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木楠棺,水银覆面。
再见你时,我的心竟莫名的疼痛,两千年的时光,两千年,原来我早已忘却了你的容颜。
一、轮回相逢君何处
我一直都不记得我出生时,一块乌漆麻黑的石头竟然从天上掉下来,砸坏了父亲的藏金库,当然我也不可能记得那时候的事,但我却忘不了四岁那一年,大雪纷飞的那一日。
“此乃天煞孤星,留在沈家终是祸患!”那个长满花白胡子的老头指着哭闹不止的我,义正严辞的说到。
于是,我从沈家的大小姐沦落成沿街乞讨的小乞丐,那一年我四岁零九个月,那一年是道光三十年。
山河飘摇,饿殍遍野,国难为国,家难成家,外面的世界烽火硝烟四起,四方围天的家宅依然争斗不断,母亲离世,通房丫鬟,再娶继室,通通都容不下一介幼女。
也不知记得那段日子是怎么过的,只有被驱赶,被唾弃的声音深深印在了心底,后来也忘记流浪到了哪里,被当地一妇人送进了育婴堂,那段日子才算有了遮风避雨之所。
到了七岁那年,我被阿离带回了“家”。
阿离是离悦坊的老板―离寻旊,只有我敢叫他阿离。
“阿离,阿离,我们永不分离!”阿离是谁呢?我其实都不曾见过他的面容呢。在我记忆里最深最深的美好也只有那双将我抱回离悦坊的手,洁如白玉,暖如朝阳。
沈家终还是败落了,在他们抛弃我的十个年头后,家破人亡,可这与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水乡的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彼时,我蒙着面纱在正厅内为阿离泡着清明雨前的武夷岩茶,不时的偷看他那银白色的面具,真的很想一把摘下来瞧个究竟。
“下次你再盯着我看,小心你永远也不能回离悦坊了!”说罢,“碰”的一声,置下茶杯佛袖离去。
阿离从未对我如此说过话,后来我才知道沈缭烟注定是沈家的人。
阿离因有急事便离开了杭州,可巧的是离悦坊的舞娘扭伤了脚,不能为花魁璃娘伴舞,而璃娘却指着名的要我随她上台,我知道阿离是如此宠爱着璃娘,她的话我可以不听从吗?缓缓踱上台的那一刻,琴音飞扬,台下一片叫好声。
“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为什么不能……”在我跌倒了那一瞬间我仿佛听见了阿离的声音,那么伤悲,那么难过,那么绝望。
我醒来时,额头上的疼痛依旧。
“醒了就好!”
梨木雕花窗窗前负手而立的阿离,背对着我说道:“离悦坊已盛不下你了,该你偿还的我也不能就如此让你拖欠着!”我错愕的看着那道笔挺的背影远去,至直消失,脸颊湿了一大片。
我可以将阿离的话算作“我不想看见你了吗?”我忍着疼痛慢慢的收拾着那些没有一件属于我的东西,我在等一句,一句能让我留下来的话。
终究,我还是没有等到。
两日后,楚家的人就将我一舞震江南的沈缭烟迎回了家。
我终于知道阿离为何总要我带着面纱,从不允许我以真面目示人,就连他都不曾见过我及笄之年的容颜。
沈家欠着楚家大笔的钱财,没有钱还,就拿这倾国倾城的沈缭烟还吧!
楚湘笙,那个满脸伤痕的男子,楚湘笙的父亲慈爱的握着他的手,满面笑颜,喜悦之情不言而知。
“笙儿,你虽然容貌尽毁却依然能娶到这普天之下最美的女子——沈缭烟!哈哈,我们终于可以离开了!”
我不等楚湘笙的到来,就迫不及待的掀开红的刺眼的盖头。
“我想见阿离!”我在逃出门的那一刻,一头撞到了楚湘笙的身上,隐约间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抬头看见他面容的瞬间我疯得似的逃开。
“阿离,阿离……你在哪里?”楚府大院内回荡着我绝望的呼喊声,我怕楚湘笙,怕他那满脸纵横交错的伤痕。
“我在这儿,不要怕!”阴冷竹林内,我瑟瑟发抖,阿离拥着我,轻声安慰到。
我抬起头看见了我曾经无数次想见的阿离,那绝美的容颜在柔和的月光下熠熠生辉,可我却哭了,好像是有谁将我抛弃了一般。阿离的眼内是我从未见过的惊慌,他用略微颤抖的手拥着我。
“给我抓住他们!”竹林外灯火璀璨,照亮了阿离熠熠生辉的面具,我却感觉到自己将要回到原本。
“白头依然笑天下,不若初拥少年狂。”我好像又听到了阿离的声音,那么孤独,那么苦涩,那么哀伤。
我和阿离被一群黑衣男子带回了楚宅内院,楚穆姜满脸怒气,瞪着通红的双眼指着我怒骂道:“你这贱人!害我楚家永不得超生,如今到了你该还债的时候,你以为你忘了前世一切就可以烟消云散了?”我并不理睬他说的那些疯话,只怒目以对的向他追问阿离的去向。
楚湘笙拉着楚穆姜,央求道,“父亲都那么久了,孩儿早已忘却……”
楚穆姜冷笑着:“忘却!好一个忘却!来人,去把那副画给我拿上来!”
“不!父亲!”我看着被人反手扣在柱子上绝望的楚湘笙,悲伤哽在喉间,不能言语。
当那幅画全部展开时,楚湘笙已不再反抗,我震惊不已的接过那幅已泛黄的画卷,帛锦上的女子笑靥如花,碧钗金步摇,青丝懒挽,眉黛轻展,眼眸里是装不下的甜蜜,一身红衣华服。
那分明是秦时的衣服,但那女子面容却与我何其相似。”
“阿离!”
“不!”楚穆姜从我手中拿走那幅画并将那幅画递过楚湘笙时,我分明听见了他在叫,“阿离!”他在叫楚湘笙“阿离!”
地宫内,层层的石门被楚湘笙,不,是阿离打开,我一直以为我喜欢阿离。
二、前世别离浮生梦
紫木楠棺,水银覆面。
“我一直都不曾叫过你的名字,我怕我一开口就会将你唤作楚儿。”
我迷茫的看着棺内的五十岁左右的男子。“楚儿,他才是你爱的那个人——嬴政!”
“嬴政?你当我还是小孩儿吗?你千万别再告诉我他就是秦始皇嬴政!”我被阿离的话彻底激怒了,瞥了一眼苍老的可以当我爷爷的秦始皇,准备离开这鬼地方。
“楚儿,你冷静一点,听我说好吗?”我看着带着面具的阿离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不再言语,只死死的盯着那石壁上的画像,我痴痴的看着那近百幅的壁画,听着阿离讲述着两千年前楚儿与嬴政的故事,回忆如泉涌,泪如雨下。
我后来叫楚婀旊,是秦国阴阳师丰常大人楚穆姜的妹妹楚璃胭的女儿,母亲楚璃胭是秦王宫中的舞姬,她生下我的那一年就死了,宫中的女子怎么能生下不属于秦王的孩子,有人说我其实是有父亲的。
三、安得流年借欢颜
我跪在地上重重的垂下头,脑袋里不断回映着他的面容,面若凝脂,长眉入鬓,双目狭长璀然,鼻梁挺直,果是一个阴柔俊美的“舍人”!难怪赵太后爱之切切。
“起来吧!”他的声音温如朝阳,可他的心却冷如千年寒冰!
