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骑着赤焰马在岗上遇过老虎还烧焦了它的胡须,在草原上邂逅狮群还把它们都变成了母狮子;暴躁的哈雷带着我惊醒郊外马路上的每一颗昏昏欲睡的眼睛,火焰拖着长长的尾迹,呛到了躲在树上的雏鸟;我吹起每一朵勤娘子夕颜的喇叭,喊来岸边荡漾在微风里的杨柳翩翩起舞,最后醒来的鱼儿也跳出粼粼的水面;又绕着彩虹转了一个圈,抓起一把糖果撒进湖水里,看着水花溅起,一水的生机流淌。一朵永远也不会开的花,在黑夜里徒劳地积攒不足天明的能量,开放在珠穆朗玛峰上的巨人脚印里,被那条白色鳞片覆盖的长长的尾巴扫进天空,变成一朵朵从大地飘落天空的雪花,点缀在云的两鬓······我躺在黄昏的末班车上,看着窗外那朵云着了火,火势渐大,连累了天空两边看热闹的伙伴,窗外的整片天空便被染红了,还一直紧追不舍,汽车像只有一只轮子那样跑得不快不慢,恰好避过蔓延的火势。车窗是我的橱窗,只是从来没看懂模特的梦幻脚步,还套着六年前在染缸里淘出来的那件插着白孔雀翎毛的T恤,妈妈剥了大门口那棵小木蜡树的整个树皮,缝缝补补,拼拼凑凑,使我不落后于那个霓虹闪烁的新城,她可能没想到,最后我就是穿着它走上那条单行道,也不会相信它竟然又陪伴了我六年,直到现在我还在想找什么理由扔掉它或者保留它,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导致在那个越来越暗的黄昏里我依然被它紧紧地包裹,在夏天的尾巴上。听说在十几二十年前,可能在我出生之前的一段时间里,那里有很多的黑色巨人,它们喜欢藏在深深的地底,把自己包在一个个骨质疏松的贝壳里,慢慢孵化,想要更坚硬、凝实,人们很喜欢它们,喜欢把它们分解成一粒粒黑色的小药丸,喂给那座被饲养了一个世纪多的火山。云跟我讲,它和同伴们并不喜欢它们,它们还曾和那些巨人对簿公堂,然而竟发现它们的意愿是一致的,可是对这种彼此不情愿的对立处境都毫无办法,后来的情况是,巨人鼻孔朝天一阵阵叹,云的同伴一声声抽泣,保持一种彼此难受但可以慢性死亡的姿势。在更深的地底,那些黑色巨人的家属一日一日流着眼泪,慢慢汇成一条大河,奔腾向地面,漫过飞过天空的所有飞机,还给每一辆汽车染上漆黑发亮的颜色,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和一些封面花纹繁复的史书背面的文字一样。在一个清晨里,人们突然发现那些巨人的鼻孔似乎有些不妥,主要是作为一个要面子的大家伙这样杵着鼻孔实在不雅,就像美丽的姑娘脸蛋上蹭了锅底灰,竟然导致呼吸也有些不适。慢慢的大部分巨人收敛了自己的暴脾气,将面目埋进大地,至少天空里的云的伙伴们减轻了一些压力,不再自嘲是黑夜的丑孩子,也可以像很久以前一样在阳光里阳光灿烂,洁白轻盈,虽然这一点实现还需要很久的时间,还要对大地痛苦的翻腾置若罔闻。这一路似乎有点颠簸,又似乎一路平坦,迷迷糊糊地看着天空的火把一点一点熄灭,在夜晚来临之时也没有追上黄昏的末班车,好像有灯光亮起来了,每一盏里都有一幅画,第一盏灯里一个男人把一个女人压在身下,女人的影子被折成一个满脸褶皱的老妇人,又把那些褶皱拉平,涂上脂粉,如此反复,随着脂粉的叠加,女人的影子越来越小;第三盏灯里一把巨大的刀斜插在暮年的山头,那里开始下雪了,刀柄尾部坠着女的琥珀,也可能不是她的,但那一刻一定是她的;央又在第五盏灯里跳舞,那应该是那年的端午吧,因为王后正在一张光秃秃的大理石桌子上吃粽子,桌子上只有一只粽子,和山还是个小山包的时候那个样子像极了,不过是迷你版,上面摆着两套餐具,王后的对面没有人;第九盏灯里埋着一口箱子,上面有九把锁,我打开了前八把,第八把甚至是用刃撬开的,可最后一把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了,我用了当时我所能做到的所有方法,最后在第九盏灯里睡着了,然后眼前就开始重复,二、四、六、八,二、四、六、八······当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赤焰马敛去了火焰的翅膀,哈雷的发动机终于耐不住高温报废在上一个路口,牵牛花里积满了口水发不出声音,云跑去和以前的伙伴们叙旧酗酒,我想它明天又要走S形了,不过好在天空足够宽敞,它们足够轻盈。又剩我一个人了,除了比四年前轻了不少的箱子,因为这次我没有带着果子,因为这里没有人来吃果子,因为这里的人早就忘记了果子。