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勞倫斯家的男孩
- 小妇人
- (美)路易莎·梅·奥尔科特
- 7172字
- 2021-03-10 17:20:14
“喬!喬!你在哪裡?”梅格在通頂樓的扶梯下叫道。
“在這兒!”聽見頂樓上一聲沙啞的回答,梅格跑了上去,看見她的妹妹正裹著一條棉被,靠南窗坐在一隻三隻腳的舊沙發上,一面吃蘋果,一面流著淚在看《萊德克利夫的繼承人》。這裡是喬最喜愛的藏身之所,她愛帶上五六隻黃褐色蘋果和一本好書,待在這裡,與一隻棲身在附近的小老鼠分享靜謐,喬很喜歡這隻小老鼠,它對喬也一點不怕。當梅格出現時,小機靈馬上竄進洞裡。喬把臉上的淚珠甩掉,等著聽消息。
“妙極了!你看吧!加德納太太邀我們明晚上她那兒去的一份正式請帖!”梅格大聲喊叫,搖晃著手中的那份珍貴的文件,隨即以女孩子的喜悅把它念出來。
“‘加德納太太將樂於在除夕的一個小舞會上會見馬奇小姐和約瑟芬小姐。’媽媽同意我們去,可是我們要穿什麼去呢?”
“問這有什麼用,你知道我們只能穿府綢衣服去,因為我們沒有別的衣服可穿呀。”喬回答時嘴裡滿是蘋果。
“要是我有件綢衣服,那該多好啊!”梅格嘆息著。“母親說等我十八歲時也許可以有件綢衣服,但還要等兩年,時間實在太長了。”
“我敢說我們的府綢衣服看來和綢的差不多,我們穿這個就夠好的了。你的那件和新的一樣,但我忘了我的那件有燒焦的小洞和破的地方。我該怎麼辦?那個焦洞很顯眼,我又沒法把它去掉。”
“你必須盡可能坐著不動,不讓人家看見你的背後;前面完全沒有問題。我要給頭髮系上一根新緞帶,媽媽會把她的小珍珠別針借給我,而我的一雙新鞋子好極了,我的手套也可以,雖然沒有像我理想中的那麼好。”
“我的手套被檸檬汁弄髒了,又搞不到新的,只能不戴手套去了,”向來不大在乎衣飾的喬說。
“你非得有手套不可,否則我就不去,”梅格堅定地大聲嚷嚷。“手套比什麼都重要,不戴手套就沒法跳舞。如果你不戴手套,我將感到十分丟醜。”
“那我就不去,我不怎麼希罕跳交誼舞,轉來轉去沒有什麼好玩的,我喜歡跑來跑去和跳跳蹦蹦。”
“你不能要母親給你買一雙新的,手套價錢很貴,而你又那樣不當心。媽媽說過,你弄髒那一雙,那麼今年冬天她就不給你買新的。你能不能修修補補呢?”梅格急切地問。
“我可以把手套捏在手裡,這樣人家就不知道我的手套髒到什麼程度了;我辦得到的只有這點。不,我告訴你我們可以怎樣應付——每人戴一隻乾淨的,手裡捏一隻髒的;你明白嗎?”
“你的手比我的大,你會把我的手套撐壞的。”手套是梅格心愛的東西。
“那麼我就不戴手套去。我不管人家怎麼說!”喬大聲說道,又把書拿了起來。
“就給你,就給你戴吧!只要你不把它弄髒了,並且舉止文雅些,不要把手放在背後,也不要盯著人看,或大驚小怪地叫喊。好嗎?”
