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过去,冬天近了。
吴思从何子瞻的事情里渐渐缓过来,他想在春节前与于醉墨举行一个简单的婚礼,婚礼?这个婚礼……两人都是孤儿,没有亲人,吴思想着,要不还是请假,带于醉墨去南方一个美丽的城市旅行结婚。他先是在网上看,黄宇发现他在找旅行网,问道:“你不举办婚礼?”
吴思摇摇头:“我们都是孤儿,婚礼……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带她去一个地方玩一玩。”
“这个时候,外面能玩的地方不多,因为冬天,很多人还是倾向于有花有草的地方,去玩儿的话估计也玩不到什么。”
“去南方,有海的地方。”
“那可贵着呢,冬天的价格是一年中最高的。”
吴思一笑:“贵就贵吧,一辈子也就结这一次婚。”
“你不是还要买房吗?”
吴思挠挠头:“买房……我看中了一个二层小楼,位置好,院子也大,光线也好,要105万。”
黄宇一惊:“你有这么多钱?”
“没有,肯定没有。我跟我小姨说了,我小姨答应了,会借一点给我。”
黄宇看了看吴思:“看来……你真的很爱她。”
吴思好奇:“你当初不是也这样很爱你老婆吗?”
黄宇苦笑一下,没有回答。他看了看周围的几个人,把凳子挪近吴思,悄悄问道:“你去看过何局……何子瞻吗?”
吴思一愣,看着黄宇:“为什么这么问?”
“昨天,我听说他在看守所晕倒了,送到医院去,说是身上枪伤部位复发……”吴思的双手悬在键盘上几秒钟,又继续打字,没有说话,黄宇把凳子挪远一点儿,“其实……何子瞻本是缉毒警察,缉毒队是最危险的队伍,毒贩很多都穷凶极恶,他的奉献还是实实在在的。我没办法感同身受,也不是说你应该不计前嫌,而是……我觉得其实你自己也很矛盾,不如试试看,一笑泯恩仇。”
一笑泯恩仇?谈何容易!
一提到何子瞻,吴思心就痛。相比DV里的父母,吴思更多地还是记得何子瞻的好,他想象不到,何子瞻对着父亲扣下扳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吴思不去想,他无法再去面对何子瞻!
下班后,吴思想起阁楼露台上的花都谢了,梅花还没开。这两个月,他在调整自己,也没有办婚礼的心思,食言了,于醉墨也没有怨怒,吴思有些内疚。他先到花店买了一束由九朵百合和一朵玫瑰组合的花,让花店的人包好。然后,他来到一个旅行社,坐在前台那里,前台给他推荐了一些国内著名旅游景点,他正在一堆宣传册里看,想挑几个好的地方,回去给于醉墨选。
透明的玻璃门开了,一个穿着高跟鞋的女人进来,她来到前台,好像是帮着别人咨询退费的事情,因为方言很重,前台人员只会说普通话,听不太懂她讲的,一直在确定她要咨询的信息。
“她叫什么名字?”
“余慧慧。”
“岳……坏坏?”
“余。”
问了几遍,前台只好拿了纸,递给她,她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哦……余慧慧。是黄山七日亲子游是吗?”
“是。”
……
回到家,吴思开了门,于醉墨刚刚做好了饭。他把花藏在后背,来到厨房。于醉墨冲她一笑:“快好了,你去洗手吧。”见吴思不走,于醉墨好奇,“怎么了?”吴思从后背缓缓把那束花抽出来,递到于醉墨跟前,于醉墨一愣:“怎么突然买花?”
“我看露台上的花都谢了,你喜欢花……呃……喜欢自然的、谢了会开的花,我知道,那……你不喜欢这个?”
于醉墨浅浅一笑,接过花,低下头,轻轻嗅了一下,那双透着惊喜的眼睛抬起,脸凑在花丛边,吴思的心一动,他突然有些后悔,看于醉墨闻着花香,宛如初夏的茉莉,他就觉得还是应该给于醉墨一个婚礼。想到这里,吴思决定还是要筹备婚礼之后,再带于醉墨去结婚旅行。
“我是喜欢谢了会开的花,”于醉墨抬头,深情款款,“我也喜欢你捧着花……走向我。”
吴思一笑,把于醉墨拥在怀里。
……
吃过饭后,吴思洗了碗,于醉墨在客厅里看收养要准备的手续。
“你还是想收养晨曦?”
