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坪镇的拆庙风波终于平息了下来,洋教臭名昭著的名声也彻底传了开来,不但本省甚至邻近的几个省份都有所耳闻,来到周坪镇不到六个月,杨槐神甫来了个反向大力传教,这估计是他一开始怎么也没想到的。
也因此教堂建立医院的事暂时耽搁了下来,因为教堂招不到工匠,哪怕是给出很高的工钱,整个金坪县无人应聘,不但金坪县就是附近城里甚至省府那边都招不到人。
杨槐打算托人去天津招人,然而未能如愿,那些从天津过来的工匠被本地人知道了是给洋人建医院的,被大伙通通赶走,并且他们还在路口留人暗中观哨,一旦发现有人外地过来的,便严格盘查。
对此杨槐神甫很有意见,他到官府去找张瀚城交涉,张瀚城充分发挥了他划水以及和稀泥的本事,他告诉杨槐神甫这是外地人与本地人的冲突,需要天津方面的官员与他协商解决,他一人做不了主。
杨槐神甫便怨恨起了周燊老爷子,因为周宗耀告诉他,周燊老爷子深通孔子教义,是孔子门下最忠实的信徒,是本地孔教最为权威的代表人物,并且周燊一向反对基督教,上次教堂事件极有可能是周燊老爷子暗中怂恿村民们的,周宗耀告诉他那种揭贴一般人是写不来的,除了周燊。而这次的排外工匠事件也极有可能是周燊暗中发了号召。
在谈话中,张瀚城借此机会侧面提醒杨槐神甫,告诉他本地人对他的教堂存在很大的偏见,他和他的教堂人员人身安全极有可能得不到保障,建议他搬到省府或者别的省份,那里的治安比本地好很多,总之一句话只要不在自己的地盘去哪里都行。
事情发展到如今,杨槐神甫自己心里也明白他在这里的传教已经彻底失败了,他但却不死心不愿意离开本地,因为他的离开那就会给当地的人心里传达这样一个消息:基督教不如孔教,孔教才是正道,而基督教却成了异端,而且传了出去对其他人的传教也是很不利的,回到天津说不定还会被别的神甫耻笑。所以他宁愿哪怕教堂一个本地教徒都没有,也不愿关闭教堂,这是一种态度。
周宗耀最近也不好过,有人认出了黑胡子当中的一名手下,那人受不住村民的盘问和威胁,把背后的周宗耀给抖了出来,由此大家怀疑他跟洋人有所勾结,尽管没人敢去质问他,但他却确确实实受到了影响和不待见。
比如他派人去临近的药都收购药材别人都不愿接受他的收购,哪怕他把价格提的比正常市场价还要高一些,他们也不直接拒绝,只找例如药已经被人提前收购之类的借口,还有他最近的一个药材上面的合伙人也直接跟他拜拜了,这让周宗耀的药房生意更加雪上加霜,他心中也是大为恼火。
洋人和周宗耀那边最近安静了很多,周坪镇也相对终于平静了一段时间。
转眼之间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院试的考试时间也早已提前一个月通知下来了,今年的岁试时间定于七月十五这天,因为院试是以府为单位,而金坪县归省府管辖,所以考试地点在省府,并且因为学政只有一位,所以各府的院试时间并不一致。
这两个月的时间全家对周天泽学习抓的很紧,周天泽硬是两个月一次门都没出,周有中拿着历届的院试题目和相关资料拉着周天泽分析模拟,周老爷子则是每天拿出两个时辰教授周天泽写作和作诗技巧,并且每隔一天周老爷子亲自出题目要求天泽在规定时间作答出来,还要求周天泽每天必须作一首五言六韵的诗,这些都是院试考试必考的,至于圣谕广训周天泽早已经背的滚瓜烂熟,周老爷子是不担心的。
在每天高强度的被迫学习氛围下,周天泽苦不堪言,压力其实还好没那么大,就是被人每天监督的感觉浑身不自在。
其实对于周天泽的院试周燊老爷子是有信心的,之所以如此严格对待周天泽,是因为他还有另外的期待,周老爷子尽管曾经高中榜眼,但也是有些小遗憾的,周老爷子曾经年少县试、府试皆是榜首,唯独院试没能榜首,失去了小三元的称号,如今的周天泽跟他那时很像,也是县案首、府案首,就差这院案首了,他希望年少的周天泽能够弥补他曾经的遗憾,早日高中,将来报效大清,成为一个大有可为之人。
与现在的考试不同,这个时期的考前准备也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童生要先向礼房报名,填写姓名、籍贯、年龄,曾祖父母、祖父母及父母三代名字及存殁,已仕、未仕、职业等,并取同考的五名童生互保,叫“五童互保”。还要有本县认保廪生的保结,保证应考童生不是冒籍、匿丧、顶替、假报姓名,且身家清白,不是优娼、皂隶的子孙。有了保证、保结才准参加考试。
这还只是考前准备,到了省府正考前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当然这些事情大多由周有中出面代劳,周天泽安心学习。
转眼到了七月初五,距离考试只有十天时间,这里距离省府骑马大约需要三天的时间,坐马车估计需要五天,本着宜早不宜迟的原则,周天泽也在家人的悉心准备下今日动身前往省府。
