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结婚
- 右边是太阳,左边是月亮
- 沙枣树林
- 3477字
- 2021-04-01 12:30:36
明天办婚礼,从这天下午到晚上半夜,五爷家院子人来人往,忙忙碌碌,煮肉的香味飘过半个村子,张屠夫办自己儿子的事,拿出多年的手艺,他精明、周到、麻利、能干,席面上的事情没有个挑的,对于灶头的烹饪和各项准备工作,他颇感满意。面和好了,米淘洗净了,土豆和萝卜丝丝子煮好了,大灶里烧着硬柴,鼓风机吼得呜呜的,火闪烁着飘着红蓝的舌头,锅里笼罩着一团白气,而木质的锅盖便不停地被沸水掀得突突突地响,来帮忙的亲戚和打下厨的人聚在锅台前,手忙着,腿勤快着。五爷转了几圈,觉得心里很暖和,他舒了一口气,站在台阶上审视了一下院子里的安排,样样称心。老伴大活帮不上,拿一把笤帚,躬倒身子,把上房和新房里的屋地细心地打扫了一遍。窗子上的窗花已贴好了,新房里挂满了拉花,对联还没贴,双喜还没贴,可屋里屋外已有了喜庆的气氛。他禁不住捋着胡子笑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村里老榆树上的大喇叭唱起歌子,都是些老掉牙的歌,《在希望的田野上》歌词:
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
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
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
一片冬麦(那个)一片高粱
十里(哟)荷塘十里果香
哎~咳哟~嗬呀儿咿儿哟
咳!我们世世代代在这田野上生活
为她富裕为她兴旺
我们的理想在希望的田野上
禾苗在农民的汗水里抽穗
牛羊在牧人的笛声中成长
西村纺花(那个)东岗撒网
北疆(哟)播种南国打场
哎~咳哟~嗬呀儿咿儿哟
咳!我们世世代代在这田野上劳动
为她打扮为她梳妆
我们的未来在希望的田野上
人们在明媚的阳光下生活
生活在人们的劳动中变样
老人们举杯(那个)孩子们欢笑
小伙儿(哟)弹琴姑娘歌唱
哎~咳哟~嗬呀儿咿儿哟
咳!我们世世代代在这田野上奋斗
为她幸福为她争光
为她幸福为她争光
喜气洋洋,唱出了当时人们的心声,听着舒坦,浑身过瘾。五爷院子里,本家亲戚早早的来了,老人们蹲在炕上围着五爷抽烟谝传,露着没牙的嘴笑着,小的们坐在门口和板凳上,更多的站着拉话。农村的风俗,盖房子,婚丧嫁娶都这样,人们淳朴和善,睦邻友好,自给自足,村头村尾,鸡犬相闻,干活、吃饭、抽烟、谝传、串门子,喜欢聚在一起,有人气,正是王阳明倡导的那种活泼泼的景。结婚也是这规矩,没有现在的婚礼公司,也没有外人,都是亲邻相帮,不花钱。过事之前,村里亲戚都会不请自到,事主先把亲戚好好待承一下,有句话说:过事就是过亲房哩。亲戚们给你帮衬,就是你的人缘好,面子大,天大的事儿就顶着过了;亲戚们不出力,让外人笑话,能把你难心死,正像乡里人骂人最狠的一句话:“你个老不死的,不活个人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活成个独人,将来死了,没人抬埋你,喂狗去”。五爷家亲戚全来了,他欢喜的很,给来的亲邻们亲自敬买来的卷烟,还是当地有名的乒乓牌,是平时干部领导才能抽到的那种,有人接上还舍不得抽,放在鼻子下嗅嗅,夹在耳朵上。张屠夫热情地招呼,安排活路,各人的干事:总管的,迎亲的,助香的,执席的,放鞭炮的,敬烟接人、端盘子的,熬茶热酒的,都有活干,也很周到。亲戚们到齐,安排己定,接下来是一切严肃而重要的事项,婚礼之前,要敬神位和列祖列宗。执事早已堂屋的方桌上放好神牌和袓先遗像,没有像的有画,没有画像的写名字,将宴席的菜品摆供了一桌子,五爷带头,用双手単了燃着的木香,作三揖,恭恭敬敬将木香插在香炉里,然后领着众亲族磕响头,拴柱身穿新衣,是重点,磕了九个响头。
人们在院子里忙出忙进,院外的村巷上,则有一群小不点儿的娃儿活蹦乱跳地玩着,等着那鞭炮响,捡拾没响的哑炮和大人散发的喜糖瓜籽。在那个没有电影、电视的年代里,农闲时节,黄河岸边的乡下人,让现在人搞不懂的是,那时候他们玩的那些花鼓灯和锣鼓、玩狮子,没有多少新意和艺术性,农活清闲的日子里,乡亲们都喜欢跟着社火演出队伍跑,他们演到哪里,百姓就跟到哪里。百姓们百听百看不厌,看灯听锣几乎成了唯一的娱乐活动,只要村子里鞭炮锣鼓一响,婚丧嫁娶,人们会自动跑来凑热闹。村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肉香。接亲的己早到菊花家里,吃迎亲面,给菊花净面化妆。