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尋找往生的愛侶

其實,

思念一個人,

可以思念上多久的呢?

會不會,

堅持到最後,

思念得比生命還要長?

1

同心第七年的死忌,秋水陪伴浩男去靈堂拜祭。

她是浩男的前女友,兩人感情要好,秋水當然有見過她,覺得她和浩男很匹配,很替這個在情路上一向坎坷的好友開心。

秋水從不違言(就算對着他女友方婉兒),在浩男的女朋友之中,他最喜歡的,就是同心。

只是,沒想到的是,天妒紅顏,同心年紀很輕就走了。

她的骨灰,安放在中環一棟唐樓的三樓的道堂。

道堂內,四壁由頂到底部,一排排都是龕位。一個個的石碑骨灰龕嵌入內壁,比起現在的格仔店還要細小的方格內,除了有往生者的照片,寫了出生至身故的日期,已容不下太多溫暖句語。

道場內不准許探訪者留下任何鮮花或禮物,所以,每次來的時候,總是什麼也不能帶,只可用上那裏供應的香燭,在指定的密封爐內點燃,以防失火。

兩人一起拜祭同心後,秋水總會識趣的走到一角的窗前,裝作觀看遠處的中環斜街,和那條世上最長的行人電梯的風景,讓浩男跟同心有獨處空間。

他偷眼看回去,只見浩男用溫柔的目光,凝視着同心的靈龕。

照片中的同心,有一種昂然迎向未來、躊躇滿志的笑容。

經過很多年,浩男臉上已不見悲慟的表情,可是,秋水卻知道,那是種層次更深的哀痛。

——有種痛,已經植入了血和骨,從此血脈相連。

每一次,秋水也為這個朋友而心痛。

過了幾分鐘,浩男走到窗前,朝秋水微笑一下,兩人才離開。

每次來到中環,二人腳步,都會不其然走向西環的方向。

因為,兩人在中學時代相識,學校就在西環第一街斜波上的群英中學。

乘巴士也不太遠,只是五六個站,但兩人更愛用半個小時徒步,只為了一種想慢慢回到過去的情懷。

這陣子,秋水為了找新房子和搬屋的事而忙碌,兩人有兩個月沒見過,他詢問浩男近況。

“我上星期去見一位很著名的通靈師,通靈師告訴我,同心仍在我身邊。”

這七年來,秋水已聽過同一番話太多太多次了。

由一開始,他會臉露十分驚訝之神色,到現在,他轉用了有點興趣的表情應對。

對那些“通靈師”或“靈媒”,秋水心裏知道,他很有保留。但是,他還是用有興趣的語氣說:“哦,是嗎?事情是怎樣的?”

浩男把通靈事件,完整地告訴了他。

2

一星期前,浩男按照着通靈師指示,上他的辦公室進行通靈。

他從一個講述靈異事件的電視節目,得知有這個來自馬來西亞的通靈師。

在節目裏,男通靈師與致電去電視台的觀眾,即場進行通靈。

在電視前的浩男看得心動,遂決定找他幫忙。

於是,他從網上搜索了通靈師的資料,致電約時間見面。大概是節目帶來的羊群效應,最快的預約時間,已是一個多月後的某個夜晚。浩男二話不說,就下了預約。

那個晚上,他充滿着期待,依照地址所示,走向一棟太子和旺角交界的商廈。晚上十時,商廈附近賣建材和牆紙等的街舖早已關門,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大風把街頭的垃圾旋轉的向上繞,四周有着荒涼感。

他按了樓層“14”,踏出電梯的時候,發了一下呆。

只見天花板上的白光管,有一半沒亮着,而另一半亮着的,白光卻在不停眨動。與商廈給人精神光猛的印象,截然兩樣。

浩男縮了縮身子,不知怎的,就是感覺四周有種陰涼。

他慢慢走到走廊盡頭的一個單位前,單位的木門很簡潔,只有一個寫着門號的貼紙,其餘什麼也沒有了,予人神秘的感覺。

浩男按下門鈴,幾秒鐘後,有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女人開了門,用一雙眼睛上下打量他。

浩男報上預約時給的密碼,她才讓開了身子,讓他進來。

辦公室約有四百呎,女人請他在正中央的會客桌坐下,叫他等一下,就走進一道掛簾內。

浩男看看四壁,都是類似寫上了符咒的灰色牆紙,一室昏黃的燈,卻有着一種叫人窒息的氣氛。

這時,通靈師和剛才那個中年女人,從掛簾後走出來,通靈師坐在浩男對面,女人則坐到距離辦公桌較遠的一張椅子,她的視線正好可顧及二人。

通靈師直入正題的問:“你這次來,想知道什麼?”

