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爱的脚本与剧本

讨爱凝滞点不被觉察,我们就只会不停翻开“我不值得被爱”的生命盒子,让内在小孩的故事作为一种生命脚本,在日常生活里不断被复制,衍生出各种生活剧本。

说得简单点,就好像我们是自己生命故事的编剧,依据自己的人生脚本导演一场戏,还亲自上阵,出演主角。我来举一个我个人的例子,说说这种令人好气又好笑的生命现象吧!

关于芭比娃娃的讨爱凝滞点

回想当时,我吸引我先生只在刹那间。经由朋友介绍,他第一次来到我任教的学校见我,我请他吃饭。不知道为什么,听我讲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他都觉得好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说着,竟担心他笑岔了气,会断气死掉。他说他从未遇过像我这么潇洒、自信的女孩。

这个评语我常常听到,并不足为奇。而对我来说,能在我面前笑到像要断气的人,他可是第一个。但是接下来他的问题,却是我不曾听过的,他想知道“如果跟你结婚,有什么条件?”我心中暗想,好玩,第一次见面就能提出来这样莫名其妙的问题,那我就来回答一下。

我说:“第一个是希望每天都有水果可以吃;第二个是希望在我掉眼泪难过时,可以安慰我,帮我擦眼泪。”这是两个不经大脑思考、觉得好玩的无厘头条件。我完全没有想到任何现实条件,诸如经济能力等。难怪对方笑得更开心了,猛点头,他一定在想怎样捡便宜也要把这样的女孩娶到手。

他当真问,我却玩心般地回,所以,我们就结婚了。这真是太冲动了,应了那句“被爱冲昏了头”!不过,真正走进婚姻后,遇到实际状况,我才知道这两个条件一点都不是因为好玩乱讲的,而是我从内心深处发出的关于生命的吶喊,这跟我的婚姻蓝图有着极大关联,其中满含家的意义。

记得小时候我非常喜爱洋娃娃。每一年爸爸妈妈会带我们去城里的儿童乐园游玩两次,一次在暑假,一次在寒假。然后,就会去百货公司。我10岁那年时,在百货公司我和妹妹们同时看上了一个洋娃娃。那个娃娃很漂亮,眼睛会转动,金色头发,绑了两条辫子,辫子上还有一个粉红色蝴蝶结,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坐在一个非常漂亮的藤椅上。妈妈看我们这么喜欢,就说:“好!买给你们,大家要一起玩喔!”

当时爸爸一个月的薪水才2000台币,这已经是我们家的全部收入了,而那个洋娃娃就要200台币。我们大家说:“好!”然后暂时让最小的三妹拿着那个娃娃。二妹很聪明,一到客运站等车,指着客运站里挂着的售价20台币的娃娃说:“大姐和妹妹玩那个娃娃,我玩这个就好。”妈妈拧不过她,就买了。

见到二妹能独自拥有一个洋娃娃,我心里有点动摇。坐车回家的路上我闷闷不乐,一下车看到乡下车站旁边有卖10台币的塑料娃娃,脚和手还可以拆下来,也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娃娃,就跟妈妈说:“我也不要玩那个娃娃,我要买这个。”妈妈很生气:“你是大姐,怎么这么不懂事?”讲完转头就走了。

我心里很难过,我记得我根本没有去碰那个200台币的娃娃,还想着如果有一天会赚钱了,我要给自己买洋娃娃,而且要买很多很多个。于是结婚后,去给女儿买玩具时,我一定也为自己买个小凯莉娃娃(芭比娃娃的一个系列)。这一点让我先生感到很不能理解:这么大一个人了,书又读得不少,怎么还这么迷恋娃娃?

有一次我们全家去大卖场,看到娃娃正在特价中,我就跟先生说:“七夕快到了,你不用送我玫瑰花,一朵花都涨到快200台币了,这个娃娃特价才199台币,是平常的半价,我要这个。”他说:“怎么可能?神经病!”说完转头就走,我一时忍不住,站在有很多娃娃的架子前大哭起来,完全不顾那里有很多人。先生吓到了,赶紧拿起一个娃娃放进购物车。结果女儿也哭了,不知道是被我的哭吓到了,还是她也想要,反正我先生又拿了一个给我女儿。

当时妈妈不给我买娃娃时我10岁,在大卖场时我36岁,过了26年,那个10岁的受伤的内在小孩,才放声哭出来。可见我10岁时的伤心,被自己压抑下来,并且形成了讨爱凝滞点。

现在我有超过100个小凯莉娃娃,我还会定期给她们买衣服,整理仪容,不过我并不会跟她们对话。我先生总是取笑我在帮她们开party,他不能理解我的行为,直到现在他还是想不通。但是他觉得,如果这样我就能排解心情,他是愿意买小凯莉给我的。我常常想,我真的那么喜欢小凯莉吗?我的喜欢其实可能更多的是来自先生不能理解却还愿意买给我的那份“我这么值得被爱”的心吧!