“嗯……想,张院长说,晨曦有些抗拒那对夫妻,今天早上下班后,我去看她,她又抱我了。”
“等我们领证之后,就多了一个条件,只是年龄……我觉得这个不是问题,大不了,我们先申请寄养,让晨曦先跟着我们生活。”
于醉墨点点头。
吴思握着于醉墨的手,轻轻搓了搓,让她冰凉的手暖一暖:“醉墨。”
“嗯?”
“如果我想带着你,还有晨曦,离开这里,去远方生活,你喜欢种花、种菜,你就种,我可以做重的体力活,我也懂电脑,可以接触电商行业,挣钱,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你愿意吗?”
于醉墨看着吴思,点了点头:“当然愿意。”
……
于醉墨上班后,吴思在家继续看需要筹备的东西,婚礼、旅行、收养材料……看了许久,他觉得累了,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看了看家里,很干净,很整洁,他来到房间,外面的风吹进来,呜呜的,一听就觉得外面很冷。吴思拿了凳子,站在凳子上,打开衣柜的最上面,想换一床厚的被子,被子被抱下来,一个小小的文件袋被拖了出来,掉在地上。吴思把被子放在床上,捡起这文件袋,打开一看,文件袋里有一些文件,这个房子的房产证、过户合同、于醉墨的身份证复印件、一寸和二寸的照片、医疗保险和养老保险单、毕业证、学位证、福利院接收证明……
吴思看于醉墨进入福利院的时间,2000年4月28号。他盯着这个文件,2000年……4月……于醉墨,她生于1995年9月8日,谁送她去的福利院呢?社区?亲戚?他认识于醉墨这么长时间,没听说她有亲戚……于醉墨……这个名字是谁给她起的?醉墨?吴思第一次听到于醉墨的名字时就好奇过,没见过谁的名字里带有“醉”这个字,于……yu……yue……岳!
吴思的心猛地一惊,想起了刚刚在旅行社遇到的那个咨询退费的人!
他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不知道自己的思维为什么这样发散!把文件重新放进去,文件袋放回原处,吴思来到床边,把厚棉絮套进新被套,又把薄的棉絮放回最上面的衣柜里,换下的被套丢入洗衣机。风从阳台上吹进来,吴思觉得这风冷得刺骨,他关了阳台的门,回到客厅,想让自己镇静,可是,他静不下来,要不要打电话问一下她呢?犹豫后,吴思又放弃了,他不应该怀疑于醉墨,可他想起何子瞻,何子瞻怎么解释?那就是一个例子!吴思呆坐了一会儿,又重新回到房间,在枕头上仔细看,收集了于醉墨掉的头发,桌上有于醉墨的水杯,他收好这些东西,就来到公安局,经过程序,说需要加急检验。之后,吴思就留在公安局等结果。
第二天一早,吴思在办公室被电话吵醒,他掀开盖在身上的羽绒服,接了电话。
“你昨天晚上出去了就没回来?”
“啊?”
“我今天回来早,6点多就到家了,没看到你。”
“哦,是,一直在公安局。”
“又有案子了?那你吃早饭了没?”
“没有,才醒。”
……
挂了电话后,吴思的心又重新放松了。他不再期待法医的鉴定结果,肯定不是。想起于醉墨对他那么关心,他又不禁内疚。他不能让于醉墨知道自己在怀疑她,这会伤她的心!