“你不必為我操心,我會盡量做得規規矩矩,只要辦得到,就不出一點差錯。現在你去答覆那份請帖吧,讓我讀完這小說。”
於是梅格就去寫了“感謝地接受”的答覆,去檢視衣服,一面熨燙她唯一的荷葉邊飾帶,一面快樂地唱著;而喬則看完了小說,吃掉了四隻蘋果,並且和小機靈嬉戲了一會。
除夕客廳裡闃無一人,因為兩個年幼的姑娘擔任了化妝侍女,而兩個大姑娘全神貫注於“為赴會作好準備”那件頭等大事之中。梳妝打扮雖然非常簡單,可是上樓下樓,笑啊談啊,忙得不亦樂乎。有一段時間滿屋子都是一股燒焦頭髮的氣味。梅格想要在她臉蛋邊上有幾綹發卷,喬就用一把火鉗夾著用紙卷住的發束。
“該讓頭髮這麼吱吱冒煙嗎?”貝思坐在床上問。
“是水汽在蒸發,”喬回答。
“真是一股怪味兒!就像是鵝毛燒焦了,”艾米說時,高傲地理了理自己的漂亮鬈髮。
“喏,現在我把紙卷去掉,你們就能見到許許多多小發卷,”喬說著便放下了鉗子。
她真的把紙卷拿掉,但是並沒有出現許許多多小發卷,因為頭髮已同紙卷一起下來了。驚愕的女理髮師把小小的一束束燙焦了的頭髮陳列在受害人面前的鏡臺上。
“哎喲!你幹出了什麼?我糟了!沒法去了!我的頭髮,哎喲,我的頭髮!”梅格嚎咷大哭,絕望地看著她額前參差不齊的鬈髮。
“唉,我總這麼倒霉;你不應該叫我做這事,我總是把一切都搞糟的。我十分抱歉,但是鉗子太燙了,因此我弄得一團糟;”可憐的喬呻吟著,看著那堆燙焦的頭髮,悔恨地流著淚。
“沒有搞糟。只要把頭髮卷起,用緞帶一系,讓頭髮的末梢稍稍遮沒你的前額,這樣看起來正像最時新的式樣。我看見許多姑娘都這樣的,”艾米安慰她們說。
“這是活該,我愛打扮嘛。我真不該動我的頭髮,”梅格發脾氣地喊叫。
“我也這麼想。你的頭髮多麼柔潤、美麗。好在頭髮不久就會長出來的,”貝思邊說邊走過來親吻和安慰這隻被剪了毛的綿羊。
經過各種較小的差錯後,梅格終於打扮好了,並且通過全家人的努力,喬的頭髮也弄好了,衣服也穿好了。她倆穿著樸素的衣服很好看。梅格穿的是銀灰色斜紋布衣服,藍色的絲絨束發帶,荷葉邊飾帶和珍珠別針。喬穿著栗色衣衫,戴有一個男子氣派的亞麻布硬領和一兩朵白菊花作為她唯一的裝飾。每人戴一隻乾淨的薄手套,捏著一隻髒手套;大家說這樣有一種“很自然而優美”的效果。梅格的高跟鞋很緊,使她腳痛,但她不肯承認;而喬的十九根發針好像都筆直插進了她的腦袋,那完全不可能是舒服的。可是天哪,我們不漂亮,毋寧死!
“願你們玩得高興,寶貝們!”姐妹倆輕盈地經過走廊時,馬奇太太說。“晚飯不要吃得太多,十一點鐘回來,我會叫漢娜來接你們的。”當大門在她們後面關上時,窗口有人大聲喊道:
“女兒,女兒!你們兩人口袋裡有合適的手帕嗎?”
“有,有,非常合適的手帕。梅格的手帕上還灑了香水呢,”兩人一面走,喬笑著大聲回答,“我知道媽媽準會問我們,‘跑得那麼快,是否為了逃避地震。’”
“這是她的一種貴族的情趣,並且是十分應該的。因為一位真正的閨閣千金,她的靴子、手套和手帕總是十分潔凈的,”梅格回答,而她自己也有不少小小的“貴族的情趣”。
“不要忘記,衣服上那處毛病別讓人看到,喬。我的腰帶合適嗎?我的頭髮不難看吧?”梅格在加德納太太梳妝室的鏡子前左顧右盼了好久後轉過身來說。
“我知道我會忘記的。如果你看到我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就給我眨一眨眼提醒我,你肯嗎?”喬答道,同時拉一拉她的硬領,匆忙地梳一下頭髮。
“不,眨眼不像一位小姐做的事。我將揚一揚眉毛,如果你有什麼不對;我點一點頭,表示你一切都合適。現在把肩膀挺直,步子要小,如果被介紹給人家,不要同人握手,這是不該做的事。”
“你是怎樣學會所有這些恰當的方式的?我從來學不會。那音樂不是很輕快嗎?”