浩男說:“我希望跟我死去了的女友,取得聯繫。”

通靈師用直勾勾的眼神望向浩男,“不用告訴我她任何個人資料,我只要知道,她的姓名,和離世日期。”

“她叫同心。”浩男說:“她離世了七年零四十二天。”他說出了那天的日期。

通靈師點一下頭,慢慢閉起雙目,慢慢調順着呼吸,恍如在冥想。

浩男只覺四周愈來愈凍,好像驟降了十度,有種不寒而慄。

過了該有十分鐘或更久,他凍得發抖,不安的挪動了身子,視線剛好碰到坐在一旁的女人,她把食指放在嘴巴上,示意他請安靜。

浩男瞧見女人的神情似有不滿,只能抿起嘴巴,忍受愈來愈凍的溫度,保持沉靜。

“我來了。”

通靈師忽然的說,他卻一直沒睜開眼。

因着這句話,浩男心跳加速起來。

女人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你可以跟你找的人說話了。”

浩男連吞了兩口口水,才輕輕的問:“同心,妳好嗎?”

通靈師臉上流露着一種柔和,閉眼的他,嘴角有一抹笑意的說:“我很好……我知道你一直有掛念我。”

浩男馬上被感動了,他也掀出笑容。

“是的,我沒有忘記妳!”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我希望你專注在生活上。”

浩男靜默一刻,“妳但願會被我忘記嗎?”

“不是說忘記就能忘記的,我只要求,你可以減輕想我的分量。”

“如果這是……妳希望我為妳做的……我答應妳!”

通靈師雙眉緊緊地一皺,他把手按在心房和腹部的位置,喉頭好像給什麼堵住了,對浩男艱難的說:“我覺得,很難受。”

女人在一旁看到,用食指圍繞自己心肺轉一圈,問浩男:“你找的那位小姐,生前是不是有這些毛病。”

浩男沉默一下,就點了點頭。

“那就對了,她身體上的這個創傷,給她造成莫大傷害。”女人觀察着通靈師的表情,對浩男說:“回來後,她重新有了痛楚的感受,並且愈來愈難受……她很想離開了,你應該問她,你最想問的一個問題了。”

浩男沉默了幾秒,難過地問:“我想知道,為什麼,妳不再跟我聯絡了?”

通靈師靜默兩秒鐘,神情變得和緩。

“因為,只有不再聯絡了,我就正式進駐你心裏了。”

“從來,沒有一刻,妳不在我身上。”

“我也知道。”

通靈師說完這句話,一直端坐着的身子,恍如有什麼在身後用力一推,忽然大幅度往前一縱,他慢慢坐直身子,睜開兩眼,眼神一陣迷惘。

他看着浩男,整個人猶如疲勞過度,語氣軟弱地問:“你和想見的人談過了嗎?”

浩男點點頭,“談過了。”

“那麼,證明那個人在另一個世界,也活得很好。”

“我想是的,謝謝。”

3

半小時後,秋水和浩男坐在過去就讀的F.4F課室內。

浩男真慶幸有那麼一個活潑任性的朋友,跟在秋水身邊,他總會做一些自己心想但不敢做的事情。

就譬如,剛才,趁着夜校的開課時間,秋水拉着他,跟一群夜校學生一湧而入,順利逃過了校門接待處職員的攔截。

秋水成功“攻城”,開心到手舞足蹈,他問浩男:“要不要跟霍慧嵐AirTime?”

“澳洲現在幾點鐘了,你會不會吵醒她?”浩男看看手表,時間是晚上八時多,澳洲跟香港時差約兩三小時,他猶疑問:“她會不會睡了啊!”

