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论大胆

有人问狄摩西尼[78]，一位演说家最主要的才能是什么？他说，表情；其次呢？表情；又其次呢？表情。这虽是小学读本中一段滥熟的故事，然而值得明哲之士的思索。说这话的人是最懂得所说的事情的人，又是一个在他所称扬的事情上没有天生的优势的人[79]。表情在一位演说家所有的才能中不过是表面的一种，并且是属于优伶的一种长处，然而竟会被抬得这样高，超出那些其他的长技，如独创，口齿清晰等，不仅如此，简直好像这一种表面的才能是独一无二的，是一切的一切似的，这真是怪事了。然而其理由是显而易见的。

人性之中总以愚者的部分比智者的部分为多，因此那些能够引动人心中愚蠢之一部的才能是最有力的了。同这个非常之相似的，就是在世务中的勇气。头一件是什么？勇气！第二件第三件是什么？勇气！可是勇气不过是无识与卑贱的产儿，比较别的关于世务的知识贱得多了。然而它真能迷惑并控制那些见识浮浅或胆量不足的人，而这种人又是数目最多的。更甚者，勇气也能把有智之人在他们意志不坚强的时候克服了。因此我们常见勇气在民治国家中曾有奇效，而在有统治阶级或君主的国家中则不如此之甚。勇气总是在勇敢的人们初次活动的时候功效大，而以后就没有这样大了，因为勇气是不善于守信的[80]。对于人的肉体既有江湖医生，对政治团体也确是有江湖医生的，这就是那些担任奏奇功，而也许在两三次试验里有好运气的。但是他们缺乏真知识的原理，所以是不能持久的。真的，你可以看到许多大胆的人们屡次实行穆罕默德[81]的奇迹。穆罕默德教民众相信他，说他要把某一座山叫到他面前，然后从那座山顶上为那些信奉他的教律的人祈祷。民众都聚集在一起了。穆罕默德一次又一次地叫那座山到他面前来，然而那座山屹立不动。在这时候，他一点也不沮丧，反而说道：“要是山不肯到穆罕默德这儿来，那么穆罕默德要到山那儿去了。”与此类似的，那些江湖派的人，当他们预先答应了很重大的事迹而很可耻地失败了的时候，依然（假如他们有完全的勇气的话）会把这种失败轻轻放过，并且转而言他，再不一顾。无疑的，在识见远大的人们看起来，所谓勇者是一种可笑的人。

不但如此，在平常一般人的眼中，勇气也是有点可笑的。因为，假如“荒唐”是引人发笑的一种性质的话，那么你可以确信很大的豪勇是很少没有一点荒唐之处的。尤其可笑的是在一个勇夫被人揭穿而失败的时候，因为这样一来，就使得他的面容变得极其萎缩呆板了，这是必然的。在退让之中，人的精神是有来有去的，但是那些勇夫在如上述的情形之中他们的精神就只能呆着，好像下棋下成和局一样，输是不算输，然而那一局棋是无法走了。这一种最后所说的事，或者较适于讽世的文章而不适于庄肃的论说。这一点最值得考虑。大胆永远是盲目的，因为它是看不见危险和困难的。因此，大胆在议论中是不好的，在实行中是好的。所以勇夫的适当用途是永不要让他们军事统帅一切，而应当让他们为副手，并听他人的指挥。因为在议论之中最好要能看出危险，而在实行之中最好不要看出危险，除非那些危险是很重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