她們走了下去,感到有點膽怯,因為她們難得參加舞會,雖然這次小小的聚會是十分隨便的,但對她們來說,卻是一件大事。加德納夫人是一位儀態端莊的老太太,親切地招呼她們,並把她們交給她六個女兒中的最年長的一位。梅格認識薩莉,很快就不拘束了。可是喬不很關心女孩子,也不很關心女孩子們的嘁嘁喳喳,她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把背靠著牆,覺得自己好像花園裡的一匹馬駒那樣不知所措。五六個快活的男孩子正在房間的另一處談論溜冰。她真想走過去參加到他們裡面,因為溜冰是她生活中的一大樂趣。她把這願望暗暗傳給梅格知道,但那兩道眉毛驚人地揚起,嚇得喬沒敢動。沒有人過來跟她談話,在她附近的這伙人一一散去,最後只剩下了她。她不能隨便跑動,自找樂趣,因為怕衣服上的焦處會顯露出來,所以只得孤獨凄涼地看著別人,一直到跳舞開始。馬上有人來邀請梅格,那雙緊繃繃的鞋子輕快地舞來舞去,誰也不知道穿這雙鞋的人是怎樣含笑地在受苦。喬看見一個高大的紅發少年向她所在的一角走來,生怕他要來請她跳舞,就躲進一個帷幔後的隱蔽處,想在那裡偷看和享受一下清靜。不幸的是,另一個怕羞的人已選中了這藏身之處;因為當帷幔落在她身後時,她發現自己和“勞倫斯家的男孩”面面相對。
“天哪,我不知道有人在這兒!”喬囁嚅地說,準備像剛才跳進來一樣地急忙退出去。
雖然那男孩也吃了一驚,卻和悅地笑著說:
“別管我,如果你喜歡就待在這裡。”
“我會打擾你嗎?”
“一點也不會。我到這兒來,只是因為我認識的人不多,你知道,我起先感到有些頭昏眼花。”
“我也這樣。請別走,除非你一定要走。”
男孩又坐了下來,看著自己的跳舞皮鞋。後來由於喬想做得有禮貌、少拘束些,說道:
“我想我曾經有幸見到過你,你住得離我們不遠,是嗎?”
“隔壁,”他抬起頭來看看,坦率地笑了,因為喬的舉止那麼拘謹,實在好笑。他記起來,當他把那只貓送回去時,他們兩人曾經聊過關於打板球的事。
這麼一來,就使喬覺得沒有拘束了;她也盡情地笑了,說道:
“你美好的聖誕節禮物使我們非常快樂。”
“是祖父送的。”
“但那是你給他出的主意,可不是嗎?”
“你們的貓怎麼樣,馬奇小姐,”男孩問。他想裝得一本正經,可是他的黑色的眼睛裡閃出了開玩笑的光輝。
“很好,謝謝你,勞倫斯先生。但我不是什麼馬奇小姐,我只是喬,”年輕的姑娘回答。
“我也不是什麼勞倫斯先生,我只是勞裡。”
“勞裡·勞倫斯——多怪的姓名!”
“我名字叫西奧多,但我不喜歡,因為伙伴們都叫我多拉,因此我要他們改叫我勞裡。”
“我也恨我的名字——太多愁善感了!我想要大家都叫我喬,而不叫約瑟芬。你是怎樣使那些男孩不再叫你多拉的?”
“我揍了他們。”
“我不能揍馬奇叔婆,因此我想只能忍受這個名字了。”喬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
“你喜歡跳舞嗎,喬小姐?”勞裡問,看來他好像認為這個名稱和她十分相稱。
“我很喜歡跳舞,如果地方大而大家又都很活潑。在這樣小的地方,我肯定會鬧出事來的——或是踩了人家的腳,或是做出什麼嚇人的事——所以我不去淘氣,讓梅格去出風頭吧。你跳舞嗎?”
“有時候跳。你知道我在國外待過多年,在這兒跟人家接觸也不多,還沒有熟悉你們這兒的習慣。”
“在國外!”喬叫道,“喔,講給我聽一些國外的事!我最愛聽人家講他們的旅行。”
勞裡似乎不知從哪裡講起,但是喬急切地打聽使他開始講起來。他對她講他是怎樣在維凡上學的。在那裡,男孩們從來不戴帽子,湖上有著許多小船,假期中的玩樂是跟著老師在瑞士徒步旅行。
“我多麼希望我到過那兒!”喬喊道。“你到巴黎去了嗎?”
“去年的冬天我們就在那裡度過。”
“你會講法語嗎?”
“我們在維凡只許講法語。”
“那麼講一點吧!我看得懂法語,就是不會怎樣發音。”
“Quel nom a cette jeune demoiselle en les pantoufles jolis?”勞裡溫和地說。
“你講得多好呀!讓我想想——你講的是‘那個穿美麗鞋子的少女是誰’,對嗎?”
“Oui,mademoiselle.”[15]
“她是我的姐姐,瑪格麗特,這你本來就知道!你認為她美嗎?”