因为周天泽才十三岁,年龄偏小,又因之前天平天国的原因,省府管辖下的各县府试还是在各自县上举行,其他地方不变,当然由省府派人主持,阅卷都是省府的人和标准,所以周天泽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光在管家和家丁的带领下,周老太太和周老爷子不太放心,本来周老爷子是让周有中一同前往,但周有林自告奋勇站了出来,说是自己在省府有熟人,到了那边有专门的接应,有照应办事方便,周老爷子想了想便同意让周有林代替了周有中。
不但,周有林,周济也死皮赖脸要跟着过来,理由是自己长这么大还没去过省城,想出去见见世面,周有林极力反对,理由是丢不起这个脸,说这个不成才的儿子不是去见世面,是给自己丢脸面的。
但周济铁了心要去省府看看,他死皮耐脸缠着周有林见行不通,便又去苦苦央求自己的母亲,一个十五岁的小伙硬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翠兰心软,替周有林答应了下来,周济这才破涕为笑。
出发的这天,马车里面大包小包装了几十个,有专门的换洗的干净衣服,单衣厚衣各自分开,还有大包小包的干粮、点心装了十几包,各种书籍资料占了三分之一的马车空间很是夸张,最夸张的是周老太太怕周天泽在外面给冻着了,硬是包了两床蚕丝棉被非要给带上。
要知道现在还没立秋呢,天气炎热的很,这被子怎么看也用不上,况且也就几天时间,又不是常年累月,这还不算,周母又怕周天泽在外面睡的不习惯,睡眠不好影响天泽的考试发挥,又把周天泽的枕头,洗漱用品甚至常用的夜壶也给搬上了马车,尽管周天泽一再反对但没用。这样搞下来一马车装不下,又备用了一辆马车,总之就很夸张。
在出发的时候全家门口送行,周老太太周母千叮咛万嘱咐,一再强调路上注意安全以及万事小心,对周有林也是叮嘱一遍又一遍,这架势看起来不像是考试的,像是去边疆打仗的,比当年送行周有海还要夸张。
搞得周有林都有些受不了,一直在旁边强调时候不早,应当早点赶路,在扯扯拉拉当中马车终于上路。
陪周天泽一同前往省府的共有五人,除了周天泽,还有周济、周有林、家丁林三、以及管家老何。带上老何是因为老何是练家子出身的,在路上一定程度可以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
出发的马车总共两辆,老何和林三轮流驾驭着装着物质的那辆马车,另外一辆马车由周有林亲自驾驭,周济和周天泽坐在这辆马车里面。
马车行驶在路上,周天泽把头伸出外面深深呼吸,最近实在是憋的很,周济见此开口道:“这读书还真痛苦,以前不知道,这次我算发现了。”
“行了你,这话从天泽口中说出来我还能接受,从你小子口中说出来你老子我怎么听怎么别扭。”周有林鄙视道。
“不过啊,这出门的阵势也着实夸张了点,咱这是陪天泽去参加岁考,又不是搬家。”周有林又嘀咕道。
马车行驶在路上,不一会就出了村口,在准备上驿道的时候周有林停下了马车,在路口早有一个书生在那里等候多时。
书生名叫秦坚,字寿长,是跟周天泽五童连保当中的其中一人,还是同乡,家境贫寒,如今而立之年尚未成家,周老爷子发善心允许他搭天泽的顺风车一同前往省府参加考试。
当然周老爷子也不是随便乱发善心,他也听说了秦坚现在的窘迫处境,秦坚自幼丧母,父亲也在三年前去世,刚刚守孝完毕,家境着实困难无比,当然秦坚的父亲生前是镇里的私塾老师,名声口碑在大家的心里还不错,这是周老爷子愿意接济他的原因,否则也不会跟他五童连保。
此时的秦坚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衫看起来又旧又脏,不过倒是没有补丁,人也是长的尖嘴猴腮,面黄肌瘦似乎也是长期营造不良的结果,他的行李也很简单,右肩上挎着一个包袱。
看到马车停了下来,秦坚只是上前走了两步,与周有林隔着一定的距离拱手行礼。
周有林微微皱了皱眉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开口道:“上车吧。”
秦坚又隔着距离行了一礼,嘴里表示感谢,却没有着急上车,而是拘谨的开口道:“谢谢周公子,我还是坐后面的那辆马车吧。”秦坚指了指坐在马车外面的林三和老何。
“那辆车装了很多东西,没事你就上这辆吧。”周有林内心突然有些过意不去,他觉得自己刚才不显眼的皱眉动作可能伤到了对方的自尊。
周有林倒不是瞧不起对方,而是他有一定程度的洁癖。
“没事,我挤挤就行了,不碍事。”说着秦坚上了背后的那辆马车。
周有林也没在多说什么,驾驭着马车上了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