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思回到家,顶楼的房子,即使有阁楼,也抵挡不了多少热浪。他刚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开了空调。去卫生间冲了澡,吴思来到房间里,奇怪,空调开了有一会儿了,怎么还这么热?他看了看空调的出风口,拿了遥控器把空调温度调到20度,过了一会儿,房间里还是闷热的。他走到空调下面,站在一个小凳子上,摸了摸空调的出风口,风不凉。坏了吗?应该不是,是要加氟了。他拿了手机,来到门口,从门上一堆的小广告里找着,果然有几个维修空调的小卡片。打了其中一个电话:“请问,我家空调不制冷……”
“不制冷啊?那就是要加氟了。”
“我知道,你能现在过来弄一下吗?”
“你家几楼?”
“五楼。”
“排风机在外面墙上?”
“嗯。”
“现在天黑了,明天给你加。”
“明天啊,那我今天晚上怎么过?”
“那没办法呀。”
……
吴思不得不挂了电话,他又打了几个,都说今天弄不了,最早要等明天,吴思无可奈何,只能预约一个明天清早的维修师傅。没了空调制冷,开了风扇也还是热,吴思不由得有些心烦。他拉开窗帘,看了看外面,一眼就看到了于醉墨的家里,她家的灯亮着,在客厅里,于醉墨坐在沙发上,在茶几的一边坐着一个小孩儿,短发,像是个男孩,吴思仔细看了看,他认识这个小孩儿,是福利院不久前收养的,那其实是个女孩,有严重的自闭症。
犹豫了一下,吴思拿起手机打电话给于醉墨:“你把周晨曦带回家了?”
于醉墨从客厅的窗户看过去,看到了吴思:“嗯。”
“不会是收养了吧?”
“没有。”
“呃……我家空调坏了,能去你家坐坐吗?我也想看看周晨曦。”
于醉墨犹豫着:“可以。”
挂了电话后,吴思拿着手机和钥匙出了门。穿过种有香樟树的路口,吴思到了对面那栋楼,上了五楼,于醉墨开门,她拿出一双玫红色拖鞋放到吴思面前:“我家没有男式拖鞋。”
“没关系。”
吴思换上拖鞋,进去了。他走到客厅,来到茶几旁,坐到沙发上,他看着周晨曦,笑了笑:“在玩拼图啊,我跟你一起玩儿?”周晨曦没有抬头,她像是没有听见,继续从盒子里拿出拼图,聚精会神地找着。吴思收起了笑容,这种反应他也预料到了。看了看,于醉墨的房间里吹出凉风,房间门开着,窗户关着,卫生间和厨房的门也关着,客厅里没有空调。
“怎么不在房间里让她玩儿?省点电,也更凉快。”
于醉墨眼神指了指周晨曦,轻轻回答:“她不肯啊。”
吴思懂了,他又看向周晨曦。茶几上,一个一千片的宝蓝色家园系列拼图外包装盒子放在一边,他凑近看,这是一幅彩铅画,几个棕木色的台阶旁有蓝紫色的薰衣草,还有浅黄色的花,上过台阶是一个由弯弯曲曲的草坪环绕的石子路,上面浅绿、深绿、浅蓝、深蓝,还有其他颜色的浓密树叶向下投出斑驳的树影,石子路尽头是一个有烟囱的宝蓝色城堡,城堡上空,阳光明媚,城堡外也是颜色绚烂的树,远处,隐隐约约是一片浅蓝的树林。
吴思看周晨曦还是不看人,她的手里拿着一个拼图的碎片,在找着,吴思从拼图中看到了应该拼的位置,正想指给她,又犹豫了,他定了定神儿,轻轻咳嗽了一声:“你喜欢拼图啊,明天我再买一个送给你?”他拿出手机,在网上搜了一家卖拼图的店,找了几个图案递到她跟前,“你看,喜欢哪个?或者多几个也可以。”周晨曦看吴思靠过来,她往边上躲了躲,还是不看他,继续低头找拼图的位置。
于醉墨走到周晨曦身边,周晨曦竟然没有躲:“那就等这个拼完,我再问你,你想要新的再买也不迟。”
吴思看于醉墨和周晨曦亲近,不禁有些吃惊。周晨曦今年九岁,是一个月前送到福利院的,她的母亲多年前离开,再也没有回来,父亲在工地受伤,造成了重度残疾,无力再照顾她,家里没有爷爷奶奶,其他的亲戚都拒绝抚养她。自闭症的儿童比其他残疾的儿童更难照顾,因为他们最大的问题就是难以与人正常交流,周晨曦更是难照顾,她属于胆小型患儿,记忆力超强,极度排斥外人,失控的时候不顾后果,很难冷静下来。
“你今天不上班?”