“需要安慰”的生命脚本

当然,这种讨爱凝滞点会在我们生活里创造出许多剧本困住我们,让我们在成熟的年岁里,常常出现很幼稚的、连我们自己都不能理解的行为。

后来,这个讨爱凝滞点,就好像一个生命脚本,演变成各类生活剧本,一直出现在我的婚姻生活里。偏偏我先生就是不懂得安慰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总是死命地跟他过不去,哭得很伤心,要他安慰我。

有一次,忘记为了什么事,我在家里客厅一直哭,换了很多种哭声,先生一如往常,躲开,待在家里某一个角落。我后来一边哭一边说:“我数到十,你再不出来安慰我,我就出去哭。”我开始数,先生没有动静。我数到十,他还没有出来,我于是决定到门外哭。我故意将门开得很大声,在外面哭,他才急急出来,说是他不对,请我进去。

我进来后,他很生气地说我没给他面子,然后又回到看不见我的角落去了。我白忙一场,才知道他是顾面子,并不是真心安慰我。我不想再做这种无谓的“牺牲色相”的事,所以后来常常哭着离家出走。

我结婚后,头3年过得很辛苦,很不适应。从外在条件来看,我离开了台南——我熟悉的娘家,辞掉在高雄师范大学的工作,到新竹清华大学来当师母。这3年里生了一儿一女,我变成了妈妈——没有了实现自己成就的舞台,有的只是帮孩子把屎把尿,等着先生回来。

我只要遇到不顺遂的事情,就闹脾气,离家出走。离家出走,在心理学上被称为“退化”,形容退到娘家、退回小时候的行为。但是娘家太远,孩子太小,每次事情都发生在很晚的时候,我只有等到孩子睡了才有功夫发脾气,“退化”。毕竟人还活在现实里嘛!

所以我的离家出走都是在附近。其实我几乎都在我家小区的庭院里绕,总共有13次,而我先生没有一次追出来找我,相反,他会回到房间闷着,体力不支就会睡着。

我没有台阶下,又不情愿自己走回家,就一直在小区的外围绕,希望先生发现我不在家出来找我。后来演变成这样的模式:我负气跑出来,等待先生来找我,想着如何收场;过了一小时,脚累了,似乎先生也睡死了,只好去找住附近的云朵,叫她假装有急事这么晚来找我,意外发现我不在,再佯称帮我先生看着小孩,让他出来找我。然后先生只好勉为其难出来,但他坚持不说好听的话,也不道歉。

我曾经一定要他说对不起,结果是他回了家,我却回不了。因为吃过亏,所以只要他出现,我就默默跟他回家。这种戏码我已经演到累了,因为每次都要麻烦云朵。我后来决定不再离家,而是下次要有种一点,把先生逼到离家。当然,先生没那么幼稚,因为这不是他的讨爱凝滞点,而是我的人生脚本。

会传承的生命脚本

再来说说讨爱凝滞点的另一个方面:传承。这就不得不先提提我妈妈。前面我提到自己的两个结婚条件,其实跟我的原生家庭很有关系。我的爸爸其实是个好男人,从小就读四书五经,很有学问,即使已经90岁了,仍然爱看书。在我眼里,爸爸是个斯文有礼的读书人,偏偏我的妈妈却常说她嫁了个大老粗。

我曾十分不解,如今终于明白了:爸爸感情内敛,他很心疼我妈妈,但是一点儿也不懂得安慰她。不懂安慰人的男人就会是个大老粗。我当然不想嫁个大老粗,于是“懂得安慰人”就成了结婚条件。其实,这也是我妈妈的讨爱凝滞点:爸爸的不安慰,让妈妈觉得她是不值得被爱的人。这个内在小孩的情绪,投射到我身上,妈妈不理我的身影,便成了我生命中的背影。于是我也承接了这个“我不值得被爱”的讨爱凝滞点,让它在我的婚姻里继续演出。