我用手支撑着硬邦邦的地,好不容易才爬起来,一个趔趄差点又摔倒,香木榻上的她笑声盈盈,双手轻抚着不见明显的肚子,是怕她的笑声惊到了腹中的那块肉吧!
“你瞧她这模样,细眉紧蹙,小脸通红,怕我的紧啊!站都站不稳了!”那个在他怀里素装款款的女子,便是一国太后,瞧这两人多像一对平民夫妻!想罢,嘴角不由得向上轻扬,那么远的距离,他看的可真清楚,“你笑什么?”
“回禀大人,奴婢见太后与大人甚像一对平民夫妻!”我对他不是不会撒谎,而是没有必要撒谎,我相信床榻之上的女人不会讨厌我的——这句话!
在他们卜卦假语你搬来这座咸阳西北二十里处,幽静而华丽的雍城故宫时,我成为了他们唯一带走的宫内女子,那时我总是在想,他会不会知道我就是楚璃胭的女儿,不然怎么会带一个编制在秦王身边的宫女过来?他们就不怕那个日渐集大权于一身的秦王吗?
我想我是多虑了,他白日要宴请门客,夜里得陪着那位身怀六甲的秦国太后,我在雍宫待了两月有余也不曾私下见过他一面,更别说那些我藏在心中想问他的话,莫非是要烂在心里了?
四、才叹少时初相遇
幼时我被养在咸阳宫南角的一处冷宫,里面住着那些无儿无女的先王姬妾,少时的我混迹于那些或疯或傻的女人身边,习得了一身装疯卖傻的本领,从不知道天高地后,直到我遇见了他们!
那是秦王政五年的秋天,我十四岁生辰的那天,冷宫里除我之外最正常的女人——清安姑姑,终于带我走出了冷宫,那个我生活了十余年的地方,我厌恶极了,至少那时候我是这样认为的。
姑姑常年穿着一身素服,宫里那群疯子总是说她在为她们送丧,我到不这样认为,许是我一看惯了吧!因为我穿的衣裙全是姑姑的旧衣该做的,可是今天,姑姑丢了一个灰布包裹给我,叫我动作快点,别叫她等久了!
对,没错!身着玉兰花暗饰的月白色迤逦曳地长裙的女子就是我!
我非常不习惯的踩了一次又一次的裙脚,终于踩坏了!
我嘟着嘴看着离我渐渐远去的姑姑,四十多的老女人,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的,一眨眼都消失在了一望无际的王宫花园里。
我委委屈屈的蹲在那棵桂树下,一阵秋风袭来,点点桂花落在的身上,天知道我是不是真有疯病!那条薄如蚕翼的裙摆被我“呲啦”的踩掉一边后,我竟然犯起混的将它从裙子上撕下来盖在脑袋上,偏偏起舞了!
一舞过后,我一副想享受的模样,倚靠着桂树,闭着双眼,嗅着鼻尖淡淡的花香。
“哪来的女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衣不蔽体,成何体统!”一阵清冽的声音传至我的耳间。
我“腾”的一下张开已睡意泛滥的双眼,眼前少有的一片朦胧,白纱前五官棱角分明的他,眼里一抹寒光略过,摄人心魄,仿佛是一道无尽的深渊,看他那剑眉飞扬,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看起来平静似水,可我却有些惧怕了。
我想扯下头上的面纱,忽又想到他若是瞧见了我的面容岂不是更加糟糕!想了想去就只能露出我的看家本领了:“大哥哥,大哥哥,我是小妹妹,小妹妹跳舞舞,大哥哥笑一个!笑一个嘛!笑一个!”
他眼里涌出一阵浪潮似的惊诧,未几,又浮现出一丝笑意,忽见他伸手过来,我急忙蹲下,一只手紧紧的抱着他的藏青色锦袍下深藏不露的一只腿,一只手使劲的按在脸上,大叫着:“打劫啦!抓坏蛋啦……!”
我不要命的呼喊,终于唤来了消失已久的姑姑,我只见她跪在地上,絮絮叨叨的向那位玉树临风的男子请着罪,让他饶恕我这一回。
我一直在回想,姑姑将他唤作什么?为何我毫无印象?看着他消瘦却挺拔的背影,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失落!
一路上,姑姑都不理我,她的枯黄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绿的瞪着我,就是不说话。
我坐在石凳上,腿上覆盖着一件黑色的长衫,据说这是我表哥的?是的,坐在我对面的他大约二十出头,满头的青丝用玉冠束起,俊美的面庞带着些许笑意,目若繁星,眉宇间透着淡淡的哀愁,英挺的鼻梁下是那张若淡如水的唇,“小妹,你以后就跟我们生活吧!”
我不知道这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大表哥,我是不喜欢那王宫南角的清安宫,可我舍不得清安姑姑!
哦!对了,我压根不知道姑姑叫什么名字,小时候我问她该唤她什么,她总是一面和煦的笑着,一面叮嘱道:“随你吧!反正你要记住!我不是你娘亲就对了!”
那以后我便唤她姑姑,认得少许字后,我就开始时不时的唤她清安姑姑,在后来总觉得不显亲切,又开始唤她姑姑。
“姑姑,我不要和这个男人走,管他是谁!”我紧紧地攥着姑姑的手腕,泪眼婆娑的乞求道:“姑姑,以后我会乖乖的织布,乖乖的替那些疯娘娘洗衣做饭,姑姑我会孝顺你的,姑姑你不要丢掉我!不要丢掉我!”
姑姑把脸转在一边,并不理睬我,但我仍然听到她压抑着的哽咽声,我想肯定是眼前这个家伙觊觎我的美色,哄骗姑姑来认亲的。
原来我的百般不舍终还是敌不过所谓的血浓于水,十四岁生辰的这一天,花香袭人,我看着姑姑的略微佝偻的背影,真的是此生不复再相见了吗?
五、似水流光染华年
他叫楚湘笙,是一个二十一岁长得也很俊美的讨厌鬼,我是很讨厌这个人的,因为是他带我离开了那个无忧无虑的清安宫。
婀旊,是他给我取的名字,在这之前姑姑都是叫我野丫头,我对这个文绉绉的名字其实是雀跃了许久的,但因为太难写,如今我又有些厌烦这个名字了。
楚家大宅位于咸阳城的东岸巷,家童百人,门客无数,我被他们两父子一直养在深闺,舞文弄墨,琴棋书画依然样样不精,身边教导阿妈、丫鬟、护卫不计其数,我曾一度怀疑我是被他们软禁了。
待在楚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最盼望的便是每月十五雷打不动的“探监日”,我觉得我是被监禁了,可他总是说这是为我好,所以凭着这个烂理由我就打算不喊他哥哥了。
“湘笙,你今天给我带的什么好吃的?”