“我們幾多年朋友啊!她膽敢不理我嗎?”秋水從鼻孔裏噴氣。

浩男仍是滿心擔憂,“她會不會落妝了啊?你不怕給她嚇死?”

秋水嘿嘿笑,“遺憾的說,就算她化了妝,我還是會給嚇死的!”

無論長到幾多歲,秋水仍是那種為了滿足好奇心而不顧一切的小男孩,浩男當然管不住他。

中學時代的那些年,秋水、慧嵐、浩男,這兩男一女的組合,幾乎形影不離,試過多次重大的歷險,幸好每次也有驚無險。

幾年前,慧嵐到澳洲升學,三人只有在她一年兩次的學校假期才見面,平常的日子,就在WhatsApp“群英嬲嬲豬”通訊,偶然也會AirTime,一直保持着聯絡。

秋水伸手按下手機的AirTime,很快就接通,慧嵐的大頭出現在手機熒幕上,她看着鏡頭說:“秋水、浩男,怎樣了?”

“給妳猜一下,這是什麼地方?”

秋水舉起手機,像跳芭蕾舞一樣,環繞着課室慢慢轉了一圈,慧嵐露出興奮的神情,用尖銳的聲音問:“你們怎會在4F課室?”

“我們太有成就了,校長邀請我們兩位校友回校做講座嘉賓,教學生如何做個有用的人!”

“騙人啦!”

“當然是騙妳啦!妳問這個問題,不就是廢話!”秋水望着手機大大聲說:“我們當然是偷偷溜進來的啊!”

浩男苦笑提醒:“兩位,我提議減低聲浪,我們是偷進來的,可不能被發現,現在可不是學校講座啊!”

慧嵐一臉也是懷念,“真希望我也在香港,跟你們一同探險!”

從影像鏡頭,看看慧嵐身處的背景,該在什麼夜店區的街上,周圍有很多酒吧和潮男潮女,氣氛熱鬧。

秋水說:“妳在澳洲夜夜笙歌,一早忘記我們了吧!”

慧嵐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平日的這個時間,我已上床準備睡了。今晚是為一個女生慶祝生日,才會走出來!”

“那女生是澳妞?”秋水問。

“不啦,是香港來的留學生。”

“她有沒有拍拖啊?”

“單身啊,你想怎樣?”慧嵐取笑着說:“你和方婉兒,不是已經結婚了嗎?”

“不用妳為我祈福,我們全家也很幸福!”秋水把手機鏡頭移到浩男面前,“我只想為這位俊男謀福利!”

慧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有興趣的說:“也可以啊,她快畢業回港工作!我現在回酒吧,給浩男與她視像相睇。”

“別作弄我啦!”浩男第一時間拒絕,他問慧嵐:“妳何時回港?聖誕假期嗎?”

“今年有可能不回來了。”她說:“我正申請Working Holiday,如果獲批了,就會馬上開始工作。”

“妳快變成澳洲居民啦!”秋水插一把嘴:“我們的群組,要改名成“港澳嬲嬲豬”啦!”

慧嵐和浩男一同笑了。

離開F4.F的課室,走出群英中學之前,秋水和浩男有默契的,步伐一致走到操場附近的食物部。

在食物部後面有一條樓梯,直通向學生嚴禁進入的地窖。

兩人靜悄悄的往下層樓梯走去,到了地窖的一間雜物房前。

就讀這家學校的學生們,大多數有聽過,在香港淪陷時,學校原址是日軍埋葬中國人的亂葬崗。

但是,能夠親身證實的,卻只有秋水、浩男和慧嵐了吧。

是的,多年前,在這個雜物房內,三人經歷了一段,魔幻電影似的情節。

如果,有人告訴你,他曾經來回地府一趟——不不不,不是那種虛幻坐着,由法師領着你,用思想念力進行的“地獄遊”,而是真真正正的去了地獄一趟——你會不會覺得,說這種話的人是個精神病患者?