在箱子的破洞里有一个破败的山洞入口,由于凌晨的温度还不适宜一些活动,我只好顺着洞口爬进去,我遇到了一只胖胖的灰色蝙蝠,还有很多和它一样圆乎乎的黑色蝙蝠,它是一个热情好客的主人,不过这得基于你是一个值得热情招待的来客,显然,在它的眼里,我是这样的猎物。灰胖胖在我刚进门的时候就发现了我,一边笑着把尖利的牙齿藏一半露一半向我问好,一边招呼着黑圆圆们放好我的行李,它甚至把那些珍藏了三年的葡萄酒拿出来招待我,还问我是不是很着急,它可以帮我牵线搭桥。因为它持续不断地搭讪,而我此时除了箱子一无所有,又因此无处可去,只好和它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渐渐被它的笑容迷惑,开始展现出初来乍到的稚气和好奇,而它可能是发现了箱子里的东西虽然有价值但对它们的种族活动毫无用处,所以开始递减热情,后来它问我明天要不要和它一起出去觅食,我没来得及回答,她就自言自语说,不一样的,不一样的,渐渐连表情也没了,最后整个山洞空荡荡的,这于我自然是极好的,我还顺便搬来一块石头封上了洞口,即使这样,后来也是和衣而睡,还留了一只眼睛和一只耳朵盯着洞口。第二天我才发现这些是毫无必要的,它们似乎已经对我失去了兴趣,我正求之不得呢!不过我暂时还不能走,我不清楚洞外的坏境是怎样的,我得待在这里,至少是一天,箱子被我留在了山洞,我搬开石头,出了洞。天已经完全亮了,天空是灰蒙蒙的,不过这比起传言已经好多了,气候也是适宜的,干燥的微风,熟悉的土壤,这里的建筑也是熟悉的那种样子,很好,这应该是一个对的选择。今天,要真的独自上路了,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做了标记,无论结果如何我还是能找到这个山洞,于是我开始漫无目的地寻找,期间有很多鸟在电线杆或者树枝上叽叽喳喳,那种清脆嘹亮的鸟叫声我是喜欢的,所以我甚至会停下脚步,跟着它们的嘴型学上一会儿,虽然往往东施效颦,不过也算认识了新朋友并沟通了感情,对于那些阴郁沙哑的声音,我通常只是不作回应,沉默地听着它们的声音,那些嘶喊声令我恐惧也令我愤怒和厌恶,这时候我就从T恤上扯下蜡来,揉一个模子,套在头上,通过这一层防备,周围安静了不少,我得以继续前进。

那天我不知道我走了多远,只记得走过了不少的地方,那只黄黑色花纹猫开的那家宠物店,里面有各种各样的老鼠,灰色的大家鼠,肥硕的身体在笼子里滚来滚去,还不断向隔壁笼子里的小家鼠发出威胁的低音,有着长长的尾巴的黄胸鼠,像袋鼠一样捶打自己的胸口,不断讨好来往的顾客,巢鼠倒挂在笼子上,眼睛盯着一只在风车里不断打转的白色小仓鼠;一位驼背白发的老妇人经营的那家面馆,中午饿了的时候在那里吃了一碗面,我吃得很慢,因为不是饭点所以人很少——只有我一个人,可能是她太久没有跟人聊过天了,也可能是我的样子明显不具备危险性,我一边吃饭一边听她讲话,她告诉我她有八个子女,分布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她看着他们一个个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在这个城市扎根,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六十一岁那年她要沦落到靠捡垃圾谋生,要在桥洞子里和垃圾堆里睡觉,她疑惑愤怒也知道这些无济于事,但又不想死,只能继续生活。六年来她每天捡垃圾十六个小时,在桥洞子和垃圾堆里睡了六年,这些日子里她没有花过一分钱,在她六十六岁生日的前一天她拥有了这家小面馆,她家的面不好吃,涩涩的;我还路过了北极熊的滑冰场,雪狐在那里当招待,摇动着毛乎乎的尾巴,我刚要进去的时候,一位路过的老头子神叨叨地念,吱吱、凄凄、嘿嘿、兽兽、七七、柏柏,嗡嗡嗡嗡,不绝于耳,我信了这个邪;印象中最后一家是个茶馆,透过落地的玻璃窗看过去里面布置的颇为宁静典雅,只是里面没有人,我进去转了一圈又悻悻地走出来。天色越来越暗了,这里的夜晚看起来很美,五彩斑斓像一条条嘶嘶的毒蛇,美丽的生物往往有毒——这是小孩守则的第五条,所以我避开了那些鲜艳,在树影下摸索着爬向灰胖胖的山洞。我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山洞里没有人,他们都不在,再加上前夜无事,我终于放下了防备,在焦灼中睡了一个轻松的觉,既然暂时无法推进,那就留给明天焦灼吧。昨夜休息得很好,清晨的时候我醒来,整个人容光焕发,身体充满了力量,把山洞收拾了一下,恢复如初,就好像我不曾来过,这让我更加充满信心。