“上班。九点多去,有人在顶班,来得及。”
“那她呢?”
“我带她去殡仪馆。”
“去殡仪馆?”
“我办公室里面有一张折叠床,她困了可以在那边睡觉。”
吴思看了看旁边的周晨曦,她依旧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你是打算收养她?”
于醉墨也看了看周晨曦:“我想过。她到福利院才一个月,跟谁也不说话,但是不太排斥我,这可能就是缘分。”
“你一个人……能照顾得过来?”
“能,白天我不上班,晚上可以带她去工作的地方。”
“那你岂不是白天晚上都不能休息?身体能行吗?”
“行,我晚上值班,要做的事情不多,一般都能休息。”
吴思用右手食指掏了掏耳朵:“收养程序会很复杂吧?”
于醉墨想了想:“是复杂。张院长会帮我,现在儿童福利院收养能力已经达到了极限,他们跟民政局正在想对策,听张院长说,只要有利于这些孩子的身心健康,通过公证、回访,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可以放宽收养条件。”
“所以你把她接到自己的家暂时寄养?”
“对,慢慢来,先一天一天地寄养,慢慢儿增加频率,建立情感,嗯……等我觉得时机成熟了,提出申请,再经过一些程序,”她看了一眼周晨曦,“晨曦……她也愿意的话,应该就可以了。”
“那这个时间要多久?”
“不知道,可能要一两年。”
吴思没有再问,他把目光放到周晨曦身上,她稚嫩的脸庞透着胆怯,透着忧郁,短短的头发看着像个男孩儿,一双眼睛始终盯在拼图上,一直不抬头看人,也很少动,瘦小的身躯在客厅柔和的灯光下像一幅油彩画。吴思看于醉墨的家,前面的电视墙下没有电视柜,茶几上的东西都被挪到了餐厅的餐桌上,四个杯子围成圆形摆在一个花色的餐盘上,餐盘旁边是一个红色的暖瓶,暖瓶旁有一个茶叶盒,再看回客厅里,就是一个浅蓝色的三人座沙发,茶几下铺着毯子,再无其他。厨房和卫生间的门关着,看不到里面有什么,转弯处,通往阁楼的原木色梯子上也是一片漆黑,看不到上面的东西。
“你在哪里拜佛?楼上吗?”
“拜佛?”
“你不是藏族人吗?藏族人不都……”
“那个啊……心中有佛,不一定要拜,佛祖慈悲,作为信徒,行善就是最虔诚的祭拜。”
正说着,外面传来了敲门声,于醉墨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了看,打开门:“杨警官。”一看到杨润之,吴思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他站起来,杨润之看到吴思在,也有些惊讶,看了一眼吴思,杨润之把目光转回到于醉墨身上:“呃……我今天在先云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之前听张院长说了那个小孩儿的事情,我买了一盒拼图还有积木,想送给她。”杨润之看了一眼茶几旁的周晨曦,“她会不会抗拒?”
“恐怕会,给我,我拿给她。”
杨润之把东西交给于醉墨,于醉墨收了东西:“进来吧。”
“不了,太晚了,我还得回森江呢。”
杨润之微笑着,转身走了,吴思站起来:“我也走了,正好我要找杨队说点儿事。”
“好。”
吴思换了鞋,下了楼梯,杨润之看吴思在后面紧跟着,就自然而然地放慢脚步,吴思追上去:“杨队,我今天是家里空调坏了,周晨曦是福利院……”
杨润之一笑:“不用解释,我已经放弃了。”
“放弃了?”
杨润之抬头看了一眼于醉墨家:“她收养有自闭症的小孩儿……我无话可说,也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气和奉献精神,可……生活还是不那么容易,于醉墨……对我要有那心思倒还好,她就是没有,明着告诉我没有,我自己……恐怕很难更多地照顾家庭,我妈他们……应该也不能接受,她以后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那个孩子身上,想想……行不通。”
“那你今天来找她……”
“就是顺便,纯粹关心一下那个孩子,幼童无辜,于醉墨的举动还是无可挑剔的。”杨润之看着吴思,“你跟上来就是跟我解释这个?”
“不是,主要是……”吴思看了看身边经过的几个人,“我们到那边去说吧。”
两人来到停车位后面的一个僻静处。
“杨队,就是我们之前办的那个钱白玉的案子,现有的一些证据指向钱东嘉夫妇。”
“怎么说?”