所以,除了當時身歷其境的幾個人,這件事,他們誰也不願告訴,因為,那畢竟是太瘋狂了吧。

多年後,雜物房仍在那裏,就連那道斑駁處處的啡黃色的門也沒變,但浩男和秋水只能在十幾呎以外的距離遙望着,誰也舉步為艱,沒有再走近一步的勇氣了。

兩人沒說話,恍如哀悼。

直至,秋水重重呼了一口氣,轉向浩男笑說:“走了?”

“好啊。”

無可置疑的是,就算非常幸運的逃脫出來,但那種對人生的影響力,已經永遠驅除不了。

走出群英中學,走落正街那段下山斜波的路,秋水突然像發現了什麼,指指那個專賣臨時貨品的街頭小舖,接近夜深了仍繼續在營業,檔前圍着十幾個看示範的人。

秋水驚異的說:

“嘩!那麼多年了,這間騙人的店子,還真是歷久不衰啊!”

檔主換了人,但仍是一派誠懇的語氣,用雄厚的聲音喊:

“在崇光和一田百貨,這顆LED燈泡賣一百六十八元,今天我們公司做推廣,你付一百元,除了一顆燈泡,再加送你一支LED電筒……今天最後一天,賣剩桌上這十幾個,賣完就關門了。”

秋水遠遠看着表演,對浩男說:“我猜,十秒鐘之內,就會有一個阿叔跑出來付錢。”

一個毫不起眼的阿叔,從圍觀的人群中走出來,手中拿着一張百元紙幣。檔主喊:“這位阿哥要一支,收到了,馬上給你試燈泡!”

一馬當先的阿叔,恍如給群眾注入了動力,又或者說,本來想買但不敢輕舉妄動的人,也紛紛開始掏錢。

秋水搖頭苦笑。

“這種燈泡,在旺角花園街的街檔,只賣七十八元啊!多年來,這些街頭騙案,不知令幾多人受騙,他們真可憐!”

路過檔子後,一直默不作聲的浩男,突然說了一句:“其實,我是打從心底欣賞這些騙局。”

“咦?”

“因為,只要能令人心悅誠服地掏錢,買到心儀的東西,又有什麼不好呢?”

秋水斜眼看看他。

浩男表情落寞,慢慢說下去:“最怕的是,遇上不認真的、或騙不過你的騙局。”他頓一下,咬牙切齒的說:“白白付出金錢,也許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因為知道自己被騙了而大失所望。然後,你會失去所有的信心,心裏又多一道陰影,下次遇到的,可能也是個騙局!”

秋水嘆口氣,“浩男。”

他當然明白,浩男真正想說的是什麼。

浩男說的,是他自己。

4

同心離世後,浩男堅信她還在,一直想尋找她。

所以,他只能不斷向靈媒求助。

可是,他卻發現,所謂的靈媒、通靈師、問米師傅等等,都是耍把戲的江湖術士。

很多次,他拜訪聲稱可跟靈界取得溝通的人士,雖然,結果是,大部分人也能聯繫到同心,但眼利的他,又總會發現破綻。

就像去旺角商廈14樓的那一次,也是個騙局。

進門的那一刻,他已留意到天花板上的分體式冷氣機,溫度顯示是24度,當通靈儀式進行時,他愈坐便愈冷,瞄瞄冷氣溫度,只剩下15度。

他但願是靈體出現的前奏,但他卻細心到發現了,坐在通靈師旁的女人,一直放在衣袋裏的手在按動着什麼。

然後,他瞄到現出在她衣袋一角的遙控器,就是那部空調的牌子。

那一刻,浩男就知道,女人負責掌控氣氛,好讓“通靈師”專注着他的工作。

另外,女人也觀察著現場情況,務求令客戶不疑有詐。

那就猶如,在魔術表演時,魔術師身邊的女助手,看似不起眼,其實,很多表演成功與否,女助手才是最關鍵的人物。

在一整個通靈過程中,女人一直牽着浩男鼻子走,不讓他發問任何會露餡的話題。

到了後來,通靈師把手按在心房和腹部的位置,緊緊鎖着雙眉,女人問浩男,同心生前是不是身體這部位有毛病?浩男隨口的說是,但其實,五臟六腑感到不舒服,試問誰又沒有?