“你就只记得吃!”
“我也记得你呀!”
“那你就不能尊重一下你的兄长吗?”
“那你的告诉我楚穆姜的妹妹到底是谁呀?”这个问题他从来都不愿意回应我,每回我依旧死性不改的问他,就盼着哪日他烦了,总会告诉我的。
关于楚穆姜,湘笙的父亲,我母亲的哥哥,那个目前只对我说过三句话的男人。
“婀旊是个好名字!”
“果然长得与你母亲有几分相似!”
“你就好好的呆在我们楚家,记住是要好好的呆着!”
相对于严厉刻板有余的楚穆姜来说,湘笙对我真真的是极好的。虽然每月只能见他一次,但每日总会收到他让别人带给我的手信,美食,新奇玩意…….久而久之我便若有若无的忘记了清安宫,也曾在午后慵懒的阳光下幻想着有一日嫁予一家境殷实的俊美男子,闲然自得的完此生。
六、痴笑红尘多蹉跎
如今想来可真是好笑,在清安宫我学会了装疯卖傻,在所谓的家里我学会了沉默,沉默。
湘笙在来看我的第二百一十六次时终于忍不住了,他有些颓败的倚在黄木镂空花窗前盯着一脸怨气的我,思索了好久,唉声叹气了无数次,冷峻的面容愈加寒意四生,我略微有些惧意,奈不住骨子里自小养成的倔强,不说就是不说!就是要用死寂一般的沉默向你宣告,我打心眼里想离开这里,从半年前的装疯卖傻,到两个月前的沉默不语,各种花招轮番着上阵,结果,只有屡战屡败的我独自挥旗呐喊,你从来只是在一旁或喜或忧的陪着我,每日过来陪着我半天。
疯傻时我会不停的打闹身边的丫鬟,争取做到不自己洗漱,不自己梳妆,更不会让别人碰我,当然我还是会自己乖乖的穿好衣服,等你来瞧又犯了疯病的我,那时候你也许真的以为我疯了吧!
你遍寻秦国名医,不惜以身试药,换来却是我每日安静的坐在铜镜前等你为我梳妆,那时候你甚至觉得我就要恢复正常了,其实我是不忍心每日见到你时,你那张俊美的脸上丝毫不见血色,整个人也瘦的如枯木一般,我怕我还没来得及真疯你已离我而去。
后来,我真的安静多了,我会一个人蹲在池塘边的柳树下唱着歌儿,也会一个人爬到树上看星星,也会无数次的伪装自己,想要逃出这个禁锢我的深宅。
有一次我真的有机会离开的,可当我从你房前经过时,我看见了你,你对你的父亲说着这辈子我听过最窝心的话,你说:“楚儿,再疯再傻她都是我今生最割舍不下的楚儿!”
我是一个善良的人,我明白善良的人是不会伤害爱自己的人,所以我偷偷摸摸的溜出楚家大宅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又大摇大摆走的回来了,我真怕我走远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湘笙。
这次弃权的大逃亡以我绝对的失败而告终,因为楚穆姜在看了满面春风的我之后,非常生气的咆哮道:“楚婀旊,你若有你母亲半分的慧心,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丢家弃祖的事!”稍顿半刻又转身对站在后面一脸紧张的湘笙气道:“真疯真傻得事恐怕也只有你这没心没脑的小子信!”
后来我私下猜想,楚穆姜就是个老狐狸精,他是故意让我装疯卖傻,好有理由让湘笙日日与我呆在一起,让我舍不得离开湘笙,那时候我甚至以为他想让我做他的儿媳妇,我才不愿意呢!
虽然湘笙与我幻想中的相公差不了多少,但是我只当他是兄长。
湘笙为此生了我好久的气,足足一个月没来看我,也不让人给我带吃的,也没人关心下我的日常生活,我也日渐消瘦起来,没有了那些零嘴儿,我的整个精神支柱也快崩塌了。
你看,他还是听到了我变成哑巴的事了,他沉着脸走到我面前,将一盒栗子糕丢在我面前,半晌见我不言不动,又只得从窗前默默的走到我旁边,后来索性搬来坐垫我对坐下来,我埋下脑袋故意不想看他,眼角却又忍不住的上扬。
他嘴角轻扬,眉毛紧紧的拧在一起:“楚儿,如果你真的那么想离开我,上次又何必跑回来?你回来了又如何,还不是这般痛苦!都苦!”
听到湘笙苦涩的而又沙哑的话,我心里一颤,又不想被他看出来,只得将手从木几上面挪下来,藏在衣袖之中紧握着。
从此以后,你每日必来,给我吹箫为我抚琴,说着外面的新奇趣事,我从来只是默默的在一旁看着自娱自乐的你,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个多月,今天你还是忍不住了。
那句话从你的口中一个字,一个字的如豌豆一般地蹦了出来,辛酸而又那么落寞,从此我的梦碎了。
“楚儿,你可以离开我了!楚儿,我舍不得你!楚儿,你在那里怎么可能会幸福?”
半个月后,我真的离开了楚家大宅。
湘笙送我进宫时向我耳语,“楚儿,我陪着你装疯卖傻,为的就是让父亲相信你真的……呵呵,我情愿你当初真的一去不回,也不愿意你如今再入宫门!”