“美。她使我想起德國姑娘們,她是這樣清新而文靜,跳起舞來像個大家閨秀。”
聽了他對姐姐的這種男孩子氣的讚美,喬高興得容光煥發,並且把這話暗記心頭,準備轉告梅格。兩人在帷幔後邊看邊評論邊聊天,直到他們覺得彼此是老相識。勞裡的怕羞不久就消除了,因為喬的男子般的舉止使他感到有趣,使他不拘束了;喬也恢復了她本來的歡樂面目,因為她把衣服的事給忘了,而且也沒有人對她揚眉毛了。她越發喜歡這個“勞倫斯家的男孩”,對他著實望了好幾眼,以便描述給姐妹們聽,因為她們沒兄弟,也很少堂兄弟和表兄弟,對她們來說,男孩子簡直是一種未知的生物。
“黑色的鬈髮,黝黑的皮膚,大而黑的眼睛,高高的鼻子,整齊的牙齒,小小的手和腳,個子比我高;作為一個男孩十分懂禮貌,而且非常愉快。不知道他多大了?”
喬的問話剛到嘴邊,但她及時克制了自己,而且運用了非凡的機智手段,試圖轉彎抹角地打聽。
“我想你不久就要進大學了吧?看得出你正在啃書本——不,我的意思是說用功讀書。”喬因為漏出了那個可怕的“啃”字而臉紅起來。
勞裡微微一笑,但似乎沒有吃驚,只聳了聳肩回答:
“一兩年內不會進大學,我要到十七歲才進大學。”
“你才十五歲嗎?”喬問那個高個兒小伙子,她以為他已經十七歲了。
“下個月十六歲。”
“我是多麼希望進大學啊!看來你好像不大喜歡進大學似的。”
“我厭惡大學!那裡不是死讀書就是遊蕩。而且我也不喜歡那些美國人的舉止。”
“你喜歡什麼呢?”
“住在意大利,按照自己的方式過得快活。”
喬很想問他所謂自己的方式是什麼,但是當他鎖上他的黑眉毛時看來嚇人,因此也就改變了話題,一邊用腳打著拍子一邊說,“那是一首絕妙的波爾卡舞曲,你為什麼不去跳一下呢?”
“要是你也來的話,”他說著便彬彬有禮地微微鞠了一躬。
“我不行。我對梅格說過我不跳,因為——”喬的話在這裡停住了,決不定應該說實話還是笑。
“因為什麼?”勞裡好奇地問。
“你不告訴別人?”
“決不!”
“哦,我有一個壞習慣,喜歡站在火爐前,因此常常把我的上衣燒壞,我燒焦了這一件;雖然補得很好,還是看得出來。梅格要我別多動,這樣就誰也看不見了。你要笑就笑吧。這是很滑稽的,我知道。”
但是勞裡沒有笑,他只是向下看了一會兒,臉上的表情使喬困惑不解。這時他十分溫和地說:
“不要管那個。我告訴你我們怎樣對付。那裡有一個很長的大廳,我們可以盡情地跳舞,沒有人會看到我們。請來吧。”
喬謝謝他,高興地去了。當她看見她的同伴戴著一副珍珠色手套時,心想自己也有一副清潔的手套就好了。大廳空著,他們跳著美妙的波爾卡舞,因為勞裡舞跳得很好。他把有很多旋轉和跳躍的德國式舞步教給喬,使她十分高興。音樂停止後,兩人坐在樓梯上歇一口氣。勞裡正把海德堡的一次學生節日聯歡講到一半時,梅格尋妹妹來了。她做了個手勢,喬勉強跟她到一間側室裡,在那兒喬看她坐到一張沙發上,手捧著腳,面色蒼白。
“我扭傷了腳踝。那個討厭的高跟一轉,我的腳扭得很厲害。我痛得站也站不住,不知道怎麼能走回家去,”她說時痛得把身子晃來晃去。
“我早知道那雙可惡的鞋子會弄傷你的腳的。我很難過。但是我不曉得你該怎麼辦,除非有一輛馬車,否則就在這兒待一夜,”喬說,一面輕輕地按摩那可憐的腳踝。
“不花很多的錢就叫不到馬車,我想我根本弄不到一輛;因為大部分人都坐著自己的馬車來的,再說,這裡離馬房又很遠,沒有人可以去叫。”
“我去。”
“不,真的!現在已經九點多了,外面漆黑一片。我不能待在這裡,因為這所房子客人擠滿了,薩莉有幾位姑娘和她一起住,我將休息到漢娜來再作道理。”
“我去要求勞裡,他會去的,”喬說。當她轉到這個念頭時,看來鬆了一口氣。
“千萬別!別去要求他,也不要告訴任何人。把我的橡皮套鞋給我,把這雙鞋子放進我們的衣物中。我不能再跳舞了。到吃過點心之後就等漢娜,她一來你就告訴我。”
“他們現在都去吃點心了,我和你待在一起,我寧可這樣。”
“不,親愛的。趕快去,給我拿杯咖啡來。我累得動彈不得!”