到了那時,他已確定是一場“演出”,他也只能“配合演出”,只覺枯燥無味。

在西環老字號的源記甜品店內。

替浩男不值的秋水,聽完他一連說了幾個“假靈通”的故事,忍不住問:“哎啊,既然你發現是騙局,何不馬上揭穿?”

“因為,揭穿了也於事無補,不是嗎?”

“其實,誰也知道,在電視和網上,很多東西可以造假,但為什麼,你還要選擇去相信呢?”他真替浩男不值。

浩男低頭望着每次前來也會吃的桑寄生蛋茶,沉思一會才抬眼,注視着秋水。

“你試過,樂此不疲的,做着明知徒勞無功的事沒有?”

“有啊,我在網上抽了幾十年的Air Jordan 1波鞋,一隻也沒抽中過。”

“由於你在心裏已預設會失敗,到了真正失敗了,也只會一笑置之吧。”浩男說:“雖說徒勞無功,但你會有一絲希望,說不定真會成功呢?不用太多,只要有那麼一次成功便可以了!”

秋水點一下頭,他說得也是。

浩男說了結論似的話:“如果,連萬分之一的希望都失去了,人生還有什麼可剩?”

話畢,浩男向秋水露出了一個類似絕望的微笑。

浩男不斷嘗試通靈,秋水當然不會懵然不知,十居其九也是騙局。但他一直按捺着不去篤破,只因,他始終不想破滅了這位好友最後一絲的希望。

現在,聽到浩男這樣說,他居然有點放心了,原來,他這個朋友一點也不笨。

他只是,比任何人更加……死心不息。

秋水直截了當問他:

“別理會那些什麼通靈的,你自己呢?你相信同心還在嗎?”

浩男堅定地說:“同心還在,我感覺到她。”

秋水用力點一下頭,“那就很好。”他不想浩男繼續消沉,略略抬高了雙眼,把視線放到浩男頭上,向着空氣認真的說:“同心,請放心!我可證實浩男沒新女朋友!”

浩男哭笑不得,“喂,同心是氣球嗎?為什麼你覺得她在半空?”

“我在想,同心的性格活潑開朗,她有可能騎在你肩膊上……”秋水恢復了正常的挑皮,“你這陣子有覺得腰酸背痛嗎?有磅過重嗎?體重有沒有無故上升很多?”

“你去死!”

“我已準備好去死了!”秋水苦笑一下,“還有一星期就租約期滿,我還未找到新住所。”

浩男給秋水的話嚇了一跳。秋水住了四年的單位,因業主加租幅度達一成半,他受不了便決定不續租,限時要搬走。

“你不是找了搬運公司了嗎?”

“對啊,我已找到搬運公司,公司也送來了廿個大紙箱,我已執到第十二個了。”

“但是,你還沒找到新屋?”浩男真受不了他,“你可不是本末倒置嗎?”

“我滿以為,業主加租很過分!沒想到,外面的租金,上升得更驚人啊!”秋水用力抓抓頭皮,苦惱的說:“現在,也只得趕緊去找了……你有什麼便宜的租盤,也要第一時間通知我啊!”

“我會替你留意一下。”

兩人在巴士站道別。

浩男的車先到,秋水請他保重,浩男向他點頭笑笑,就踏上了車廂,車子把他帶走了。

若有可能,秋水真想替這位老朋友動一次腦手術,替他消除那顆名為“同心”的腫瘤,讓他……重新去過新生活。

5

對於同心,秋水又愛又恨。

七年前,浩男首次帶同心出席周末的飯局,把她介紹給秋水和慧嵐認識,兩人感到訝異。

秋水又露出他的嬉皮笑臉,對同心說:“好奇怪哦!浩男很少帶女性朋友出席朋友們的聚會啊!”

浩男見他把女性朋友四字說得特別浮誇,神情一陣尷尬。

反而,坐在浩男身邊的同心,微笑地直認:“浩男是我的男朋友!”

