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片天地没有我想的这么简单,但我确实没意料到会如此疯狂。”
“一条人命这么脆弱,世道仿佛崩坏,天地仿佛疯狂。”
杨常在说话间的功夫示意身后的武者先走,自己则留下来和面前的老人说话。
对于杨常的行为,老人并没有阻止,他甚至没有去看走进小道的一众武者。
老人的目光逐渐看向远处的田地,那原本是他耕种劳作的地方:“这把火是我放的,我烧了这里。”
“我自从十五岁那年父母去世起,我就一直在这里耕种,今年我正好七十五。”
“六十年,我在这片农田上待了六十年,我已经说不清楚这里究竟附带着我怎么样的感情,我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干什么,我只知道种地,种地,种一辈子的地。”
“当年爹娘为了让我不要和他们一样在田间操劳,曾经送我去过私塾,听过先生讲课,我幻想过自己读书中举,当一个清官、好官,也想过自己仗剑走天涯,诛杀恶人。”
“后来……王家来了,爹娘因为不愿意卖地为王家打死,我被王家人从学堂拖出来为他们种地,我没办法反抗,我亲眼看着爹娘的尸体躺在水渠旁……”
说道这里,老人家的声音不由得开始哽咽,那段早已经模糊的岁月仿佛又在他的面前清晰起来。
六十年了,六十年过去,他早已经麻木。
如果不是今日想起,恐怕他也早就忘了自己曾经的梦想,高居庙堂之上亦或者行侠仗义,为国为民。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毫无疑问,老人是悲哀的,他在最有希望的年纪因为王家失去自己的父母,打断自己的梦想,还要为自己的仇人付出自己的一生。
老人是可悲的,是这个时代的悲哀,是王家这样的大家族对于一个个乡村佃户奴役的缩影。
仿佛一个提线木偶一般六十年岁月,其中的折磨是杨常难以想象和理解的。
杨常没有去询问老人的儿子、儿媳去了哪里,他隐约觉得这又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或者说再一次摧毁老人内心的防线。
“我很懦弱,否则不会在十五岁那一年认命。”
“其实很多东西我已经淡忘了,我真的不敢去铭记什么仇恨,因为我的胆小,我甚至不敢去做任何的报复。”
“但是,我真的很希望看到王家倒台的那一天,很喜欢看到王家人也体验这种痛苦的感觉,为什么他们生来高高在上,而我便一辈子注定卑微。”
和其他越发激动而逐渐诡异、妖魔话的人不同,老人家的语气十分冷静,仿佛并没有什么波澜。
末了,他苦笑的摇摇头:“我说的够多了,我没有其他时间和你讲话,你走吧,走的越远越好,我知道你的困境,后面有东西在追杀你,我会拦住他们的。”
说完,老人家摆摆手,意识杨常离开。
杨常原本想说着什么,但是在片刻后又忍住。
在老人转身的那一瞬间,杨常看见了。
老人的身后已然溃烂不堪,苍白的头发仿佛只是长在石头上细小的绒毛,更像是有生机的恐怖之物,许多地方甚至能看到其中的空壳,毫无生机。
尸水在老人的体内堆积,最后一点点的留下,化作水渍一般的脚印。
这样的情况下,人是没办法存活下来的。
杨常没有再说什么,一下子钻进近道当中。
片刻后,断头鬼抵达,老人家被一片魔焰覆盖,仿佛化身厉鬼,朝着断头鬼而去。
…………
天亮之后,奔袭了一夜的杨常等人终于抵达了松屏城前。
在这些人当中,侥幸活下来的蔡国夏无疑是最累的。
他是一众人当中唯一一个没有练过什么武艺的,如果不是原本因为要陪王范打猎所以锻炼过身体,再加上路上时常还能有人拉他两把,否则他根本跑不到这里。
不过纵使如此,这家伙现在也基本和死狗一般,甚至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夜的亡命,其他人早已经疲惫不堪,但在生死的威胁下,没人会选择缓下自己的脚步。
“松屏城,怎么了……”
黎明的阳光照在城墙之上,在杨常等人面前的松屏城仿佛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血液暗红的痕迹在城墙上浮现,其中甚至有不少部分还夹带着些许鲜艳,大量官兵在城墙上徘徊布防,透露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
这些血是不久之前留下的,而且根据血液出现的地点可以推断,战场一度波及到了城墙,险些使得松屏城不保。
城墙下更是惊悚,大量的尸体堆积其中,一些火柴和火油从城墙上扔下,似乎准备用这种方式将尸体点燃,以减少危险。
松屏城遇到了危险,而且还不小,否则如今的城防不会这么严苛。
杨常等人的眼神逐渐颓废,甚至出现些许绝望。
原因很简单,如今的松屏城变成这个样子,对于外来者的态度绝对不会有,面临杨常等人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好局面。
被挡在城门后是一件很可能的事情。
思考了一会,杨常的声音进入蔡国夏的耳中:“蔡伯伯,我们接下去能不能进城就看你的了。”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蔡国夏当即蒙圈:“看我的?贤侄你这是什么意思,如今二公子死在荒野外,我和他一起出城,一定会背负直接责任。”
“老爷不把我杀了都是我的福分,我还有什么地方能够帮得到你。”
从蔡国夏的语气中,杨常听出了无尽的叹息和无奈。
蔡国夏的叹息杨常当然能够明白,通过王家慢慢往上爬是蔡国夏过去的努力,他的一切卑微和付出都是为了攀上王家,攀上王范。
现在王范死了,虽然和他没有关系,但王家依旧不会放过他,先不说日后还能不能继续在王家做事,他这颗脑袋能不能保留下来都是另外一说。
在松屏城,王家这样的大家族内也有自己的一套家法,如果王老爷子真的要杀他,就是官府也不会出手管理。
“不,王范还没死。”
杨常的声音在蔡国夏的耳边响起,如同一声惊雷般炸开。
他下意识回复道:“二公子不是死在了你我面前,他的脑袋后被拿诡异……”
说着,蔡国夏突然一愣,深呼吸道:“你的意思是,瞒骗本家?”
王范确实死了,但是这件事情刚刚发生一个晚上,身处松屏城内的王家还来不及得到消息。
谎称带有王范的消息,城门就不会是他们的阻碍。
“那些溃逃的王家护卫会回来的,我们瞒不了多久……”
“不对……不对,大公子!”
仿佛是抓到了生的希望,蔡国夏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大公子与二公子矛盾极深,早在我出来之前大公子就曾经派人来让我暗算二公子。”
“这是一个机会,如今老爷在病床上不能处理家族事务,王家的事宜早就被几位少爷掌握,事情还有转机。”
如果是那位王家老爷知道王范的死讯,当然是怒不可遏的寻找凶手。
可大公子不同,王范本就是他们的敌人,大家只是一个爹而已,又不是同一个妈生的,自小就明争暗斗,你王范一个纨绔弟子不想想花天酒地居然想争起家产?
死了就认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