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降神石

从入这乱世,她便早已做好自保求生的准备,她所想所念不过是尽可能地保全性命,她当真从未想过,要主动出击,要陷另一个人于险地,甚至干扰一段历史大事。

要辅助田文吗?可是她做的毕竟不是光明之事啊!即便她做了,又会成功吗?毕竟田地即位一事早已书载史册!倘若不成,以田地的性情,报复是必然的,她是否能承受得起?倘若成了,历史走向又会有什么变化?

怀揣着这些疑问,王姬久久无言。那些无法言说的困惑,像一个又一个绳结,阻碍了她的思想,让她不知如何去做。

还是麻衣打破了这场沉默,“小妹似乎并不开心!可是有所顾忌?无妨,小妹尽管对大哥说!”

“我……”王姬讷讷道,虽未再说话,脸上的不安、内疚、为难已透漏了一切。

王姬低着头,便听麻衣道,“小妹良善,必不愿陷害他人,可是小妹,太子并非他人,他是齐国的储君,未来齐国的梁柱。可就在几个月前,又有百余人因他而无辜枉死,便是小妹的父母也是惨死于他的屠刀之下,小妹可是忘了?这样的人,会让大齐亡国的,小妹今日所为,便是救了百万国人,是大义高风之举!”

“他又杀百余人?”王姬惊愣道。在每一次田地拜访她时,王姬都有意或无意透漏过“多造杀孽将折损阳寿”之事,他也屡次表示会“只杀必杀之人”,如今又枉杀百余人,果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

“是!”提及此事,麻衣也是愤愤然,他恨声道,“三个月前,太子亲临阿城,以阿城‘匪患不清,县令无能’为由,诛杀阿城大小官员,而后带亲卫入深山伏击劫匪,哪知劫匪早已闻风而逃,太子伏击多日未果,竟拉数百国人顶替,当真丧心病狂!”

“闻听此事,孟尝君痛心疾首,秘密上书齐王欲对太子行废立之事,不想竟被太子所察,太子怀恨在心,竟派死士暗杀孟尝君,所幸孟尝君吉人天相,只受了轻伤。”

“小妹,这样的太子,不该杀么?”

她不过一介女子,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清楚自己那点本事,从未想过担当一国兴亡,何况她乃异世游魂,本无意介入战国纷争。

然而,她还有得选择吗?

以当世这种崇尚道义的风气,若她不为,田文定会认定她是贪生怕死、不顾大局之徒,便是一直待她不薄的麻衣,也未必会肯定她的做法,届时她会被孤立,彻底困死在太子府里。

“麻衣大哥,小妹该如何做?”王姬听见自己这样问道。

冬雪来,寒风至,万物蛰伏。恰在此时,薛城天将神石、上有怪字的消息忽然弥漫朝野,有略通此道之人煞有介事品评,此乃天书,非寻常之人所能参破,是福是祸当由道行高深者参悟并公之于众。

所以,田地来寻王姬时,分明兴致冲冲。

“上仙,天降异石于齐,是否祥瑞?”他看着王姬,满含期待。

王姬掐指算去,半晌方才摇头,缓缓说道,“石上有异字,乃为天书,小仙法力有限,不能悉数参详,需与天书对话方可得天明示。”

“上仙要亲临薛城?”

王姬点头,神情严肃,“正是,天降天书,小仙若不亲临,乃不敬于天,将受天谴。”

“既然如此,田地当与上仙同行。薛城乃孟尝君封地,危险重重,纵然上仙身怀法力,让上仙受惊亦是田地之过,何况,田地既得天降大任,得遇天书,又岂能安居临淄,不敬于天?”

“那便有劳太子了。”

从临淄到薛城,不过三天时间,因是大雪连绵之故,路上多有耽搁,饶是如此,当田地携一队人马赶到时,也不过用了五天。田地心急,刚一到薛城便已赶赴目的地,未让众人得片刻喘息。

神石是落在半山腰上,雪天路滑,山路难行,众人不得已弃马而行。前有数十甲士开路,后有随从殿后,田地携着王姬走在中间。

一路疾行,即便寒风彻骨,王姬却已通身是汗。偷看身边扶着自己、专心注视着脚下之路的田地,王姬的心情越发忐忑不安。

他一定不知道,不久之后,他就再也不是此时翻云覆雨的齐国太子,而是身陷囹圄的阶下之囚。而这一切,正是他身边这个他倍加信任之人一手促成。

想是王姬看得过于专注,田地忽然转过头来,眉眼间竟是从未有过的温和,“上仙,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王姬慌乱摇头,避开田地的目光,“无他,只是距神石越近,越心生敬畏罢了。”