這女子態度毫不忸怩,快人快語,叫秋水刮目相看。

“我宣布,我這位親密戰友,正式交給你了!”秋水用力搭着浩男肩膀,沒半點正經的說:“浩男,請忘記我跟你說過的話吧!”

“你們也在拍拖嗎?”同心瞪着浩男和秋水,也是半點不驚奇地問:“我豈非成了第三者嗎?”

秋水哈哈大笑,“我們分手了啦!”

同心瞄秋水一眼,“真的假的?我只怕自己無意間破壞了別人的幸福啊!”

浩男給兩人莫名其妙的對話弄得暈頭轉向,他解釋着說:“同心,妳別相信秋水的話!”

這時,秋水向她伸出手,“同心,歡迎妳加入我們這個大家庭!”

“謝謝。”同心伸手與他相握,調皮的笑着說:“既然是一家人,你不介意把你的提款卡密碼告訴我吧?”

“當然不介意。”秋水一直笑,“既然是一家人,妳上廁所也不用關門了。”慧嵐在一旁看着胡鬧得很的兩人,一直發出會心微笑。性格偏向沉鬱拘謹的浩男,卻聽得目瞪口呆。

是的,就是這樣的開場白,同心的開朗健談和幽默感,給秋水留下非常良好的印象。

他也明白,浩男怎會愛上了這個女子。

離開了Pizza Hut,慧嵐和同心在秋水和浩男後面漫步交談。秋水問浩男:“你倆在何處結識的啊?”

“我家樓下的影視店。”

“你很有眼光嘛!”

“你也覺得她不錯嗎?”浩男轉頭看看跟慧嵐談得高興的同心,同心發現他的窺視,向他單一下眼。

“女孩子健談又有幽默感,實在很難得!”秋水說:“她開朗的性格,會使旁人感染到她的快樂!”

浩男覺得安慰,但不安感又隨即浮上來,“可是,你不會覺得她太——”

“不覺得啊!我和慧嵐也喜歡她!”秋水盯着浩男,用責怪的語氣問:“你怎會經常懷疑自己的抉擇呢?”

浩男苦澀笑一下,不懂解釋。

秋水要把他導入正軌,他問:“是不是你的朋友們一致不喜歡她,你就不與她一起了?”“……不是。”浩男放輕了聲音,“我只怕與她合不來。”

秋水知道他在想什麼,他續了下去:“你覺得她性格開朗,而你卻是個內向的人,在接下來的日子,兩人會很難相處,對不對?”

浩男合著着嘴巴默認。

“浩男,你那種“為何打波才來落雨啊”的悲觀性格,正好適合找一個像“樂天熊仔餅”般的女友,同心正好就是這種女孩啊!”秋水理直氣壯地說:“兩個內向又寂寞的人走在一起,天天談着傷心頂透的事,時而相擁對哭,那樣的戀愛可以有什麼快樂可言呢?你明知自己內向,更該找一個活潑的人來平衡生活!大家高高興興地喧嘩吵鬧,那才是戀愛啊!”

這時候,慧嵐三步併作兩步的走上前,向秋水打了個眼色,秋水識趣地退位讓賢,讓浩男和同心離開拍拖去了。

慧嵐和秋水並肩而行,看着二人逐漸遠去的背影,秋水用祈求的聲音說:“真希望,浩男這次得到幸福,上天不要再折磨他啦!”

“對啊,他經歷過幾段不幸的感情了。”慧嵐說時,也是一臉惋惜。

深知浩男過去情史的兩人,神情不勝唏噓。

只是,沒想到,一語成讖,跟浩男在一起,尚未夠一年時間,同心就去世了。

雖然,那樣說很殘忍,但秋水由很喜歡同心,變成極痛恨她。

因為,死者說走就走,什麼也一了百了,卻不帶走留下的人的深刻痛苦。

這七年來,浩男將整副心思,都放在尋找同心身上,本來性格就很沉鬱的他,總是恍恍惚惚的。

秋水想幫忙,可是他發現,作為浩男最好的朋友,他卻顯得如此的無能為力。

試過,

樂此不疲的,

做着明知徒勞無功的事沒有?

可是,

如果失去了萬分之一的希望,

人生還有什麼可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