因此梅格就斜靠著,把橡皮套鞋好好遮掩起來,而喬就慌忙往餐廳跑。她先是闖進一間瓷器儲藏室,打開門,看見加德納先生正獨自在休息,這之後才找到了餐廳。她衝到桌邊,拿了杯咖啡,但馬上又潑翻了,把她衣服的前面搞得同後面一樣糟。
“哎喲,我怎麼這樣毛手毛腳!”她用梅格的手套擦著衣服,把那只手套也斷送了。
“我能為你效勞嗎?”一個友好的聲音說;原來是勞裡,一隻手拿著滿滿的一杯,另一隻手托了一盆冰塊。
“我是想給梅格帶一些東西去,她很累;不巧有人把我撞了一下,我就成了這副樣子,”喬回答,沮喪地從滿是污漬的裙子看到那只已成了咖啡色的手套。
“太可惜了!我正在找人把東西送去。我可以把它送給你的姐姐嗎?”
“哦,謝謝你!我來領你去。我就不討這份事做了,免得再出差錯。”
喬領著路,勞裡好像慣於伺候小姐們似的,拉出一張小桌子,為喬帶來了另一份咖啡和冰塊。禮貌的周全,就連愛挑剔的梅格也稱他是個“好小伙子”,他們吃著夾心糖,講些格言,大家都很愉快,接著,正和幾個偶然遛過來的年輕人一起斯文地閒談,這時,漢娜來了。梅格忘了腳痛,一躍而起,以致不得不緊緊抱住喬,發出痛苦的叫聲。
“噓!什麼都不要說,”她小聲說後,高聲地加上一句,“沒什麼,我的腳扭了一下——如此而已。”於是一瘸一拐地上樓,穿外衣去了。
漢娜罵了,梅格哭了,喬一籌莫展。後來她決定自己來處理這件事。她溜出房間下了樓,找到一個僕人,問他能不能為她租一輛馬車。不巧這是個臨時雇來的人,對附近地區不熟悉。喬正想再找人幫忙,勞裡聽到她的話,走過來說要把他祖父剛派來接他的馬車提供給她。
“現在還很早呢,你不至於想走吧,”喬略感寬慰地說,但對是否接受這一提議還猶豫不決。
“我一向早走的——真的。請讓我把你們送回家吧,你知道,又是順路,而且聽說下雨了。”
這就解決了,喬告訴他梅格的不幸,滿懷感激地接受了,跑上樓去把其餘的人帶下來。漢娜恨雨就像貓恨雨一樣,因此她沒有作梗。他們就這樣坐上那豪華的、關上門的馬車,車輪滾滾而去,感到非常快樂和高雅。勞裡去坐在車夫旁,以便梅格能把腳擱起來,姑娘們也就自由自在談論起這次舞會。
“我真開心,你呢?”喬問,一面把頭髮打亂,使自己舒適一下。
“是的,直到我受了傷。薩莉的朋友安妮·莫法特對我產生了好感,邀我和薩莉一起去她那兒住一個星期。薩莉將在春天去,那時歌劇上演了,如果母親允許我去的話,這真美到極點了,”梅格回答,想到這裡,她高興起來。
“我看見你和我避開的那個紅頭髮跳舞,他好嗎?”
“嗯,好極了!他的頭髮是茶褐色,不是紅色;他非常有禮貌,我跟他跳了一個有趣的波希米亞舞!”
“他跳那種新舞步時好像一隻發瘋的蚱蜢,勞裡和我禁不住笑了,你聽到我們笑沒有?”
“沒有,可這太無禮了。你們躲在那裡那麼長時間在幹些什麼事?”
喬告訴梅格她的小小奇遇,等她講完時,她們已經到家了。一再道謝後,她們道了一聲“晚安”就想不驚動別人地輕輕走進屋裡。但是當門嘎吱一響,兩個戴著睡帽的小小的人兒突然出現了,她們睡眼惺忪,來不及地大聲叫:
“講舞會的事!講舞會的事!”儘管梅格說她們“十分沒有禮貌”,喬卻省下了幾塊夾心糖給小妹妹們,她們聽了那晚最動人的大事後就走了。
“我敢說這真像當了一回高貴的千金,居然舞會後坐馬車回家,並且穿著梳妝衣坐著,旁邊有個侍女伺候著。”梅格說時,喬在用止痛藥包扎她的腳,並且為她梳理頭髮。
“我不信高貴的小姐們所享受的樂趣會比我們多一丁點兒,儘管我們燙焦了頭髮,穿著舊衣服,一人只有一隻手套,並且愚蠢得穿那麼緊的鞋而扭傷了腳踝。”我認為喬講得很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