行了一个时辰,终至目的地,神石俨然近在咫尺,阳光的照射下,上面几行未曾见过的字体清晰可见,竟仿佛当真是神来之笔一般,毫无人工打磨的痕迹。

王姬长呼一口气,稳住心神,“太子稍后,容小仙与神石交谈片刻。”

话毕,未等田地回应,已闪身到神石后方。

这一动作,就像一种宣告,随着王姬隐去踪迹,霎时间,杀声四起。

无数身着甲胄、头戴面具的铁甲武士仿佛从天而降般,从四周涌出,他们弯起弓箭,向田地所在的方向射去,田地等人猝不及防,转眼间护卫已应声倒了一片。田地大喊一声,当先持刀闯入弓雨箭阵,与来人打成一团。

王姬顺着小路,狼狈而逃,麻衣说过,顺此路而下,可找到一辆带她逃离的马车。只要上了马车,她就可以远离这是非之地,远离这非常之人。

分明是久存于心的念想,今日终于得以实现,王姬的心却沉甸甸的。身后的哀嚎惨叫就像一首追魂的鼓锤,敲打着她的心,使她的脚步越行越慢,终是才难挪动分毫。

田文骗了她!

以今日阵仗来看,他从未想过囚禁田地,竟是要杀了他!算上田地身边的护卫,又是百余条人命!

她终是将这乱世看得太过简单,她以为囚禁就只是囚禁而已,她从未想过田文会欺瞒,更未想过,因为自己,百余条人命就此断送,仅仅因为自己之故。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王姬转身往回跑去,不想不看,不管不顾。

神石面前,早已安静如常,只闻阵阵风声。鲜血将这一方净土染得通红,遍地的断肢残骸,让王姬的脑子“嗡嗡”作响,她身子一软,终是栽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王姬踉跄起身,她的身体因为恐惧在剧烈地颤抖着,她却强迫翻开一具又一具尸体,搜寻着田地身影。

不在这边!也不在这边!尸山血海中,根本就没有田地的身影!

难道,那些人真的只是抓走他不成?

冷风猎猎,正在王姬茫然四顾的时刻,忽闻异响,王姬顺着响声发出的方向看去,但见不远处的悬崖边也布满脚印,隐隐似有人滑落的痕迹。

王姬心中一凛,双脚已试探着走向悬崖边,探头望去,但见悬崖中间一株青松赫然横亘在悬崖上,青松上吊着一个人,正在艰难往上攀爬。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田地!

王姬说不清是惊是喜,情势紧急,已由不得她细想,无论如何,她总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在生死存亡间挣扎而视若无睹的。

“太子!”王姬唤道。

声音方响起,便见田地骤然抬起头来,神色先是一喜,继而一凉。

王姬管不了许多,只对田地喊道,“太子再坚持一会,我这便救你上来。”话毕,走到一旁的尸首旁,将尸体上的衣裤扒下来,打成一个又一个死结,一边系在神石上,一边顺着悬崖往下顺。

简易的绳索上都是尸身的血迹,王姬早已顾不得许多,当察觉到绳索另一头绷紧时,她开始往上拖曳,用上全身的力气。

她救人救得那般专注,以致于浑身都是汗水,以致于肩膀近乎脱力,以致于她从未想过她的身份是否已暴漏,而那决定了她是否会在下一刻命丧黄泉。

直到将田地拖上来,直到他与自己四目相对,王姬才恍然惊醒。她的身体顿时像在数九寒冬的天气里被冷水泼过一般,透心的凉。

几番张口,终是无声。她还能说什么呢?说刺客之事与她无关?说她临阵脱逃只是巧合?还是说那些刺客之所以放过自己是因为她的“法力”之故?从田地那愈来愈冷的神色里,王姬知道她再说什么都是枉然。

事到如今,反倒心生释然。

她长吁一口气,既然做了选择,总归认命便是。

“上仙,刺客在悬崖下寻不到田地尸身,定会卷土重来,未免夜长梦长,我们要尽快离开此地。”休整一阵,田地已率先站起身来,脸上又恢复了恭敬的模样。

王姬一愣,许久,她站起身,“好,我们作速下山,那边小道可以走,山下有辆马车。”

田地当先行去,王姬跟在他的身后,只觉得混乱如麻,一时间竟无论如何也理不清晰。王姬深知,田地虽笃信“天命之说”,但并不愚笨,整件事件蹊跷之处太多,他不可能不心生疑窦,难道他对自己当真一无所察所以才不与她对质?

她隐隐觉得,她似乎做错了,她意气用事,却落到两边都不讨好的地步。然而事已至此,多想无益,王姬叹息一声,跟紧了田地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