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浪漫之都

步出戴高樂機場,紫柔拖着行李箱走到候車處。一陣寒風迎面拂來,使她的髮絲在風中飛揚。她稍微閉起眼睛,感受久違了的異國空氣。

十二月十八日,巴黎的冷空氣滲着淡淡蕭瑟的氣味。

電影、觀光指南和旅遊特輯都說巴黎是浪漫之都。紫柔覺得這個城市無疑是漂亮的,卻感受不到半點浪漫情懷。至少,在這一刻,巴黎和浪漫全然扯不上關係。

紫柔張開眼睛,遙望灰蒙蒙的天空,嘀咕着:「為什麼變成這樣?」

「世事往往不在我們掌握之中。」弘司站在紫柔身旁說。

紫柔和弘司緩緩地回過頭,肩膀無力地垂下來,不禁輕吐一口氣。

「巴黎,我愛你!巧克力,馬卡龍,等我啊!」小藍拖着輕鬆小熊行李箱,在候車處走走跳跳。

「Baby,我幫你拍照,笑一個。」凌森朝着小藍舉起單鏡反光機。

「阿森,你預約的車子幾點來到?」許媛問。

「快到啦。」

「媽媽,我們一起拍照。」

紫柔和弘司把視線移向候車處另一端。

一個俊朗的法國男人從紅色跑車走出來。「Bonjour(你好)!」匠媽衝上前舉起手機,做出拍照的手勢。男人展露燦爛的笑容,和匠媽自拍合照。

「Merci(謝謝)!」拍照後,匠媽帶着滿足的笑容向男人揮手道別。「你發送這張相片向爸爸報平安,他肯定即時血壓飆升。」阿匠不懷好意地笑。

太吵了!才抵達巴黎,他們已經製造不少嘈音。整個旅程不計首尾兩天在飛機上度過,所有人將會在巴黎逗留八天。

最初,紫柔打算一個人來巴黎,原本以為可以在沒有騷擾的環境下,整頓心情預備巴黎芭蕾舞學校的入學考試。誰料到了出發的日子,竟然變成七個人的旅行團。

紫柔被濃重的無力感籠罩着,她遙望灰蒙蒙的天空,再次輕吐一口氣。

* * *

十二月初,凌家在法國餐廳提前吃聖誕大餐。本來一家四口的聚餐,桌上卻多了一份餐具。就在小藍和紫柔疑惑之際,白貝妮忽然現身,而她的身分竟然是……

「你坐下來再慢慢說吧……媽媽!」凌森說。

「媽媽?怎麼可能?」小藍彈起身喊。

「你是我們的嫲嫲?」紫柔難以置信。「正確。」白貝妮笑瞇瞇地說。

「你就是那個有六種血統,才華洋溢,優秀的男人?」紫柔定睛望着凌森。

「Baby,你這麼欣賞我,我很開心啊!」

「你的髮色不是染髮嗎?」小藍問。

「百分百天然棕色。」凌森撥一撥頭髮,一臉自豪。

太震驚了!小藍和紫柔癱軟在座椅上,眼神恍惚,失神了好一會兒。

「你是不是一早知道我是你的孫女?」紫柔問身旁的白貝妮。

「我在巴黎看到你演出的影片,第一眼便認出你了。」

為什麼白貝妮知道我的背景?為什麼她可以代我遞交入學申請報名表?為什麼她對我特別偏心?為什麼我第一次見她便有莫名親切感?

此時此刻,曾經困擾着紫柔的問題,都得到了合理的解答。

小時候,小藍和紫柔問過凌森,爺爺和嫲嫲在哪裏。每次提到這個話題,凌森總是以悵然的眼神仰望天空,感歎地說:「他們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當時,兩姊妹按照字面解讀,以為爺爺和嫲嫲在外國生活。長大後,她們把這句話的意思轉化成爺爺和嫲嫲在天堂,從而不再追問。

今天,那個在很遠很遠的地方的嫲嫲出現了。由凌森引起的誤會,必須親自向女兒解釋清楚。

「究竟是什麼一回事?」紫柔問凌森。

「白貝妮是我的媽媽,你們的嫲嫲,報告完畢。」

「爸爸!」小藍鼓起腮幫,不悅地瞪着凌森。

「我爸爸是加拿大和法國混血兒,媽媽是英國和台灣混血兒,丈夫是日本和香港混血兒。雖然Sam是混血兒,但他長得像你們爺爺,外表看起來是亞洲人。」白貝妮說。

「我和紫柔都看不出是混血兒呢。」小藍拿出小鏡子,端詳自己的臉。

「因為我沒有外國人血統。」許媛說。

「爺爺在哪裏?」紫柔問。

「他是旅行家,一個人去了旅行,現在好像在拉脫維亞。」白貝妮說。

好像?「我聽說他去了玻利維亞看『天空之鏡』。」凌森說。

聽說?