我讶然无语多时,只得安慰他也安慰自己,我不过就是一宫女,十年期满就可以离开了。
看着一脸悲凄和心疼的湘笙我只得转身款步离去,若是让他看见我扑簌直落的眼泪,恐怕他的不舍定会让他犯下不该有的罪过。
七、故人旧来初相识
我被楚穆姜送到了那座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咸阳宫,所有的疼痛、无助、失望、伤悲……只能用心里那个小小的期待来填满,唯一,那就是快两年不见的姑姑。
我被颂公公带到了秦王住的寝殿,丰常大人就是楚穆姜,他掌管着秦国大小的宗庙祭祀礼仪,为了将秦王冠礼做到十全十美,我作为楚家的女儿,熟知一切礼祀禁忌,更为方便照顾秦王在雍城行冠礼时时生活起居,以确保在冠礼一切顺利,我需要提前进宫熟悉秦王的生活习惯。
我不知道是谁编的烂理由,后来阿政告诉我,若我的确够聪明,秦国的后宫中会多一位夫人的,那时候我才知道,我不过是楚穆姜的一枚护身棋子,我的存在只不过是为保楚家的荣耀。
和我一同进宫的还有吕丞相的义女,名唤顾琅雅,她略长我长我一岁,生的那叫一个倾城倾国,绝世而独立。
第一次见她时我凄惨的不像话,冰冷雨水打湿了我本就破旧的衣衫,我那时肯定特像一只刚从水里爬出来的落汤鸡,我颓败的模样很是惹人怜爱吗?她从宣安室内打着荷花覆面的油纸伞款款向我走来,一袭青墨裹裙,外罩着一件纯白貂裘裹面的披风,风铃一般的笑声,小姑娘来我屋里躲会儿雨吧!再换件衣衫吧!着凉了可不好了。
天下竟然有这般的好事,虽说现下离我自己的住处不远,但不妨在外面多呆一会儿,免得回去又只有发呆,我暗暗想到,急忙口上言谢,紧步尾随其后。
从她口中我才得知她是吕丞相的义女,等下月初九便会被秦王册封为这宣安室真正的女主人,秦王已经拟好了封号,端安,位居二品美人。
等我换好衣服出来时,恍惚见好像看见有一黑色身影掠过,顾琅雅笑说我被寒气迷晕了眼,许多年后我才明白,你的那句“白头依然笑天下,不若一拥初朝少轻狂”说的便是今日。
八、红叶相思懒缠绵
自从我遇见顾琅雅后,原本苦涩并不安然的生活开始变得让我措不及防,在我第十次被清安宫的侍卫赶走时,她满含悲怜的对我说道:“不若去求求大王吧!
我惊愕的看着她,虽说我非常愿意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淡笑看他人,但毕竟这是在咸阳宫。
顾琅雅并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和善,这是楚穆姜飞书与我的,叫我小心与之交往,对此我从不曾理会,可是如今她竟然叫我去求秦王,这还真奇怪!在这不大不小的咸阳宫,她的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当然这只是针对妄图与她抢秦王的狐媚子,她从来都只是这般称呼那些年纪轻轻却已然作古的女子。
我一直奇怪她为何独独对我这般好,在我听闻了她的事迹后我很难将她和那个雨下唤我的明媚女子联系在一起,终于在一次相聚中我不经意的道出了心中的疑惑,她却只是宛然一笑,别人说什么我都不怕,只要大王爱我,信予我,便足矣!
我猜想这肯定是她那位爱权如命的义父干的,她替养自己的爹背了黑锅还能说什么?可心里的不安却仍旧隐隐作动,并不我是多心,只是每当她说“狐媚子”时,那股压抑着愤恨依然会从牙缝里渗出几丝,我的不安即源来于此。
我只得低头笑着,有些哀怨的叹道:“我来宫里已有足月,说是来交予他行礼之忌的,你看我连他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顾琅雅很是亲昵的握着我的手,淡然笑道:“好东西总是留到最后!”
我不解,她也不解!只是催促着我见了秦王定要让他同意我去清安宫见姑姑。
见秦王的日子平淡无奇,本来我曾幻想有朝一日来个完美邂逅,让她对我好感倍生,从此放我和清安姑姑远离这是非之地。
不过世事弄人,我以匍匐的姿势趴在地上,回忆着一年多前,桂花树下的那男子,我想我究竟是不是记错了,秦王有那么多兄弟,也许长的像也不足为奇,不一定真的是他!
“你要趴在地上多久!”天啊!连声音都那么像,我不要那样“完美”的邂逅,我不敢抬起头,生怕被他认出来我就是那疯子,我挺着笔直的腰板站着,就是固执的垂下眼眸,许久,寂静的栎阳殿被我的一声尖叫划破!
他不知何时来到我面前,还不待我反应前面多了一个人时,已被他纤细冰凉的手指钳住下颚。
我被迫抬头看着他,眼睛忍不住的想合上,他似乎有些气急,死死的盯着我看了半天,只见他嘴角飘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等他松手后,我急忙后退了两步。
他挑了挑眉,清冷的眸子里满是戏谑:“怎么?我吓着你了?”
鬼使神差的我竟然对着他狠狠的点了点头,还没头没脑的嘟囔了一句:“一点都不懂的怜香惜玉!”
他本来已转身准备离去,闻得此语后双肩一阵大的抖动,忽的拂袖大步流星的向我靠近,待我退至墙角时他才停下,一只手将我的肩死死的抵在墙上,一股透心的疼从肌肤传至骨髓。
“呵!你倒是说说我该如何个怜香惜玉法?”他一脸温和的笑容却抵不住手臂发出的力量,我一度怀疑我是被两个人困在了这里,你看他那无邪的笑容,多么迷人心海!再看他那卡在我肩上青筋凸显的手,多么让人惧怕!
我生来就是一倔强的主儿,本想和他僵持下去,却不想在与他四目相对的刹那,心里的一处柔软瞬间崩塌,喉间蕴着一掬酸水仿佛随时都要涌出来,眼睛也有些模糊起来,嘴里不由自主的说道:“你在思念谁?”
恐怕你从来不曾想到,会有一个人在初次见你时,竟会看见你眼里埋藏的如此之深的思念!当然,我也不曾想通,为何那时的我会在你眼里看见了那么多无法说出口的悲切,直到我离开的那一刻才明白,有些东西始终是注定的,比如你,比如我!
你看见语出惊人的我泪流满面,急忙放开,眼眸骤然紧缩,两只手仓皇的为抹去我脸颊上的泪水,可我的泪犹如断了线的雨珠,就是停不下来,你的眉头紧蹙着,眼神开始有些慌乱,温和的声音抵在我耳际,你说你只是想吓唬吓唬我,太没轻没重的了!
我紧紧的抱着你,久违的温暖涌上心头,似曾相识的感觉真好!你不知所措的将手放在我的背上,嗫嚅着:“楚婀旊,你的病可真不轻!怕是真的疯了!”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偷偷的把手从你腰间的衣缝穿进你隔着内衫的身体,死死的揪了一把你本就精瘦的后腰,看着你捂着后腰,疼的龇牙咧嘴的样子真的格外好笑,心中顿生一丝沁凉的快意。
我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龙腾团云图绘面的朱色圆柱后躲着,畏首畏尾的探出脑袋眯着眼睛,一面泪流,一面哈哈大笑的看着你,你那时候的眼神可真的能杀死一个人,但我突然间觉得你今生都不会忍心动我一根毫毛的,至少那时候我是这样的肯定!
等你安抚好自己的腰时,我已恢复如常,你远远的瞥了一眼我,神情淡漠的说道:“如若你真的够聪明,这咸阳宫中会多一位夫人的!”