今天天气依旧很好,清晨的空气似乎也与往日不一般,我提着那只打不开的箱子继续上路,没想到又上了昨天的路,在老婆婆那里吃过早餐,自动略过了昨天的重复,向着更远的地方走去。我从东城门出发,走了一天一夜,路上经过大大小小六百多户人家,没喝过一口汤,终于在西城城墙脚下找到了落脚之地,卧龙山上留下了我的脚印。听说有算命先生帮我算过走过的距离和方向,还给我安排了一起上路的同伴,由于是当事者,所以听起来蛮可笑的,我相信占卜,但是卦数难解,不到最后你永远不知道结果——一切没有定局。在一位保安的指引下,我上了山,那里有着我想要的壳子,山路很有趣,对面是一张巨大的绿色的网,它能网住天空一角,还能把整座大楼拔起,我留给它一个背影,上山的背影。山脚下有着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还塞给我一把瓜子,后来我经常去她那里,那里有瓜子和花生,还有镜子,很久没有见过的镜子。在山的四分之一处,我到了,是想象中的地方,就是要这样,不高不矮,不黑不白,不胖不瘦,管家是一个脸上长满褶皱的男人,很明显他的脸比他的实际年龄苍老得快,这从他弓着的背也可以看出来,一条半米宽的过道,上空挂着彩色的被子。终于打开了箱子,里面有一张折叠的简易桌,还有一把椅子,至于床是现成的,从胖女人那里拿来了花生、瓜子和一面镜,差不多备齐了一场宴的前菜,至于那些急需要隐藏的东西,比如箱子的壳,比如金色的锁,还有那些不间断的扰人铃声。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才知道,山脚下那个胖胖的女人养了很多很多的鹅,就在那张绿色的大网后面,而山再往上的地方有着很多人家,简直有点拥挤了,不过这些影响不大,最想见到的终于来了,坐在那辆在梦里轰鸣震动的绿皮火车上——和大网一样的色号。

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安定,四年后在类似的情境中想起这一刻,有一种豪气油然而生,就像雏鹰第一次张开翅膀,拥抱天空。开始继续行走,穿过大街小巷,走过灯火霓虹,人群熙攘,走过灯少人稀,树影婆娑,在一日又一日消磨着箱子渐薄的壳,打磨着刃愈发冰冷的锋芒。第四日,我进入群魔乱舞的舞池,尽量时刻保持清醒、克制,并且始终与周围的身体保持越来越近的距离,在那里认识了一只黄色的狮子狗,它带我去过狐狸的家,那只著名的狐狸虽然早有耳闻,但还是第一次去到它那富丽堂皇的家里,结果并不是理想,虽然狮子狗的表情预示着还不错的结果,不过它应该向我隐瞒了一部分关键信息,狐狸还告诉它,要想加入它们的行动,必须把纯黄色的毛染成和它们一样的褐黄色,我们还在阳台上看见了有狐狸在公然偷情,但大家好像对此早已习惯,大都熟视无睹。狮子狗后来有没有加入,已经没时间去看了,第七日我离开了那里,因为已经三天没有洗澡了,整个人好像要被黏糊糊的衣服吃掉了,在第七日下午,在吧台上和那只白色的小狐狸聊了最后一次天,那时候对一些事情的敏感程度接近于麻木不仁,直至一年后遇到类似的场景,才发现浑水摸鱼和胡搅蛮缠有时候也不失为一种娱乐大众和自身的手段,好歹发出过声音,好过沉默着腐烂。第八日,蜷缩在箱子里,外面的风吹了进来,外壳已经被磨穿了,可我依然没有将刀刃插进对的心脏,后来才发现这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头号敌人就是麻木与顺从,有很多人一辈子也找不到,甚至有一部分从来没有意识到,夜里,我想,没关系的,星星依旧很亮。第九日,傍晚时分,我再一次站在了跑道上,在喝骂声和哭泣声中,在不知身份不知来处的无数只手的推搡中,上蹿下跳,大喊大叫,后来没了力气,就背着手走来走去,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边铲草一边歌唱,想起在田野上奔跑的日子,这一次我想我可以走得更远些。日子进入了重复阶段,晚上睡觉的时候再也听不见隔壁的谩骂和猫叫声,我换了新的衬衫,虽然依旧有点大,但还是听见楼上有人夸奖,那是一段里时间头一次认真观察一个人,她顺着楼梯一级一级走下来,我不记得她的样子,只记得眼睛和嘴巴,眼睛很亮,嘴巴很小。中间有段插曲,但并没有打乱既有的节奏,我碰到了一只红头发的猴子,似曾相识的感觉,这已经是第六次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