清逸出尘,抿了一口茶后,回道:“太子这是不欢迎金玉吗?”

李润没有料到虞锦竟会如此作答,轻笑出声,说道:“误会,误会。金玉公子行踪飘忽不定,行事又诡秘至极,本太子好奇得很,早就有心要与金玉公子畅谈一番了。”

“那就好,请太子见谅,金玉不拐弯抹角就开门见山直接相问了。”

“请说。”

“皇上命太子调查虞展石被弹劾一案,实则将虞展石的命运交到了太子的手里,太子将如何定夺?”

李润挑眉,不动声色地回道:“这个案子好像跟金玉公子没有任何关系。”

“太子所言极是,这个案子确实跟金玉没有任何关系,但是虞家的某个人跟金玉颇有渊源,心之牵挂,所以不得不问。”虞锦缓缓说道。

李润不解地问道:“不知虞家哪一个人跟金玉公子相熟?他日虞展石被革职法办,虞家被满门抄斩之际,本太子帮你保住那人性命就是。”

“虞家二小姐,虞屏。”

“虞家二小姐虞屏?金玉公子为什么没有提及虞家大小姐?”李润眼中积聚的精光顿现,眼神犀利,却又含着一丝玩味,说道,“还是金玉公子……便是虞家大小姐?”

“呵,太子在说笑吗?”

“本太子是将你这句话视作否认还是默认?”

虞锦起身,未等说话,便见李润起身压了过来,动作干净利落,将虞锦逼至廊柱前,用手中的匕首抵住虞锦的喉咙,问道:“说,你究竟是谁?你到底是不是虞家的人?”

虞锦冷笑,说道:“看来不管金玉答是或者不是,太子都不想让我活着走出太子府了?”

“你不觉得你表演得太过了吗?你随侍在誉王左右,却与翼王、仪王均有瓜葛,又以誉王师弟的身份企图接近圣驾,混迹宫闱,现在又问及虞展石一案,你说,本太子该不该再留下你的性命?”李润手中的匕首微微往前递了递,那白皙肌肤上立刻弹出几颗殷红血滴,触目惊心。

虞锦却始终不动声色,说道:“即便如太子所言,金玉心怀坦荡,倒也不做无谓辩解。”

李润听见虞锦说起心怀坦荡来,下意识地看向虞锦的胸,虞锦早已将柔软束起,衣衫之外,只能看到微微隆起,饶是这般,李润也觉得有些心怀激荡,看向虞锦的眼神也有些丝丝的变化,李润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懊悔:“是不解释,还是根本解释不通?虞展石不过就是小小的督律寺卿,与石相不合,一直被刻意打压,官场不得意,却也循规蹈矩,从不结党营私。本太子查过虞家三代宗亲,都已没落,你说,这样的人家,怎么会有他人关心挂念?所以,本太子不光断定你是虞家的人,更加确定你就是虞展石的大女儿……虞锦。”

“你凭什么这样笃定我就是虞家大小姐?”

“如果本太子没有估摸错,你应该跟虞展石的大女儿年龄相仿。”

虞锦冷笑,说道:“就凭这个,太子也敢办案?金玉真怕哪日太子登基,到时天下百姓岂能聊生?”

“不光如此,还凭你自从进入这太子府,从未正面回答过本太子的任何问题。”

李润说罢,将目光牢牢锁定在虞锦身上,两人靠得如此之近,近到可以听清楚两人的鼻息之声。李润握住匕首,抵在自己脖颈之间的手臂几乎是压在了自己的胸前,虞锦刚要挪身,却被李润另一只手箍制住腰间,动弹不得。

正在这时,平生出现,见李润与虞锦姿势暧昧诡异,当场瞠目结舌地怔住。

“太子,奴才回来了,太子这是……”

“怎么去了那么久?是谁家的马车,知道了吗?”

“是虞家的马车。”

李润挑眉,有些疑惑地问道:“哪个虞家?”

“虞展石虞大人家。”

平生的话令李润顿时有了兴趣,继续追问道:“是虞家的什么人?”

平生的神情有些异样,似是还沉浸在某种甜蜜思绪中,笑着回道:“回太子的话,是虞家的大小姐。”

“金玉公子,你说怎么会这么巧?从未有过音信的虞家大小姐,怎么就会在本太子开始怀疑的时候出现了呢?”

“金玉不知,这话应该问太子自己。”

李润狭长的丹凤眼透出不易察觉的讶异,回头看向虞锦,见虞锦始终淡定自若,没有出招反抗,冷笑道:“你是料定本太子不会杀你,对吗?”

“那是因为太子杀金玉无益。太子日理万机、公事繁忙,金玉就不多打搅了。”虞锦缓缓将李润执匕首的那只手推开,挪开两步,用手掸了掸自己的袍子,似是想要掸去不净之物,姿势优美潇洒,略整衣衫,朝李润微微一笑,自顾自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