夜里我躺着床上细细的回想着白日发生的事,猛然间我才惊觉自己不过是颗棋子,护楚家荣耀富贵的棋子,原来他的那句话何曾是对“我”说的,他说的怕是楚家吧!原来我和顾琅雅没有什么不同,我们不过都是为家族在这乱世之中求得一生安乐富贵罢了!原来湘笙眼里的纠痛无奈都是为我而伤,只是如今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白日总是与你待在一起,心里不安的悸动早已被我藏在了你再也看不见的深渊里,你对权力的渴望犹如我对自由的渴望,对于大权在握在吕不韦你一直以礼相待,对于身居后宫的顾琅雅你一直爱之如己,对于我莫名其妙的存在我你似乎从来都没有什么不适宜。
阿政,你我似乎都忘了那日在栎阳殿混乱的相遇,我们一直平静的和对方相处着,我以你贴身侍婢的身份跟着你游走在前朝与后宫之间,你凡事都不避讳我,我有时更像一个哑巴待在你身边,看你在黄晕的烛光下批阅奏折,替你端茶磨墨,为你抚琴揉肩……顾琅雅总是在你召见她后来找我,无论白日黑夜,她说的最多便是清安姑姑,以及我何其幸福!
有时我也想开口想你讨个赏,让我见见姑姑,只是我卑微到尘埃的身份有何理由?
楚穆姜对于顾琅雅已经是美人的位份气妒不已,看我已沦为婢女的身份更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湘笙的到来时我想象不到的意外,他依旧一身白衣长衫,只是整个人消瘦了很多,眼里盛满了忧色。
我不曾想到湘笙会来做楚穆姜的说客,楚儿,这秦王宫里就是一层地狱一层天堂的地方,你必须在这中间用尽全身力气挣扎,要么天堂要么地狱,别无选择!我不求楚家权富千秋,我只愿你一生安乐!楚儿,我无力保护你,是我没有本事!你若自己不学会坚强,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替你勇敢的!
在送走湘笙后,我对于自由的追求瞬间跌落冰点,怎么自由就那么难?
我开始慢慢地接受这王宫里的生存法则,低眉颔首的唤你大王,你并不诧异,还少有欢愉的夸奖我懂事多了,有时候我累到极致时,总感觉你的目光会在我身边停留半刻,我开始试探着让你放我离开,哪怕是冷宫,你却特别生气的让我闭门思过,从此我不敢再提!
九、落月清辉蛱蝶飞
我的安逸生活仅于此,楚穆姜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向我讲诉了母亲的故事,我一直是有父亲的,这是那些疯女人告诉我的,我却没有想到会是他!
母亲楚璃胭在选入宫中作舞姬之前,遇到了我的父亲,他小母亲两岁,是一名乐师,初遇母亲时便不可自拔的爱上了,朝夕相处的两人犹如干材遇上烈火,一发不可收拾!后来母亲备选入宫,他那时并不知道母亲肚里有了我,只是愤恨母亲爱慕权贵荣华,狠心的和母亲断了联系,后来再也没人见过他,母亲生下我不过月余便被处死,岁终不过十九。
我每日见秦王从太后宫里回来总是一脸乌云密布,宫里流言四起,说太后养了一面首,那面首是一舍人,现下看来那传闻是真的,只是不切实际而已。
那夜你喝了很多酒,遣走了所有的宫人,只留我和你对饮,你双颊通红,嘴里不断的飘散出酒气,说来真是可笑的,你的母亲与我的父亲私通!
你仰着头怔怔的望着我,满眼郁愤,却扯着嘴角笑吟吟地问道:“你说我可是她的亲生儿子?”
我强忍着扑面而来的酒气,软语答道:“大王肯定是太后的儿子!”
你却满脸的失望,悲愤,不断地叫嚷着:“我问你我是不是吕不韦的儿子!!!!”
我被你的问题吓了个冷战,这样的禁忌咸阳宫里谁敢提?谁又真知晓?
你见我不语,忽而哼笑道:“你看他怎么不让自己的亲生女儿进宫做我的妃?”
我仿佛知道了世界上最大的秘密,心忽上忽下的没有节奏的跳着,一只手捂着嘴,生怕不小心问出什么不该问的。
你看着我这幅模样,一阵狂笑:“我身体里流着的血怎会是吕不韦那狗贼的?你莫不是信了?”
我摇着头,还是不愿说话,你却拉着我并肩坐下,将有些冰凉的身子倚在我身上,苦笑着说:“我是她与父王的亲生儿子又如何?她何曾为我思量过?如今竟然在宫中养起面首?今日她竟然让我称那人为假父!”
你的疼痛我又何曾不知晓,我也恨他,抛弃我的母亲,如今在你母亲的怀里怡然安笑,可我又如何能对你说呀?
事情的变化永远不及计划,自从那夜你醉后说出那些不是秘密的秘密,你我之间好像所有的隔阂都消失了,只是我怕的是这样的幸福是假象!
那日我淋了些雨,不想引来高烧不退,嗓子仿佛是久未逢甘霖的土地,竟似要裂开一般,我闭着眼听着窗外雨声滴滴答答的打落在屋顶,真想在屋顶敲个洞,一解燃眉之急。
夜里我实在撑不住了,闭着眼拖着沉重的身子爬起来,想倒一口水喝,脚还没有来得及落地,整个身子就好像沙袋一般重重的跌落在地上。
我不知道你何时进来,只知道你的衣衫有些许湿润,抱着我的时候让我火烫的额间传来了细细密密的凉意,你一勺勺的喂我喝下了满满一碗的“苦水”,我一直闭着眼睛,虽然知道这不是梦,却还是怕一睁开眼睛你就消失了。
你微凉宽厚的手掌覆在我的额间,轻声说道:“为什么不告诉我?怎么?已经睡着啦!”
我抿嘴失笑,想来暗夜里你并不曾瞧见,过了一会儿便又听你惊呼着:“你的额头都快烫死我啦!”
我被你吓了一跳,躺了一天的身子虽然泛着酸,此刻却只能卯足劲爬起来,一只手撑着床榻的边沿,一只手拉着你的手臂,哪里知道你一个大男人身子那么不稳,我才刚刚从被褥里探出半个身子,眼看就要坐立起来,谁知你竟然扑面而来,唇齿相契的瞬间,刚降下的温度又陡然上升,我急忙推开你,你却低低笑着,复又把我拥在你怀里。
这样的浓情蜜意维持不过三五日,那天的阳光刺眼的紧,咸阳宫里一片静谧,你得了一件珍玉,嘱托我给太后送去。
我怀着忐忑、期待、愤慨到了章台宫,不想我并没有见到那两人,听宫人说他们两人诀桑阁里卜卦,我将这话告诉政的时候,他的目光倏忽一冷,凛冽叹道:“你看就要变天了!”
我不知道你使了什么法子让他们把我带走,我一直记得你的嘱托,你说你害怕有朝一日再也不能见到我,你害怕天下之大不会再有你的安身之所,你害怕这看似美好的王位终究会是一场噩梦!
我听懂了你不甚明显的暗语,也藏着自己的小心思,想看看他,想问问他,也想不要那么恨他,这也许是我唯一见他的机会,还有你给我的一个承诺,他日归宫之时即可满足我一个心愿。
十、风云惨变谁人讳
那日是太后生产的日子,他格外紧张的在门口来回走动,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滴落在他的衣襟上,我其实也有点紧张,那里面的女人我厌恶,可她肚子里的孩子与我却血脉相连,我递给他一方绣着玉兰花的手帕,他并不曾细看,只是淡淡地的对我说:“绣工不错,以后给桓乙绣个平安囊吧!”
