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文意
你在球場中突然仰頭,凝視着我的方向,我便知道你發現了我。
我坐在半山區的觀眾席,和你相隔得很遠很遠,能看到的,就只有你模糊的臉孔,和一雙長腿。而你卻能在入場的千多人中找到了我。
我心裏一陣感動。
觀眾都大聲喚着你的名字,為你吶喊助威,你卻攬着籃球,全然沒有理會在場的聲音,只是看着我。
我的出現令你很意外吧?
莫說是你,就連我也意外於自己的決定。無意中在收音機聽到商業電台會在伊利莎伯體育館舉行“巨星慈善籃球大賽”,而你又是被邀的“巨星”,我竟有衝動購票入場,再看你在籃球場上的風采。
本以為對你,我已是完全從容下來了。天天在報章雜誌電視見到你的近況和報道,從初時的逃避和心底抽痛,逐漸變得麻木起來。電視熒光幕上你親切的笑臉和我的距離其實很接近,但一想到你和我已是兩個世界的人,距離便一下子拉遠,映像亦變得模糊了。
距離愈遠,便會沖淡愈多事情,包括我對你的思念。
所以,不熟悉我的人根本不知道我和你曾經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
記得剛分手時,如果我在電視上看見你,我會第一時間把電視關掉。不是恨你,而是再看下去,我會忍不住哭起來。為了強逼自己忘掉你,我做了很多傻事。放學後參加三、四個補習班,又學網球、學日文,把自己變成大忙人,回到家裏,便蒙頭大睡,連夢也沒精力作一個。清早醒來,又再趕趕趕,重複着沒空想你的一天。以前和你到過的地方,我都刻意迴避,想把你和我的一切往事全從記憶中抽離。只是,在努力想着如何不想你的同時,我還不是又在努力地想着你?
現在想起來,我當時是太幼稚、太小器了。
你站在籃球架前準備投射最後一記罰球,那全神貫注的眼神,和我第一次在學校見到你時一模一樣。所有人都被你這個神態深深吸引,以前是這樣,現在亦沒有改變。
我,當然也是被你這認真眼神吸引的其中一人,但我畢竟是過來人,我買了票來,是想看一看你,讓你知道,我再不是以前那個稚拙的小女孩,我不會逃避你的眼光了。看着你在短短兩年間急速竄升為紅得發紫的眾人偶像,我真心替你高興。
可是,我已經再沒有理由走上前和你說話了,只能在這裏與你遙遙對望。我想,在場館內沒有第三個人會知道,一個明星和一個觀眾之間,曾經有過一段故事。
數數手指,是兩年多前的事了,恍惚,卻只是昨天的回憶……
* * *
卓志遠
我應商業電台的邀請,出席一年一度的巨星慈善籃球大賽。
對我來說,出席任何活動,不論大小,可以提高見報率和知名度,又或者可以接近羣眾的,我的經理人都會盡量為我安排出席。
我是趁手頭上三組戲的空檔,放棄睡眠時間趕來伊館的。
我已經累壞了。
出場前,經理人在我耳邊說:“我知道你以前是籃球健將,但這只是場純粹搞笑的表演,並非比賽,你不用太認真。”
如果在兩年前,誰叫我打籃球時“請勿認真”,我定會一口拒絕。因為,對我而言,不認真是種侮辱。
可是,兩年後的今天,無論做人或處事,我學會了妥協。因為堅持己見的後果,往往不是我所能負擔的。試過一級級地攀上成功的嶺峯,誰不害怕一失足摔下失敗的深淵?
今次是我首次參加這個巨星籃球表演。回想上一年根本沒有人向我提出邀請,也許因為我還不是“巨星”吧!
很多藝人同業都來了,比賽分成明星隊和DJ隊兩組,大家開始比賽後,我才知道很多人連打籃球的基本規例也不知。有抱緊籃球在場內跑的,也有從別人懷內偷籃球的,當然有推人撞人的,觀眾的笑聲很大,我心裏有一絲無奈。
但這種悲哀只在心裏一閃而過。
比賽進行中,明星隊和DJ隊的分數一直很接近。
DJ隊唯一能夠跟我匹敵,而且也肯正正式式比賽的,就只有和我高度相若的DJ黃志淙了。
其他人都很投入地把這次比賽當作遊戲。
但我沒有胡鬧,我依足籃球比賽的規例,不帶球走、不回傳球、不撞人。
我替明星隊取了不少分數和很多喝采,我感到自己回到了中學時代。
比賽中途,我曾被調出場一段時間,給一些更當時得令的大明星入場與羣眾見見面。DJ隊由黃志淙一個人押陣,他漂亮的幾下三分球令明星隊開始落後了。
我和很多藝人同坐於場外看着比賽進行,當DJ隊的分數逐漸拋離明星隊,我開始坐立不安了。
我恨不得立刻可以出場力拼。
但是,何時入場和何時出場,也不是我所能控制的。
在比賽結束前的三分鐘,我才再被調派入場,好讓一位天王級的明星休息。天王與我在場邊擦身而過時,厭惡地溜出了一句“無聊的表演”,跟着他向全場觀眾揮手微笑以示謝意。
這些怨言,我已聽怪不怪了,天王在電影方面一向產量驚人,身負八組戲,無人知道他是怎樣支持得住的。
我出場後立刻搶攻。
我見到同組人的臉色不善。
擦過一個比我出道早但半紅不黑的小生時,他有意讓我聽到他的話:“玩一人籃球賽,你以為自己是誰?”我有點憤怒地轉頭看他,他並沒有望我。
難道我又做錯了嗎?
我不過替一整隊人努力罷了。
再接到球時我的心有點亂,投籃一擲不中,搶回了籃球,正想再射,卻被人在背後重重一推,連人帶球跌出場外。
我聽到的觀眾的歡笑聲。
左膝傳來一陣痛楚,我咬咬牙,不哼一聲地站起來。
DJ隊出手撞我的人嬉皮笑臉地頻頻對我講對不起,我向他笑笑,大家當沒事發生。
由於DJ隊這個撞人的動作犯了規,明星隊被判得兩球罰球。
看看比賽時間,時計顯示只剩下十秒鐘,DJ隊比明星隊略略領先。我知道,如果我連入兩球,明星隊會取得勝利,相反,我們便會敗陣。
我站在罰球線後,逼使自己鎮靜下來。
但我總覺得忐忑不安。
那是種第六感覺!我覺得背後有股壓力,一直擠向我,令我很不自在。
但我還是勉強抑壓着自己的情緒,牢牢看準了籃球架,深深吸一口氣,投入一球連架框也沒有碰過的“穿針”球。
觀眾歡呼。
第二球。
我老覺得後面有甚麼似的,令我渾身發麻,無法凝神投射這重要的第二球。
我沉不住氣,霍地轉過頭去。我要找出那令我不安的感覺,究竟源自何方。
然後,幾乎是立刻地,我的視線與觀眾席上一雙熱熾的目光連接起來。
席上觀眾那麼多,我眼中看到的,卻彷彿只得一個。
一個我未能遺忘的人。
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