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枕边书《枕草子》

严冬里,读清少纳言的《枕草子》,清少纳言是日本平安朝时期的女作家。清,是姓氏,少纳言是作者仕宫女官时的官衔。

日本平安朝时期,同时出现了两位绝世才女,就是著有《枕草子》的清少纳言和著有《源氏物语》的紫式部。

这本《枕草子》一直是我的枕边书。静夜里随手翻阅,读几行清雅的文字,在春雨滴答声里,在寒风呼啸的夜里,听着她絮絮叨叨温柔的诉说,几分闲适和俏皮,几分才情与聪慧。温婉简洁,优雅而充满情趣。

我是从《枕草子》渐渐了解大和民族的诗意和典雅、端庄和含蓄。从清少纳言到紫式部、东山魁夷、川端康成,他们的作品里有“物之哀”。《枕草子》仿佛一幅幅“浮世绘”,清少纳言逸笔草草,那些浮世光阴的一草一物,都被她写尽了。她写草木花虫,男女之情,赏心悦目之事,四季情趣。春天的阳光,夏天的夜晚,秋天的黄昏,冬天的清晨。文字里有光阴深处点滴的珍惜和温情,烂漫纯净。这些文字,隔着漫漫岁月,隔着碧海云天来看,似乎闻得见淡淡的芬芳。

清少纳言在皇宫中侍奉皇后定子,她们虽然是主仆,却是一对知己。分别数日,她忽然接到定子来信。打开信封不见有信,只见信封里飘出一片花瓣,在“山吹”花瓣上写着一行字:“不言说,但相思。”可见她们之间深厚的情谊。清少纳言侍奉定子多年,直到定子去世,那时的清少纳言年事已高,以后离开宫廷,孤独终老。

她的文字简洁明澈,似仲夏夜明朗的月光。三言两语,时而跳跃,时而静寂,时而欢快,时而深邃。生动娇俏,清丽端然。她仿佛一位穿着和服的姑娘,漫步在春天的原野上,左摘一朵,右摘一朵,不一会儿手里便握了姹紫嫣红的一把,读者跟着她的脚步,跟着她舒展自由的书写,一瞬间进入她的诉说里。

她一会儿画一个白胖胖的婴儿,一会儿画一个和情人幽会时惊慌失措的男子。一双清亮的眼睛,在彼岸观烟火,生动细致素描出平安朝时宫中人物。才情和学识流露在字里行间,用一支敏锐之笔,描绘人间烟火气息。

她写小孩及婴儿:“小孩及婴儿,要白胖胖的才好。地方官等长者,也宜肥胖。过分瘦小的人,常令人觉得紧张兮兮的。”读来令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听她谈笑处,字字珠玑。

她笔下有情调、情味。那么可亲、可怀。“笛,以横笛为佳,听那声音渐次由远而近,最是有情味。”“笙笛嘛,以月明时分坐车走过忽然听到的最为佳妙。”世间美妙的声音,仿佛被她一支妙笔写尽了。读到此处,想起张潮的《幽梦影》中说:“凡声皆宜远听,唯听琴远近皆宜。”

无从比拟者。事之无从比拟者,如夏和冬,夜与昼。虽是同一个人,一旦变了心以后,与当初相爱之时,真个令人感觉判若两人!

她写月色明朗的夜,五月的菖蒲,盛开的胡枝子,皆信手拈来,处处以小见真情,用笔朴素简洁,如一幅幅淡雅的图画。她的描写,真实敏锐,纯净天真。对于万物的深情都在笔端。对于一位书写者来说,天真是多么难得的品质。

一个人文字的气象来自什么?无非是才华,见识,阅历,眼界。天下好文章,是妙手偶得之。妙手者就像是春风,万物都被她萌发了,万物也在她的掌控之中。

我手边的《枕草子》,是台湾作家林文月翻译。周作人先生的译本也有,但是注释过多,不大喜欢。文学作品的翻译很有意思,翻译作品如同一位女子,美丽的不忠,忠实的不美。然而这两个版本,我更喜欢林文月的,有女性温柔、从容、优雅的书卷气息。我想,世间隔着时光无涯荒野,林文月与清少纳言,两位才情非凡的女性成为惺惺相惜的知音。

林文月有一帧照片,是与老师台静农的合影。暮年的台静农坐在椅子上,眉宇间有一种豪情和霸气,如一位行走江湖的大侠。林女士在身后站着,一袭黑白点长袖衬衫,烫着大波浪的卷发,秋水一样的眼眸,清丽端庄,秀外慧中。师生两人形成鲜明的对照。她脸上闪着一种融融的光,我想,民国的大家闺秀就是她这样的吧?

一部《枕草子》如一幅日本平安朝时期的风情画。明朗的,温润的,深情的,幽微处的书写,那么动人。它机智而敏锐,犀利而幽默,含沙射影,生动纯粹。写尽一些生命幽微的感悟和美好,因此被日本学界称为随笔之典范。

寒冬,在花店买花,见一株兰花。卖花的女子说,这株是宋梅,是春兰中的珍品。它香气清雅,人走出很远,依然若即若离,挥之不去。清幽的寒香,令人念念不忘。

令人念念不忘的,还有这本枕边书——《枕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