桓乙是他给他们儿子取好的小字,他们早让术士推算出肚里孩子的性别,如若是个女儿,他们恐怕也不会大费周章的搬出来吧?
赵太后果然为他生了个儿子,他每日都留在大政宫里,抱着胖嘟嘟的儿子,好不喜爱,我在一旁为桓乙绣着平安囊,他将桓乙哄睡着之后便与我对坐下来,今日是王太后的生辰,阿政将她接回了宫,跪拜起身的时候我看他眼里竟有万分的欢喜。
他将衣袖里的玉兰花手帕掏出来递与我,满面柔情凝视的我,我被他这样怪异的眼神吓了一跳,额角两际闷闷地的发疼,他看出了我的不适,便坐直了身子,一脸暖意的笑道:“婀旊,你长的真像你娘!”
我好像被人当头一棒,“你知道我是…..”
不待我说完他便接着说道:“我知道你是璃胭的女儿,我知道大王让你来这儿的目的,可那又如何?我不会在乎的!”
我不清楚嫪毐到底知不知道我是他的女儿,但从他的口中我才看清楚了整个事情的真相。
十七年前,他不过还是懵懂冲动的少年,遇到了母亲是他人生最美的意外,他们相知、相爱,他明知身份悬殊却不忍心放弃,等他应楚穆姜的要求某得官职回来时,母亲已经被选送入宫,他千方百计的进入章台宫,还没有来得及见到母亲就被楚穆姜带走了,在咸阳郊外的他捡回了一条命,后改名换姓投靠了吕不韦,等到吕不韦愿意助他一臂之力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并没有提及与我有关的任何言语,这样的结果本来就已经残忍的让我无法接受,难怪楚穆姜说母亲有慧心,用自杀的方式保得楚家荣安!
那日夜里我独坐在大政宫西角的独角木亭,想着那个看似薄凉的嫪毐,他说他这辈子唯一爱过得女人是楚璃胭,对于赵太后他只能说今生辜负她了,他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保护他的至亲,这个至亲是不是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至少母亲没有爱错!
你从后面抱着我,叹息道:“不要流泪了,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没有预料到你会来天雍城,心里满满的惆怅被你的一句话打落的四散,我的愁苦你怎会知晓,我又怎么能让你知晓!
嫪毐告诉我,不管我来这里是做细作也好,是来报仇也好,他要的只是我一生平安幸福!我的一生有多长?他是这样的心愿,湘笙也是这样对我说,我不敢不小心的走好在这里的每一步,如履薄冰的每一天。
你临走时让我好好的侍奉太后,别让她做出什么逾越王室的事情,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母后已经生下了嫪毐的孩子?我看你并没有太多情绪变化的脸,想来你还不知晓吧?也许你真的以为嫪毐就是一“舍人”。
嫪毐和太后外出游玩时总是会带着我,无论做什么事情,说什么话,只要和我有关,他便显得格外紧张,我若有丝毫的不悦他就满眼的愧疚,奇怪的是赵太后对我和嫪毐在她眼皮下过分亲密的举动竟然没有丝毫的怒意,也许她是知道我的存在的,能从一介混迹于花灯酒坊的风尘女成为一国太后,凭借的怎么只会是美貌?
从嫪毐口中我得知前朝的争斗愈加白热化,吕不韦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你却只能顺其心意,在无限宠爱顾琅雅的同时也暗暗的扶持着楚穆姜,你是想坐山观虎斗吧?只是楚穆姜毕竟是一方士,比起商人出身善专研朝堂之事的吕不韦差的可不是零星点点,你好不容易能参与一些真正的朝政之事,如今为了愚固的楚穆姜你输的衣不蔽体!
秦王七年秋,我十六岁的生辰,嫪毐问我想要什么礼物,我并不爱与他多说话,只是又不忍心不理他,只说让他不要对我过分的好,听到这话的他笑得异常开心,站在他身旁的太后亦满脸的欣慰。
他带着湘笙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不得不说那时候他慈爱的眼神让我顿感暖意,我低声言谢,他有些受宠若惊的看着我,很是欣然的接受:“难得你如此与我说话,我先走了,楚公子会在这里住些时日的,你放心!”
湘笙告诉我,前朝之事已经殃及池鱼,而他就是那条也生活在池塘里的鱼,嫪毐的崛起已经是必然,赵太后虽然居于雍宫,但是手中的权力依然不容小觑,大将军蒙骛的意外离世让整个朝堂更加动荡,秦王五年五国联军攻秦的殇迹犹存,如今内忧外患,恐怕有秦王受的了。
嫪毐拉拢湘笙许是为了我,他是那么的憎恨楚穆姜,阿政对湘笙的封赏出乎我的意料,楚穆姜在朝堂的落败换来的是湘笙的如鱼得水,他至少还是感到欣慰的。
秦王政七年末,你的冠礼仍没有举行,因为彗星的出现冠礼推迟两年,正好与你的父辈行冠礼时间一致。
秦王政八年初,太后又怀上了嫪毐的孩子,湘笙回到了咸阳,据说是你下的命令,太后少有的玩笑道:“看来他这是怕湘笙近水楼台先得月,估计嫪毐会伤心些时日了!”
一个月后阿政将我接回咸阳,无名无份的我在他身边享有无上的荣宠,对于后宫里的血雨腥风我从来都招架不住,你却对此一笑而过,说天下不会有人敢伤害我的!你到底知不知道是嫪毐和湘笙两人拼劲了全力才护得我安然无恙,对于步步紧逼的吕不韦他们只能一忍再忍。
湘笙对于朝堂上阴谋算计、争权夺利早已显的力不从心,楚穆姜见我受尽宠爱,也受尽算计,看似荣华在手,实则岌岌可危,他每日必托人带话于我,让我早日求得一名分,不要一度退让,他年纪大了,恐怕再也不能护得楚家安危。
在太后的极力要求下,嫪毐被阿政封为长信侯,以上阳郡为食邑,又以河西、太原等郡为其封田,在当时看来这其实是一个不错的建议,嫪毐的谋计完全可以与吕不韦相抗衡,阿政必然可以从他们之间得益。
同年,你的同胞弟弟长安君成蟜在屯留造反,吕不韦协同大将军王翦平息了叛乱,太后拔下发簪自刎以求你保成蟜一命,你却说如今你的弟弟就敢叛乱,来日你的儿子定会效仿,不若现在给他们一个示警,用一个长安君换来王室的安稳,值得!那时候,我突然觉得你好冷漠,好无情,你凄然笑道:“出身王族,哪有兄弟之情?今日他若不死,来日你只会看见我血淋淋的尸体!”