“有证据显示那两个盒子是相隔很短的时间内一前一后放进去的,不过明显使用了铁锹类的工具,现场没有找到这样的工具,钱白玉也说他用的是一根粗树枝,也用手埋,没有用其他工具。”
“你的意思是他被人栽赃陷害,而这栽赃陷害的人正是钱东嘉夫妇?”
“这种可能性很大,他们有动机,也有条件。”
“什么条件?”
“……这个,就是还在找这个证据,我大胆猜测是沈芸做的,她一向表现得更加溺爱自己的儿子。”
“沈芸?她现在一直装病,不配合审讯。”
“还是这样?”
“我们已经带钱东嘉去指认了白骨案现场,沈芸也去了,她不配合,嘴里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你也觉得她在装?”
“嗯……医生也有这个猜测,不过……她装不装也无所谓,就这个白骨案来说,现有证据已经足够起诉她。”
“故意杀人罪还是过失致人死亡罪?”
“我们提出的肯定是故意杀人,具体判断还得看法院的。”
“那沈芸要是一直这样,这个麻古案就难有转机。”
“你有没有发现你走偏了?”
“我走偏了?”
“就算沈芸要帮助他儿子处理掉这些麻古,也不用这么麻烦,逮准钱白玉埋首饰的时机去栽赃。她完全可以用别的方法,她家别墅那么大,把保姆支走,用水化掉,用火烧掉,冲进下水道,都可以,凭他们做事的能力,这不是问题。”
“这个……你分析得也有道理,我也是在想从可能中假设,再去验证。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钱白玉没有说谎,他确实不知情,而这两个案子之间又有这么多的巧合和联系……”
“你这么说也确实……可疑,也许,沈芸他们这些年并没有完全放弃贩毒,或者,沈芸……不会,她进看守所这么长时间,不会吸毒的。”
两人讨论了半天,也没有实际的进展,杨润之转移了话题:“你最近没再收到简笔画、U盘之类的东西?”
吴思摇摇头:“没有。”
“奇了怪了……谁啊,这是?”
“我也不知道,车上发现的窃听器也是坏的。”
“坏的?”
“嗯。”
“谁会把坏的窃听器放在你车上?”
“我那车是二手车,很便宜,有可能是前一个车主留下的。”
“一般别人卖车的时候,车行都会检查得很仔细,如果有窃听器,他们应该会发现的吧?”
吴思愣了一下,想想也是:“呃……车是我一个做汽修的好朋友卖给我的,我们认识多年,他没有任何动机,我们关系也一直挺好的……我其实也想不明白。”
“——最近你们忙吗?”
“还行,最近发生的刑事案件都不难侦破,盗窃案居多,作案手法比较简单,县政府加强了监控系统,破案难度大大缩小了。”
“我问的是你们缉毒大队的那个跨省贩毒案。”
“那个?我不清楚,即使同一个公安系统,他们也要严格保密。怎么了?”
“这个案子不同寻常,我挺想了解一下,想从中学得一些经验。”
“怎么不同寻常?”
“就是……你记得上次我们提审钱东嘉吗?他提到的那个缅甸人。这个人都60多岁了,贩毒……做了几十年,一直都没有被发现,他没有构建庞大的贩毒集团,也没有自己的家族势力,近两年才浮出水面,这样的手段和能力,我还是第一次见。”
“会不会他只是个替罪羊呢?”
“不会,钱东嘉都说这个老头儿很厉害,很会伪装。”
“既然会伪装,那就是用了很多方法,他可能一直躲在境外。”
“不止,我得申请一下,跟你们那儿的洪队长多沟通……行了,我回去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杨润之走后,吴思想起了之前走访遇到的郭智宸,他当时不寻常的表情,吴思一直记着。吴思站在那里没有回家,他在小区里的马路上走着,想着什么,一抬头,看到于醉墨左手竖抱着周晨曦,右手放在她的腰上,显得有些吃力,周晨曦呢,靠在于醉墨的肩上睡着了。吴思走上前轻声问:“你去上班?”
“嗯。”
吴思伸了手过去:“我帮你把她送上车。”为了避免周晨曦醒了后产生抗拒情绪,两人都小心翼翼。吴思横抱着周晨曦与于醉墨一起来到小区外的站台,在热浪中等了近十分钟,班车来了,吴思把周晨曦抱上车,放到于醉墨的腿上。随后,他下车,目送他们离开。车远离后,吴思回头往家的方向去,猛然间,精神有些恍惚,他又转过身看,于醉墨的班车已经远去,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