至于“每天都要有水果吃”,也来自妈妈带给我的影响。我的爸爸是公务员,妈妈专职照顾家庭,有四个孩子,生活很节俭。每次饭后如果有水果,我妈妈就会说,如此简单的生活里,除了三餐,还能有水果吃,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我当然希望我的婚姻生活是“幸福的”,于是“每天有水果吃”就成了我结婚的重要条件。

那是不是我从此就过上了“有人安慰”的“幸福”生活呢?的确,自从结婚后,我真的每天都有水果吃,即使台风天里不能出门,还是能吃到“水果罐头”。然而,我的先生却没有一次为我擦过眼泪,递过面纸,他跟我的爸爸一样,只会在旁边一语不发。也因为他从来都做不到这些事,所以他总是将每天有水果吃的任务执行得很彻底。

“需要被理会、被安慰,值得被爱”——这个从我妈妈身上继承的讨爱凝滞点,后来也发生在了我跟孩子之间。

“安慰是哥哥责任”的生活剧本

我先生跟我求婚时,曾经慷慨地许下承诺,答应在我难过时会安慰我,并且会递上面纸为我擦眼泪。但是婚后,我的流泪绝大部分是跟先生争执而引起的。我先生认为递上面纸为我擦眼泪,就表示是自己错了,而他没有错,于是他不愿意这样做,因为男人的尊严要维持!

我始终等不到那张面纸与安慰,直到有一天,我又因为与先生争执哭了,发现小小的儿子和女儿就站在旁边看,尽管我从来没有指望儿子来替父亲“还债”,但当时只是想说,大的不安慰,总可以请小的安慰吧?于是我想要他们过来安慰自己的妈妈。

只是让我惊讶的是,儿子一开口就问:“妈妈,什么叫安慰啊?”原来他是不知道什么叫安慰。想到这里我就更伤心了,因为先生不曾安慰过我,难怪他们也不会。我只好自立自强,一边哭着,一边教他如何“安慰”。我请小儿子拿面纸过来,帮哭着的我擦眼泪。第一次儿子做得不好,我要他重复练习。我觉得当妈妈的有责任训练男生学会“安慰”,于是我当着两个小孩的面跟儿子说:“安慰,以后是哥哥要负责的事。”

有一天早上,我准备去演讲。先生可能因为想到要独自带这两个小小孩,心中很无力,于是跟我抱怨,问我为什么不早点起来搞定他们。当时他的语气很差,我便委屈地哭了。

正在用早餐的女儿对着正在马桶上努力“拉臭臭”的儿子说:“哥哥,你快来看,妈妈在哭!”儿子说:“可是我还没有拉完臭臭。”女儿说:“你快点啦!不然就看不到妈妈哭喔!”然后又一边对着我说:“妈妈你要继续哭喔,哥哥一下子就拉完了,他就会过来喔!”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妈妈在哭,有那么值得参观吗,还要妈妈继续哭?连闯祸的先生都看不下去了,就对着女儿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你妈妈会更伤心的。”女儿却天真地回答说:“妈妈说安慰是哥哥的工作,因为哥哥还在拉臭臭,没办法安慰妈妈,所以我要妈妈继续哭,等哥哥一下啊!”

或许是当了妈妈以后,在我心中,自己和先生都排在了孩子后面,于是我终日里为孩子排忧解难,却不大能照顾到自己的情绪。可我偶尔也要有地方宣泄啊!那就只好边哭边“撒野”,将结婚时先生说的承诺搬出来用,却不曾想这样倒使孩子看傻了。我更没料到的是,原来“安慰”也需要人教啊!

教育里有讲到“观摩学习”,就是要有模板供孩子模仿,这跟我们传统文化中的“身教”观念不谋而合。然而,我们忽略了这个教育里很重要的情节。我想先生应该没有看过他的爸爸“安慰”他的妈妈,所以他不懂如何安慰人。于是乎,这个讨爱凝滞点,就演变成了一个固执的生命脚本,好像会遗传一样,一直重复地在家庭里上演一出出令人不愉快的生活剧。

内在小孩所在的讨爱盒子一辈子都在影响着我们,但是我们可以从“不值得被爱”转换到“值得被爱”。所以,如果我们能多点专注,认出这就是讨爱,就能如荣格所言,让纯真的内在小孩疗愈那受伤的内在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