十一、绝岸深处悯殇塚
秦王九年,是我和你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顾琅雅肚里就快足月的孩子没了,吕不韦将大量的铁证摆在你的面前,我跪在朱雀殿外听候你的发落,你按顾琅雅的要求将我囚禁在清安宫。
蛛网密布的清安宫,冷风咻咻吹打着破旧的梨木纹门,杂草众生的院落,哪里有姑姑的身影?三日后,顾琅雅身着一袭兰色挑丝云雁织锦长裙出现在我面前,她苍白的面容带着丝丝诡笑,纤纤细指划过我不断渗着血的嘴唇。
顾琅雅唏嘘不已;“楚婀旊,瞧你这形容怎么比我还憔悴啊?”
我斜靠在恶臭刺鼻的床榻上,手里握着湘笙送的苏合香,看着她上扬的嘴角,心里一阵颤动,眼前一片黑暗,镂空的紫檀木香盒摔得四分五裂,满屋的香气伴着她风铃似的笑声萦绕在我身边。
从顾琅雅的口中我才知道姑姑早已经死去,就在我离开的那一年,大雪把她的身体掩盖的严严实实,三日后才被人发现,我恨你的谎言,你的不信任,你的无情,难怪你每次总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我,可真的难为你找了那么多的借口!
嫪毐不断在朝中扩张自己的权力,吕不韦向来有先见之明的派人在朝堂上将太后和嫪毐的奸情大而广之的披露出来,你怕是再也不能沉默了。
秦王政九年的四月,咸阳头顶的天空一片蔚蓝,风把咸阳宫道上的大树吹的梢头摇曳,散发出清凉的春天的气息,不过这些我都看不见,在清安宫从大雪纷飞的隆冬到百花初放的春朝,你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你的天下如今可好?
只是你是否预料到在你去雍郊举行冠礼时,嫪毐动用你的玉玺和太后玺发动了叛乱,攻向蕲年宫。
不管你有没有想到,反正吕不韦早已在蕲年宫布置好三千精兵,嫪毐那时才知晓我被你关在蕲年宫的消息是个圈套,于是引导其僮仆、门客和军队发动政变,要诛杀吕不韦。
当他把我从重兵把守的清安宫救出来时,我才发现我早已原谅了他,只是始终没有叫出那声父亲,我帮着他逃离咸阳时,他满身的伤口不停的沁出鲜血,让我心疼不已。
政权在握,你早已不是以往的阿政,我用肚子里的孩子乞求你放嫪毐一条生路,你说你只能答应我保他全尸,可是当我从血泊中醒来时,嫪毐,这辈子我从没有唤过一声父亲的嫪毐被你下令车裂,我在城楼上看着他的身体四分五裂的散落在泥土上,血迹染红了我的眼睛,你满面的笑意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
你说我是故意的,孩子没了留着嫪毐的全尸有何用处?你命人摔死了那两个孩子,我的弟弟,你的弟弟……你把疯癫的太后囚禁在带给她一生悲痛的雍城萯阳宫,太后对嫪毐的爱许是真的,否则她明知嫪毐不曾真的爱过她,为何还心甘情愿的被他利用?只是两个孩子的惨死,让她再也承受不起这些命运带给她的伤害!
同年,郑国的亓璟公主嫁与你,秦国的王后应该就是她了吧?只是我晚万万没有料到,你大婚的当夜会来到醉醺醺的跑到我居住的弋阳殿,你的强迫让我对你的恨意不减更增,我看不惯你日渐暴露的狂性,无情,冷血!
你命那个清雅的如一泓清水的亓璟公主送我离开咸阳宫,在城楼下她婉然叹道:“端安夫人的计谋你是比不上的,你可曾知晓大王被她威胁不得已才将你囚禁在清安宫,他其实怕失去你的!”
我抬头看着站在城楼上的你转身离去,你放心会有人与你并肩睥睨你的盛世江山!
我和疯癫的赵太后住在雍城的萯阳宫,起初那几个月幸得夜夜不断的萧声才让睡得格外安稳,六个月后我生下了你的第一个孩子,三个月后孩子被你抱回了咸阳宫,交由已是郑国夫人亓璟公主抚养,我一直奇怪你为何不封后,你沉默了一会儿,寂寂的道:“一年前我告诉自己,谁生下了我的第一个孩子谁就是王后!”
我心中一悸,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吞噬着心口,只得凄然笑道:“你的后宫不应该有我的!”
你剑眉轻挑,冷笑道:“你放心!这孩子是绾殷的!”
眼里的氤氲在你离开后挣扎着涌出了眼眶,我忍不住地哽咽,泪水止不住的从寒冰似得脸上滚落而下,疯癫的太后也跟我恸哭不已,两个失去孩子的女人在寒风中紧紧依偎在一起。
预期中的封后大典并没有如期举行,每年祭祖时你总会带着扶苏过来看我们,只是从不与我说话,自始至终只在一旁看着我与扶苏玩耍,扶苏一口一姨娘叫的我心口泛疼,有时郑国夫人也会带着扶苏过来看我,她的嘴里初了顽皮的扶苏便只剩下你了,她说我初怀孕时夜里总是很难安眠,你每日夜里策马加鞭的跑来为我吹箫,才哄得我能安然入睡。
我惊诧不已,只能淡笑道:“他是怕我再把肚里的孩子弄没了!”
秦王十年十月,吕不韦被你免除相职,顾琅雅被你三尺白绫赐死,我一直怜惜她,不管她是不是故意让我喝下那盏加了麝香的米羹,我不会也不愿意告诉你!
这一生我都不想再靠近你,也不想求得你的谅解!
湘笙和楚穆姜早在嫪毐叛乱前就被你派押到骊山北麓为你修建陵寝,彗星又一次划过了秦国的天空,湘笙以国师的身份重回咸阳,扶苏很是喜欢湘笙,这让我感到万分的放心。
我嘱托湘笙好好的教导扶苏,别告诉他的身世,别让他步你的后尘。
秦王十二年,吕不韦自杀,被你驱逐到巴蜀的嫪毐门客陆续返回咸阳。
十二、缘尽荣悲一生醉
那夜月光皎洁,桂花树下我一袭红色鸾凤和鸣的织锦长裙,腰间束着一条月白色绫带,三千青丝绾成髻,斜插着一支缀紫色流苏的鎏金步摇,眉心一点红。
一阵风过,芬香扑鼻的挂花落在石桌上空置的酒杯,鸠毛蘸烈酒再也不会痛了。
身子抽搐不停的我只能任由湘笙把我抱到暖意犹存的床榻上,嘴角汩汩而出的液体染黑了他洁如白玉的衣衫,我颤抖的手使劲的攥着湘笙的衣袖,张着嘴半晌才说出话:“若是有下辈子,我定要多喝几碗孟婆汤,将他…..”我的气息变得急促起来,湘笙双目通红,厉声呵斥不准我再说下去,我用尽残余的力气挤出一抹微笑,嘶哑的声音旋而不绝:“我要将他忘得干干净净!若我有来世还能再爱一个人,我希望那个人是你,因为你的愿望就是好好的……爱我,不是爱天……?”