「你們和爺爺的關係很疏離。」紫柔說。

「爺爺一個人浪跡天涯,他很寂寞喔。」小藍說。

「我們感情很好,只是不會束縛對方。他很喜歡這種生活方式,在哪裏都可以交到朋友,你們不必擔心他。」白貝妮說得輕鬆。

「爸爸喜歡去旅行,也是受到爺爺的影響囉。」

「哈,遺傳基因很奇妙吧。」

「嫲嫲為什麼不和爺爺一起去旅行?」

「我是芭蕾舞者,要和舞團和學校簽約,不能說走便走。不過,幾十年來,我去過很多城市,加入過大大小小的芭蕾舞團,和你爺爺一樣居無定所。」

「你們是天作之合。」紫柔說。

「因為我們都認同人生就是一趟又一趟的旅行。」

「我想見爺爺喔。」小藍說。「你們兩、三歲時,我和你爺爺都見過你們,只是你們不記得而已。」白貝妮說。

「好,我決定了,中學畢業後,我找爺爺去旅行。」小藍說。

「好呀,他一定很高興。」

總算弄清楚白貝妮和大家的關係,過去的話題亦到此為止。

「你訂了幾號的機票?」白貝妮問紫柔。

「十二月十七日,十八日上午到達巴黎。」

「那天是星期日,我不用去學校上課,你先來我家,我再帶你去舞蹈室。」

「嗯。」

「嫲嫲不去機場接紫柔嗎?」小藍問。

「Violet以前在巴黎住過,懂得怎樣坐車。而且,她不是一個人來,兩個人可以互相照應。」

「兩個人互相照應?」凌森、許媛和小藍大吃一驚。

「Lucas也會來巴黎,你們不知道嗎?」白貝妮反問。

「Lucas是誰?」小藍捉着紫柔的手臂,緊張地問。「弘司。」「哇呀!你和司令私奔?」小藍掩臉尖叫。

「你不要亂說!」許媛大喊。

「喔,真愛在巴黎,太浪漫了!」凌森的眼睛變成兩顆愛心。

「現在不是拍電影!」許媛喊得更大聲了。

餐廳的客人都望着凌森等人,以不悅的眼神投訴他們說話太大聲了。凌森把手指抵在唇上,做出歉意的表情。又私奔,又拍電影,家人的反應實在太誇張了。

「弘司去巴黎接受特訓,我們只是跳芭蕾舞。」紫柔淡然地說。

「我不准你和男生兩個人出遠門。」許媛嚴厲地說。

「我們到步後會住在嫲嫲家,你不相信我們,也應該相信嫲嫲。」

「總之不行!」

「Lucas去哪裏,你有權阻止嗎?」白貝妮說出重點。

許媛怔一怔,咬着唇,啞口無言。

弘司打算報考紐約芭蕾舞團,卻欠缺自信心。思前想後,他記起很多同學參與芭蕾舞學校的考核前,先報讀兩星期暑期班,藉此提升跳舞技巧,並且測試自己是否適合該校的教學方式。

弘司將於明年六月到紐約接受考核,聖誕假期是進修的黃金時間。他本來可以去紐約找恩師童綾音,但他更想去巴黎,希望在當地為紫柔打氣。為免在巴黎成為其他人的負擔,以及向白貝妮表示誠意,他於是瞞着同伴學法文。

大師班結束後,弘司獨自約見白貝妮,提出想去巴黎接受特訓的願望。白貝妮喜見弘司態度積極,但她要指導紫柔,於是替弘司找到一位男老師,進行一對一特別指導。

紫柔知道這件事後又驚又喜,她一個人出門都不會感到寂寞,但有志同道合的人同行,心裏卻出奇地變得踏實。特訓是弘司的私事,她覺得沒必要向家人交代。萬料不到,家人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

小藍曾經提出陪紫柔去巴黎,卻遭許媛反對。她本來已經放棄了,如今重燃希望。

「司令去巴黎,我也要去!」

「明年二月考畢業試,你要在假期專心溫習。」許媛說。

「為什麼司令可以去,我不可以?」

「你是你,他是他,情況完全不同。」

「我在家裏從早到晚想念紫柔,想集中精神溫習也不行呀。」小藍撅起嘴說。

「你休想要脅我。」

「如果有人在旅途中監督小藍溫習,她就可以又陪着紫柔,又不會荒廢學業啦。」凌森說。

「爸爸真聰明,你是我的偶像啊!」小藍雙眼發光。

「我和弘司都要練舞,沒時間監督小藍溫習。」紫柔說。

「如果只是補習英文,我可以給你介紹當地朋友。」白貝妮說。

凌森晃一晃手指,牽起嘴角說:「私人補習當然要找個熟悉課程的人。我有一個絕頂聰明,又有補習經驗的人選。」

「阿匠。」紫柔說。

「對啦,小匠匠是6B班高材生,小藍補測合格全靠他幫她補習。我們可以以免費機票和住宿當作導師費,聘請他出差替小藍補習,我相信他不會拒絕這麼有趣的兼職。」

「媽媽,你讓我去巴黎吧,我發誓一定會很用功溫習。」小藍目光炯炯。

「你的誓言不可信。」許媛說。

「呵呵呵!年輕人去畢業旅行,這樣不是很好嗎?」白貝妮笑着說。

「現在才十二月,你的時間過得太快吧!」許媛氣得青筋暴現。

「Honey,我們不如也去巴黎渡蜜月囉。」凌森說。

「我們結婚多少年了,現在才渡蜜月?」

「好啊好啊,大家一起去旅行最開心了。」小藍雀躍地應和。

阿匠一聽到凌森的提議,想也不想便答應了。匠媽從沒去過巴黎,乘機向公司請假。匠爸要上班,弟弟阿曉要參加足球社的集訓,兩人都無法同行。

結果,一個人的旅程,最後變成七個人,儼如一個小型旅行團。

由出門到坐飛機,到抵達巴黎,紫柔沒有一刻安靜過。

那些想在旅途中沉澱的情感,想集中精神應付考試的心情,全部被吵吵嚷嚷的聲音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