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穿越沼澤地

她睡了很長時間,醒來時只見梅德洛克太太已經在某個站頭買好了午飯,她們吃了雞、冷肉和黃油麵包,還喝了一點熱茶。雨似乎下得更急,車站裡所有的人都穿著濕漉漉閃閃亮的雨衣。列車員打開了車廂裡的燈,梅德洛克太太喝著茶,吃著雞、肉,興致非常高。她吃了很多,然後就呼呼入睡。瑪麗坐在那裡,看著她,看著她滑到一邊去的漂亮的帽子,到後來,她自己在車廂角落裡又睡著了,雨水拍打著窗子,就像催眠曲一樣。等她再次醒來時,天已大黑。火車停在一個站上,梅德洛克太太在搖她。

“你睡得好舒服!”她說。“該睜開眼睛了!我們到了斯威特站,還得坐馬車走很長的路呢。”

這是一個小站,好像只有她們兩個下車。站長聲音粗啞、態度和藹地跟梅德洛克太太講話,發音音裡有明顯的地方口音,聽起來怪怪的,後來瑪麗才知道這是約克話。

“回來啦,”他說。“還帶來個小姑娘。”

“是啊,就是這個姑娘,”梅德洛克太太答道,說的也是約克話,並回過頭去看瑪麗。“你夫人好嗎?”

“挺好的。馬車在外面等著你們呢。”

一輛四輪馬車停在小站臺外側的大路上。瑪麗看見這是一輛漂亮的馬車,扶她上車的男僕也挺漂亮。他的長雨衣和帽子上的防雨套閃閃發亮,像任何東西(包括魁梧的站長)一樣滴著雨水。

他關上車門,登上馭者座,坐在車夫的旁邊,隨後車子便走了起來。小姑娘發現自己坐在一個有坐墊的角落裡,挺舒服的,但是她不想再睡覺。她坐在那裡,看著窗外,看見路上的一些東西,心裡挺好奇,她正前往梅德洛克太太跟她說過的那個怪地方。她根本不是個膽怯的孩子,她並沒真正感到害怕,但是對於一座有著一百個房間且幾乎全都空關著的房子——一座坐落在沼澤地邊上的房子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她感到心裡沒底。

“什麼叫沼澤地呀?”她突然問梅德洛克太太。

“再過大約十分鐘,朝窗子外面看,你就會看見了,”梅德洛克太太回答說。“我們得穿越五英里米塞爾沼澤地,才能到達莊園。這是個天色很暗的夜晚,所以你看不見多少,但是總能看見一些。”

瑪麗沒有再問什麼,而是坐在角落裡,在黑暗中等待,眼睛盯在窗子上。車燈的光線照出他們前面一點的地方,她不時地瞥見一些東西從眼前掠過。他們離開車站後,穿過了一個小村莊,她看見了刷白的小屋,小酒店的燈光。隨後他們經過了一座教堂和一座牧師住所,一個小店的小櫥窗,裡面陳列著出售的玩具、糖果和雜貨。然後他們到了大路上,她看見了樹籬和樹。在這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景色似乎沒有變化――至少對她來說是很長一段時間。

最後馬的速度慢了許多,好像是在爬山,不一會兒似乎就再也看不見樹籬,也看不見樹了。事實上,她什麼也看不見,只看見兩邊沉沉的夜色。她向前傾著身子,把臉貼在窗子上,就在這時車子顛了一下。

“嗨!我們肯定到沼澤地上了,”梅德洛克太太說。

車燈泛黃的燈光灑在看上去高低不平的路上,這條路像是從灌木叢和低矮的植物裡開出來的,路的盡頭是茫茫一片黑色,它顯然在他們前面和四周鋪展。一陣風平地而起,發出奇特、狂野、低沉、摧枯拉朽般的聲響。

“這——這不是海吧,是嗎?”瑪麗回頭看著她的同伴說。

“不,不是的,”梅德洛克太太回答說。“也不是田地和山,只不過是一英里又一英里的荒地,除了石楠、荊豆和金雀花之外,什麼也不生長,除了野馬和綿羊之外,什麼動物也沒有。”

“如果那上面有水的話,我還以為那是海呢,”瑪麗說。“現在這聲音聽起來就像大海的聲音。”

“這是大風吹過灌木叢的聲音,”梅德洛克太太說。“在我看來,這是個非常荒蕪、可怕的地方,雖然有很多人喜歡這裡——特別是當石楠開花的時候。”

他們在黑暗中不斷向前,雖然雨已經停了,風還在呼嘯,低鳴,發出奇怪的聲音。道路忽上忽下,有好幾次馬車從橋上經過,橋下是湍急的河水,嘩嘩作響。瑪麗只覺得旅程永遠沒有結束的時候,廣袤荒蕪的沼澤地像無垠的黑色海洋,她在一條乾涸的土地上渡過這個海洋。

“我不喜歡這個地方,”她自言自語道。“我不喜歡,”她把瘦小的嘴巴閉得更緊了。

拉車的馬正在往一條上山的路上爬,這時瑪麗才第一次看見了燈光。梅德洛克太太幾乎與她同時看見,並且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哦,看見那點閃爍的燈光我真高興,”她叫道。“那是門房裡的燈光。不管怎麼樣,再過一小會兒,我們就可以美美地喝上一杯茶了。”

她所謂的“一小會兒”,其實是馬車穿過林苑大門後還要在大道上走兩英里,穿過樹林(這些樹幾乎就在頭頂上),他們就像走在一個有天然拱頂的又長又黑的洞裡。

馬車駛出這個洞,到了一個明朗的地方,停在一座房子前,這座房子很長,但造得很低,好像是圍繞著一座石頭院子。起先瑪麗以為窗子裡根本沒有燈光,但是下了馬車後,她看見樓上一個角落的房間裡透出昏暗的燈光。

面前是一扇巨大的門,用厚實的、形狀奇特的橡木板做成,上面釘著大鐵釘,包著闊鐵條。開門進去是一個大廳,牆上掛著肖像,上面的人一身盔甲,由於燈光非常暗,瑪麗不想朝他們看。她站在石頭地板上,看上去像一個黑漆漆、怪兮兮的小影子,她的感覺就像她看上去那樣又小又怪,不知所措。

一個利落的瘦老頭兒站在給他們開門的男傭人旁邊。

“你帶她到她的房間去,”他用粗啞的聲音說。“他不想見她。他早上要去倫敦。”

“好的,匹契爾先生,”梅德洛克太太回答說。“只要我知道要我做什麼,我都會做好的。”

“要你做的事麼,梅德洛克太太,”匹契爾先生說,“就是保證不讓他受到打擾,不讓他看見他不想見到的東西。”

於是,瑪麗·倫諾克斯被帶上一座寬闊的樓梯,順著一條長走廊向前,往上走了幾步梯級,又走過一條走廊,又一條走廊,最後看見牆上開著一扇門,她走進了一個房間,裡面生著火,晚飯已經放在了桌子上。

梅德洛克太太唐突地說:“好了,你到了!這個房間和隔壁那房間就歸你住——你必須待在這裡。別忘了!”

瑪麗就這樣來到了米塞爾斯威特莊園,她長這麼大恐怕從來沒有感到這樣別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