下班后,吴思拿了东西,正准备早点回家和于醉墨一起做晚饭。电话响了,法医通知他去拿鉴定结果,他又折返回去,从法医那儿拿了文件,他来到车上,系好安全带,拿了文件出来看,他的手机械地停在空中不动,好一会儿,他才放下来。
吴思回到小区,将车停好,他下车,砰地一声关了车门,拿着车钥匙,目光紧盯着于醉墨的家。穿过人行道,来到楼门口,他一步一步走上去,走到顶楼,他看了看于醉墨家的门,门上很干净,什么都没有。拿了钥匙,他轻轻打开门,又轻轻关上。于醉墨看到吴思走过来,看他表情冷漠,她先是有些惊讶,不理解,眨了眨眼,又慢慢镇定了下来,低下头,仿佛反应过来了。吴思看到于醉墨面前有一叠文件,文件是关于收养的申请书,
吴思低下头,闭上眼睛,很快睁开,他深深叹一口气,把手插在裤兜里:“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感情用事,所以很好骗?”
于醉墨抬起头看吴思,她想解释,也知道解释无用,吴思已经不再信任她。她重新低下头,不看吴思,用左手胳膊撑着桌子,手轻轻捂着鼻子,眼睛眨了两下,没有哭。吴思很想发火,可他又不想对于醉墨发火,他走到于醉墨对面,坐下:“你是岳毕罗的女儿……不对,是于毕罗,我是吴卫的儿子,就因为这样,你处心积虑,不择手段……”
于醉墨打断他的话:“我没有。”
“没有?画是不是你插在我门上的?U盘是不是你粘在我家水费单子上的?”吴思捏紧拳头,在桌上沉沉地敲了一下,“你说谎的能力简直是出神入化!”
于醉墨眼睛里微微闪着泪光:“我说我没有,就是没有。”
“就算你没有,我们认识这么长时间,见面那么多次,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于毕罗的女儿?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我是吴卫的儿子!”
“以前我们并没有在一起……”
看于醉墨眼里有泪,吴思的心一颤:“那我们在一起之后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如果你真的爱我,不是装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
于醉墨看着吴思,也没有怵:“他是我爸爸,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已经很努力地去……”
“那我呢?我救过你的命,我毫无防备,我准备一辈子都对你好,我心甘情愿把我拥有的所有的东西都给你……”吴思没有继续说,他的眼睛也红了,低下头,他使劲忍住,想锤自己,事到如今,他内心里还是舍不得于醉墨!吴思站起来,看于醉墨还是低着头,对面的文件上有一个审核不合格的章,他也不管,只是走到门外,背对着于醉墨,“你还不如沈梦瑶……”说完,他出去了,啪的一声关了门。
咚咚咚地下楼后,吴思迅速上了车,把车开出了小区。他不能再住在自己家里,他怕自己忍不住去找于醉墨,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只得先去公安局的单身宿舍。
出来的急,他什么都没有带,宿舍里有暖气,他就躺在光秃秃的床板上发呆,想起DV里父母的样子,想起自己在福利院的时光,想起何子瞻,想起于醉墨……太多的事情,太多的回忆,他心痛,痛得麻木,痛得失去了灵魂。
第二天是周六,不上班,中午,吴思接到了一个电话,有他的快递,他来到门卫那里,好大几个箱子,单身宿舍的几个同事帮着他把那些箱子搬到他的房间里,他谢过他们。谁啊,给他寄这么多东西?打开一个个箱子,都是生活用品,被子、床单、棉絮、电热毯、衣服、毛巾……毫无疑问,这些都是于醉墨给他寄的。他坐在床板上,看着眼前一大堆东西,愣在那里,一言不发。
窗外,2020年的第一场雪从空中飘下。
元旦假期,吴思没有加班,他不得不回一次家,住在单身宿舍里,不是长久之计。以后春天来了,他也要拿春天的衣服什么的,再说,他父母留给他的房子,他不能不回去。怀着沉重的心将车开回了干部宿舍楼,车停下,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于醉墨的家,还是那个窗帘,他低下头,下车,准备回自己的家。刚走几步,他听到了一阵电钻钻墙的刺耳声,回头一看,那声音好像是从于醉墨家传出来的。
他心里一紧,飞快地跑到那栋楼门口,两步两步地跑上去,到了五楼,门开着,上面很多灰,外面有一些散着的木条,他进去,装修工人看着吴思进来,不知道他是谁,也没理他,继续手里的活。他看了房间,客厅,卫生间,阁楼,露台,家具能拆的都拆了,剩下的,上面都是灰尘。电钻声停下,他们开始敲墙,门外,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进来,后面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大人。
吴思走上前去,问道:“你们是谁?”