你满面悲痛的跪在我床前,眼里满满的惊惧,我想我再也触摸不到的你温柔了,如今只能换来你悲恸连绵的眼眸。
你泛白的指节不停的为我擦去嘴角源源不绝的乌血,歇斯底里的怒吼着:“旊儿,我来接你了!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等我……”
我没能听完你的话就已合上了沉重的双眸,没有想到临走前还能再见你一面,看着悲伤的你我却感到无言以对,你的痛我也悲,你的不舍我也难弃,只是你我只能就此错过!
秦王二十六年,初并天下,称始皇帝,废后宫。
秦始皇三十七年,十月,始皇巡行会稽,琅琊,途径沙丘崩,子胡亥为二世皇帝,扶苏、蒙恬赐死。
十三、风华千年旎梦断
在你临死前,你下令将湘笙的脸用火烫的刀划开了无数道口子,哪怕轮回相遇,我定然也认不出来他,湘笙和楚穆姜吃下了你特命人研制的长生不老丸,你说你要来找我,你怕你再也追不上我了,扶苏浪迹天涯远离皇室之争,是你给他最好的结局。
我没有想到,你真的那么爱我,阿离说事实会被时光淹没,只是他不愿意我永世的痛苦。
母亲生下我的那一年,姑姑也生下了一个女孩,母亲为了不连累楚氏一族自杀后,遗愿是设法将我带回楚家抚养,姑姑希望她的孩子可以远离宫中的尔虞我诈,就把我和她的女儿互换了,楚穆姜把姑姑的孩子带回家抚养到九岁,那个叫姈雀的女孩儿就因风寒离世,那时候楚穆姜也知道了我还在宫中,便没有对外说姈雀已经死去。
五年后,嫪毐从吕不韦的口中得知母亲曾经产下一女,便设法博得了赵太后的宠幸,只是我已经离开宫中了。
赢政九岁时被吕不韦重金接回王宫,那时候的清安宫还不是冷宫,姑姑是里面的掌事女官,还是赵姬的太后在那里住了有十来日,后重获宠爱就搬离了偏僻的清安宫,那样算来我们初次见面应该是快五岁的时候,只是我对这段记忆早已尽忘却。
后来在挂花树下再次相遇,曾经是你乳母的姑姑求情放我离去,他便知晓我就是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的野丫头,隐藏内心的爱恋决堤而出,他一直以为我就是姑姑的亲生女儿。
五日后,他带着红木鸾驾出现在清安宫,想册封我为夫人,姑姑怕我再入虎口,就从宫外买了一女孩的尸体骗说他,我生了豆子,不治而亡,为了让秦王相信,也为了让关于我的秘密从宫里消失,姑姑死了,带着那群认识我的疯女人永远的离开了。
赢政再次见到我时,便是那日我淋成落汤鸡的时候,那时候他只觉得我形似桂花树下的女子,心生怜悯才让顾琅雅带我进屋子躲雨,那道黑影就是他的。
他明知道我是嫪毐的女儿却仍旧把我带在他身边,为的只是利用我来牵制嫪毐,所谓的初次相见,我说的那些话将他内心的计划打的一片零乱,日久相处更让他放不开我,只是心里最初的美好仍无法割舍。
那时候他发现我很有可能就是他心里那女子,以至于我在雍城时他会不顾危险的跑来见我一面,只是所有的计划无法停止,无法挽回,无法改变。
当我让他带我见清安姑姑时,他最不想看到的真相被一一印证,他不能不杀嫪毐,吕不韦的爪牙遍布朝野,是他所不能控制的还很多,而且吕不韦是知道我的存在,诛杀嫪毐三族的命令已经被昭告天下,他不得不为我的性命以最惨烈的方式杀死嫪毐,这也是嫪毐的心愿,他心甘情愿死去,只要我好好的活着,
桓乙两兄弟被你送到倭国,并没有死去,亓璟公主的出现不过也是为了与外邦交好,而且她是你少时在赵国的青梅竹马,心地善良,谋计无人能敌,你相信她可以护得我以及扶苏的周全。
你知道我们的孩子是被顾琅雅害死的,所以你才不顾多年的情分将她赐死,你想让我在秦国一生无虞,所以才拼劲全力的想为我打下一片安稳的盛世天下。
你一直让人研制长生不老药,只是我却早早死去,你怕我来世和湘笙重逢,便让他生生世世活着,以为我只能和你轮回相遇。
我的眼泪早已流尽,心也似碎片般的散落在胸腔内,阿政你现在在哪里啊?阿离说你就在我面前,我看着你苍老的面容,脑袋嗡嗡作响,悲戚不能自己:“我是说这世的他,这世的嬴政!”
你的小儿子怕你还没有下葬身子就已经腐烂,便在你身体里灌了大量水银,楚穆姜恨你让楚父子不得超生,便将你从他一手打造的骊山陵寝中偷运到阴水极重的南国之地,只是水与你八字相克,你永世不得超生,永世!
十四、今朝莫忘两相依
湘笙说,无论他们选择何种方式死去,他们都不能转世轮回了,这是赢政下的诅咒以及他郁结的执念。
唯一破解的方法就是我爱上了他,并且心甘情愿的嫁给他,只是现世的我爱的是阿离不是楚湘笙。
楚穆姜早已厌倦了两千年不老不死的生活,但他害怕死去后没有来世,所以一直寻找转世的楚婀旊。
夜色微凉,湘笙跪在楚穆姜的灵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悲痛道:“父亲,你不要怪我,楚儿的命运不该由我们来决定!”
楚穆姜死了,他满含笑意的死去了,只是他轮回下世的愿望怕要落空了,湘笙不想看他的父亲再痛苦的活下去,便与我假意结为夫妻。
湘笙离开我的那日,月色亦如我前世别离的那晚,微辣的烈酒渗入心脾,湘笙你要原谅我,我不想再让你陪我老去,我知道你早已厌倦了这日复一日不死的生命,对不起,我真的不愿意让你再为我伤心难过。
阿政,是吓唬你们的,一定会有来世的,你不要忘了我,来世我定会唤你一声哥哥。
阿政,对不起!这一世我不要你再渡我过河了,我一定会认得你,那个一直在奈何桥前徘徊,冷月下孤寂的身影,沉默不语的渡河人就是你对不对?你说人都会有来世,除非他自己不愿渡过去。
你说你要等一个人,等她原谅你,原谅你所有的杀戮,所有的过去,所有的伤害,这样你就可以自己渡河离去,去找那个你一直牵挂的人。
恍如隔世,烟雨江南,桥头站立的默默少年,红尘醉如歌,眼泪迷离了视线,道一句迟来的爱过,今生再也不会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