张屠夫分派着席面,共多少流水席,每桌几荤几素,娘家重要亲戚,本家头面人物,村上的头头脑脑,第一面席上要多加几块红烧肉和几个丸子,第二面如何待成,到最后的流水席,要把上席没吃完的如何利用,每个碗里苫几片肉,上那些菜,让村里不沾边的、不入流的、娃娃们如何吃饱。这阵子正指拨着几个本家侄女侄媳妇子,放碟子摆碗,肉放多少,菜如何搭配,菜上面的肉咋么咋么苫显得扎势,而肉上面的汤咋么浇才合不同人口味。拴柱什么也不干,前天理了发,昨晚沐浴,全身洗干净,今天穿着一身簇新的保安服,显得威武英後,比当兵的还飒姿英爽,比公安洋气,比干部的四个兜口袋更气派,一幅朝气蓬勃的样子。他一出来,大家眼睛为之一亮,好像在哪儿见过这阵势,对了十大元帅吗?有个年龄比他大的亲房嫂子开玩笑,“哟,这是大将军吗?你这身盖了,扬威耀武得很。”众人也觉得是这样,都称赞着笑着。
这个地方没有轿子,过去也没有车,借了大队的手扶拖拉机迎新娘。其实一个村子就几步路,主要是为了个扎势和仪程。菊花身穿大红卦子和青蓝色裤子,头顶绣着“囍”字的大红盖头,被伴娘引上拖拉机上坐着,有本家两个亲戚和迎亲的坐着围着她,拖拉机冒着黑烟,“突、突、突”地大声响着,猛的启动,缓缓走着,后面跟着吹鼓手和送嫁妆的,唢呐吹奏出《喜鹊登枝》《喜洋洋》,喜庆的欢乐乐曲伴着拖拉机的突突声,冲散了死巷僻角的寂静,顿时喜庆热闹起来。到了拴柱家新房门口,唢呐声再次高八度响起,执事大声喊着:“到啦!亲戚乡邻欢迎!”接着鞭炮噼里啪啦地燃放起来,执事又喊:“放三响炮,鸣礼!”这时怪事出现了,那二脚踢不往空中飞,径直向手扶拖拉机冲去炸响,把开车的惊的差点掉下去,执事过去就给了放炮手一个耳光子,骂道:“X你妈,连个炮都不会放”。第二个炮响,也没有往天上飞,径直朝贺礼的人群中平直蹿来炸响,人们躲着喊着乱糟糟一团,放炮的手抖着,腿颤着,嘴里结巴的:“我、我我…”说不出话来。执事生气地上去踢了他一脚,接过来亲自放第三炮,更晦气,那炮飞向新房窗户炸响,把那个贴的红喜字炸得粉碎。人们在惊恐之中又开始窃窃私语:“听说这房子盖的时候挖出太岁,今天又这阵势,怕是不对劲吧”。就差说出不吉利的话来。执事经验丰富,会收拾场子,喊着“亲戚们、乡亲们,现在的炮质量有问题!”负责迎亲的女人上车扶下新娘,踩着炮仗炸碎的红色碎纸走来。翠花、秋子、菊花的同学,从纸袋里掏出喜庆的东西,向新娘的头上身上撒去,边撒边念叨,“大鬼小鬼都走开,富贵子孙带进来!日出东方,赫赫阳,邪崇走开,平平生安!……”
礼仪开始,内容简单,宣读结婚证书,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然后回老房子吃席。
贵堂村长领着村干部,前来道贺,这是给五爷面子,村官不大,却也治下有七八百口人,不是任何一家的婚丧嫁娶都凑热闹,五爷在这个村子人缘好,行善助人,德高望重,人家才主动上门,五爷连忙请进屋,席设在堂屋的方桌上,自然是贵宾,五爷和张屠夫敬烟递茶,菜也立马上了桌,村会计王明爱喝酒,嚷嚷着:“提酒,倒酒,今天我把张屠夫灌翻”。张屠夫脸上被抹了锅底黑灰,耳朵上吊了两个大红辣椒,十分滑稽,笑哈哈地说:“我今天先敬你三杯,我还在整席,看我明天把你个狗日的收拾了”。五爷陪着,屋里和院子一共摆了十五桌,这时候,头一股子客人已进了门,坐了第一遍席,亲戚和有头有脸有势利,能拿出手的,多是被面子、暖瓶,像帐子样挂在显耀处,一般的都是五到十元的行礼,在大红纸上记着。头一股子来的都是些远些的亲戚:三姑六姨,带着全家大小,随便得很,就像走进亲戚一样,娃娃们在大人的暗中吩咐下,一个一个贼一样亮着眼睛四散分开,在厨房里,在小房里,旮旮旯旯寻吃拿摸,烟、酒、瓜籽糖,往口袋里塞,有些还偷拿红烧肉、来板子、炸面蛋蛋。五爷的老伴四处盯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翠竹的脸被油印泥抹得通红,头发上还系着不少烂菜叶子,像个夜叉,一边安排着几个管糖果管装碟子的侄子,“看紧看紧,一边拉过秋子说:“你看紧,你姨夫娃再抓葵花的话你就掏回来,还有丸子,特别是盆里的丸子再不能叫拉扯了。”家里过事,也是亲戚捞吃的装口袋的时候,趁火打劫就是这个意思。厨房和院子里就得有个攒劲的精明负责人,得看紧点。这时第一拔席己完,执事根据年龄辈份和亲疏远近安排第二席,村上王会计已经喝着醉醺醺的了,加上冷风一灌,臭嗝便连珠炮似的从嘴里一个接一个往出吹。他一进门就醉话喧天:“闪开闪开,叫咱们看一看新媳妇子。”说着,一步跨到新媳妇跟前,“两口子,快亲个嘴,亲一个嘴十块钱。”说着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十元钞票,给了新郎官,算是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