“我们是房主啊,你是谁?”
“于醉墨呢?”
“谁是于醉墨?”
旁边的女的对身边的男的说:“就以前那个,卖我们房子的那个女的,前一个房主。”
“哦……对,想起来了。”
“她把房子卖给你们了?”
“嗯。”
吴思的心一下子更沉了,像又砸了一块石头上去。他下楼,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下,拨打了于醉墨的电话,电话显示是空号。他上了车,加快车速,一路飞奔,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飞快。不一会儿,他把车开到先云县殡仪馆。下车后,他飞奔着来到办公室,办公室里的人都是上白班的,他都不认识。
“哎,没戴口罩不能进!”
“你是死者家属吗?”
“我找于醉墨。”
“于醉墨辞职了。”
“那她去哪儿了?”
“我们怎么知道?”
……
吴思失魂落魄地回到停车场,他看了看不远处的公墓,一片洁白。凛冽的寒风灌进他的衣领,侵入他的皮肤,他四处张望着,心痛得站不住,痛得要死,欲哭无泪……
吴思在停车场呆了好久,终于,他开了车,往森江市去。杨润之接了吴思的电话,来到外面与他会合。
“你说,于醉墨是岳毕罗的女儿?”
“是于毕罗,那时候派出所把名字打错了。我把她的生物检材送到法医那儿,DNA不会说谎,她也承认了。”
杨润之深深吸一口气:“你怎么会想到去查她?”
“直觉吧,于,岳,方言口音……我也没想到。”
杨润之沉默了一会儿:“我调查的,岳……于毕罗有一个儿子,十几岁了,没听说有女儿。”
“这个我们不用纠结,问题是,我要找到于醉墨!”
杨润之看吴思着急的样子:“你是发现失去于醉墨太痛苦吧?不是为了查清真相。”
“总之,我需要你帮忙,帮我找到她。她把房子卖了,工作也辞了,微信什么的也注销了,我问了所有她认识的人,都不知道她在哪儿。”
“你还是这副没有耐性的样子!怎么找?目前用什么东西立案?”吴思无力反驳,杨润之缓了缓语气:“你先不要急,我觉得这个事情……还有得推敲。”
“什么推敲?”
“我听张院长说过,于醉墨是他们福利院做义工时间最长的志愿者,我以前在四川,于醉墨给很多小孩儿和老人献爱心,也不张扬,而且一直都在做善事……你跟于醉墨也认识这么长时间,你觉得她是那种心理阴暗的人吗?”
“当然不是,我也是昏了头脑!来的路上我就想了很多,发现很多事情对不上,我见过她写字,很多次,那字跟画上的字完全不一样……”
杨润之看了看吴思:“你先冷静,行不行?”
吴思平复了一下呼吸:“我知道,杨队,我会冷静。我求你,你帮我这一次,我一定要找到于醉墨!”
“先不说这个,我前几天,去提审了钱白玉,钱白玉跟我提起过一个人,叫陈达,他不知道这个陈达的身份证号,但是记得上面的户籍地址,我也查了,这个陈达是湖南人,从来没来过先云。”
“然后呢?”
“这个叫陈达的,在疫情封锁期间收留了钱白玉,据钱白玉交代,他下载了很多电影给钱白玉看,大部分都是国外的、关于抢劫的电影,并且有意无意地透漏双芯镇有几家典当行从事非法回收赃物的勾当。我怀疑这个盗用陈达身份信息的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怎么找?”
杨润之叹一口气:“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狡猾的对手,所有的事情做尽,却不留痕迹的。怎么找……我也在想呢!”
“先帮我找于醉墨,找到于醉墨,就能找到这个人了。”
杨润之看吴思还是心急的样子,一下子就没有了跟他合作的欲望:“你不如说,找到这个人,才能找到于醉墨。如果这个人是岳……于毕罗的儿子,那也就是于醉墨的哥哥。”
……
杨润之没有跟吴思多说话,就直接下了车,走了。
吴思在原地愣了许久,无能为力、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