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都是骗人的

梁亦文一身鲜亮的连衣裙光彩夺目,引来众人的目光。她抱着琴向我点点头,进去了,举行很优雅。

“那孩子真漂亮。”妈妈说。转而看看我,目光挑剔。

我只是一件普通不过的米色衬衫,头发都没打理,显得漫不经心。我打定主意,任性地去演奏,不在乎评委们的目光。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梁亦文出来了。她的脸红扑扑。

“9.26分!”她得意地在我耳边说。

“好紧张啊。幸亏没什么差错。”她吐了个舌头,笑得很灿烂。

“快,该你上场了。”妈妈在一旁催促。我只好抱着琴进入大教室。

评委席一字排开,共有七位老师。每个人前面都有姓名牌。韩雪松在居中的位置。在场的老师之中,他算年长的一位。在一侧的尽头,坐着姚兰。长长的秀发已高高扎起了马尾,显得干净利落,非常清爽。她的神情也分外严肃。

原来姚兰也是评委。怪不得她在我们分手时说,我们会再见面。此刻她神态自若,仿佛不认识我一样。

评委们的目光纷纷落在我身上。

我知道自己是所有选手中最不出挑的一位,至少穿着打扮是这样。我向评委们点点头,原来他们要我演奏《美丽的罗斯玛琳》。这无疑是个挑战。这样难度的跳弓拉不好就是场灾难。

可是我也不在乎了,闭起眼拉了起来。我知道那种活泼可爱的跳弓被我糟蹋得有几分沙哑。让我对克莱斯勒这位大师深抱歉意。

拉完了,大家静静地保持着倾听的姿态。

有一位老师微笑了。向我点点头。那是位四十几岁的女老师,也许五十岁了,气度不凡,周身似有一团圣洁的光晕。她向我招了招手。

我走上前去。

“你这种程度,应该有一个更好的指导。拉得很有灵性,不过,错误之处也显而易见。我们给你出的曲目是难了一点,难为你了。”

温润的语气让人格外舒畅。

“你应该考我们学校的附属中学,回去找你家长,一定要报上海音乐学院附中。”她的笑容非常真诚。说完了还做了个手势,算是结束了谈话。

我向后退去。

全体老师开始打分。大家都交头接耳讨论了一会,最后都打出了分数。我注意韩雪松并不与人说话,姚兰朝我微笑,改变了之前的僵硬的脸色。

韩雪松给的分最低,只有6分。莫兰打了7.5分。最高分是十分。那位和我说话的老师姓温,叫温芬尼。像一个外国名字。

温老师给我8.5分,算是最高分了。

最后我的综合评分为7.8分。我鞠躬出了场。

得奖注定没有希望了。而留下来也没有意义。我一出场就拉起了行李。

“怎么样?”妈妈问。

我如实相告。并打算马上去车站。

“你那个曲子太难了,如果我拉,一定不会超过7分。”梁亦文说。她在一旁安慰我,认为我一定大受打击,可是我不以为然,打击我的并不是这场小小的比赛。

“等等嘛,就当是陪我。如果你不在,我一个人真是没意思。爸爸公司太忙也不陪我。这种重要的场合,我们应当一起参加下午的汇报演出。”

因为已经订好了车票,不能陪梁亦文了。

“不要,”梁亦文一听因为车票,转身就对身边那位司机道:“你要帮我订两张明天回去的机票,我们明天回去嘛。”

梁亦文纠缠起来,使劲摇晃我的手臂。

正在此时,刚刚的评委之一温芬尼,从考场出来。她的确是风雅极了。

她径直走到我跟前。

“周壹壹同学,刚刚我和其他评委谈了一下,认为你的考试曲目太难。这首曲子是我们学校的教授,我的同事兼朋友韩雪松给你布置的。的确有些突破常规。这对你来说太不公平。所以,我向他们建议了一下,让你重考一次,不知你可同意。”

原来如此。

我摇了摇头。

“不了,这个成绩很好了。”我说。对比赛这一套加深了一层鄙夷。我冷淡的态度让温老师大为惊异。

“真的放弃了吗?”

“对,没什么好比的,我就是参与一下,的确基本功不扎实啊。”我说。

妈妈很焦急,可对我也无可奈何,只是不停地向温老师点头致意,说了许多感激的话。

“你要让你女儿报考我们学校的附中。”温老师最后强调说。

等她一转身,我就喃喃自语道:“都是骗人的,大概他们附中招不到学生,就到处拉人,逢人就说考附中吧。”

温老师进了教室大门又转身最后看了我一眼,似乎要把我的样子记在脑海之中。

妈妈拉着我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斥责我道:“你怎么那么固执,那位老师明明很看好你,给了你机会,你却不领情,还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你到底要怎么样,有很好的机会不懂得珍惜,难道你甘心落后?你这样自暴自弃,将来能成就什么?”

“我不成就什么。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我大叫。

妈妈生气得直打哆嗦。眼神凶狠。可是我的眼神更凶狠,如同两团烈火燃烧。之前的愤恨一直积攒下来,像火山的熔岩,正汩汩而动,在内心翻腾不已。

妈妈的眼神转而黯淡下来。她伤心地喃喃道:“好吧。你长大了,一双眼睛像要吃人一样,会啃噬人心啊。”

她的语调浸满伤感。我凝视着妈妈郁结的面容,她的眼角添了许多细纹。

而我,多么想拥抱一下妈妈,对她说,我们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安静地过日子吧。离开这一切的烦恼和不堪,去一个纯净的湖边居住。那里湖水清冽,涤荡一切羞辱,把虚伪与懦弱全部抛弃,做一个清爽干净的人。

但是,我说不了这些话。我知道如果我那么讲,妈妈会当我是傻瓜。

我不让妈妈送我。来一次上海,我感觉自己比之前粗糙而现实了。

一上午的比赛结束了。我执意要走,梁亦文不舍得我离开,为了和我能多呆一会儿,让司机专程送我去车站。妈妈见我可以乘梁家的汽车去车站,就放下心来。嘱咐我路上小心。

我于是上了车,透过车窗看妈妈。

她定定地看着我,面色苍茫,对眼前的我,她的女儿,有几分不舍,也有几分生气。不过那几分生气正在眼前将要离别的时候而消失了,眼睛里流露出伤感的情绪。我只盼汽车快些开走,不要在妈妈面前久留。分别的时刻越短越好,我怕妈妈会在我的面前落泪。她可能也知道,自己的生活一团糟,我的离开可以保全她的形象。也可能她仅仅希望我不在她身边,以免会成为她追求的生活的羁绊。谁知道呢,我其实一点也不明白成年人的心思。

然而,我也明白妈妈的不舍也真实的。她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也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