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志
一个村子,需要有些什么基本构成呢?现在想来,池塘是第一个。一年四季,雨量总是不均匀;秋收之后,农民要种红薯,即便不种,也是不会再去倒弄田地了,冬天又实在太冷了。所以,每年春季播种的时候,灌溉都是靠鱼塘储水。在我小的时候,家里有一个鱼塘的同学,他都是比较牛气的,从小就见到别家的父亲来求水。储水功能对于鱼塘周围的农家来说,其实是福利,从来没有用钱衡量过用水的多少,农村人靠十个鸡蛋,一包烟来摆平事情。对于鱼塘的承包者来说,养鱼才是生财之道,我同学在学校能够使几个钱,大致也是从这里出处。
家乡的鱼塘一般是有两个塘洞,水量达到一定水位之后,会从里面流出来。我家的水田就挨着鱼塘,这个时候,我总是用几个簸箕接在缺口上,不用一个上午,就有几斤的鲫鱼。但是鲫鱼的肉很少,加上很少的猪油,吃一段时间就腻了。承包鱼塘的同学家的墙上门上,贴着的一排排的鲤鱼尾巴,父母实在扛不住我经常的诉求,总算在鱼塘打捞的时候买了一条鲤鱼。我已经记不起当时吃鱼的滋味了,只记得当时为了把鲤鱼尾端正的贴在门上,父亲尝试贴了好几次。
鱼塘打捞其实也是一门学问,先放水,等到看到里面鱼儿开始跳起来的时候,就开始捞鱼,基本上是鲤鱼、白鲢、花鲢、草鱼之类。大鱼捞的差不多了,继续放水,最后鱼塘水基本干了,好一点的鱼都没有。四周的邻居也就可以进到鱼塘捞一捞小鱼,摸泥鳅、黄鳝,如果运气够好,也有甲鱼。那个时候黄鳝还不值钱,也没有什么壮阳的说法,基本上回家都给猫吃了。到了晚上,猫在就外面大声惨叫,现在想来,或许并非传言。
在八十年代的农村,煤是很贵的,我们家每年都靠后山的树林砍柴,树林里面都是些不能成材的树,除了燃烧自己,似乎也没有第二个用途了。不过也不能绝对,偶尔碰到一个老树头,里面有一些我们叫做“老木虫”的一条一条的,白白胖胖,在火上烤了以后,散发出特有的木香,这个就是小时候烧火的最大期盼了。
在附近,我家的优势就是一片果林,荔枝、桂圆、香蕉、橙子。荔枝树在我家门口,树丫伸展很开。在主干的枝头,有一根较大的分支,我能够很麻利就爬到那边。只要轻轻探出头来,我就能看到厨房门口,父母不在家的大部分岁月,都在这棵树上度过。
离开村子已经十八年了,同城市生活时间,刚好各一半。
从家乡发过来的消息,同学高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同学结婚了,老人离开了;农村不用交公粮了;农田里杂草已经过人高了;池塘也干了;树林里的树都砍去修房子了。
他们都望着我笑,今年夏天团队活动到了同安顶顶村后,我开始到处跑,可以说是上蹿下跳。这里其实就是个农家乐风景区,水泥路,池塘里面满满的清澈的水。池塘的一头,一个水龙头一直在流着。服务生介绍说,老板还花了几百万买了个净化水的设备,保证饮用水的干净。同事说是吹牛,我其实有一分相信。一脚就陷下去的路、浑浊的池塘、树上各种咬人的虫子、树林里的黑压压的毛虫、还有蛇,都消失了。这似乎就是一个记忆净化过的村子。其实,这里最合适放心的奔跑。
摄于同安顶村
摄于同安顶村
父亲
记忆中的父亲,总是与物质匮乏有关。小时候父亲经常晚上不在家,因为我们是单身独户,容易被贼惦记,所以母亲晚上都不会关灯,时不常还让舅婆到我们家作伴。那个时候我经常问母亲,“爸爸去哪儿了”,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走亲戚了,直到成年后我才知道。
“一捆废材能卖几个钱?”
我问过父亲,他告诉我。
“几毛钱吧。”
这么多年,父亲念叨最多的记忆也就是当年上山捡柴的时候的事情。有一次跟两位舅公一起进山回来的路上被发现了,山上的人放狗出来咬,还带了火药枪。慌忙之中,他们三人走散了,父亲躲在蕨草丛中,先是枪声,幸好不是朝向父亲躲得方向袭来;接下来是几条狼狗疯狂的叫声,越来越近,当时父亲连气都不敢出;狼狗走了以后,山上的人又将大石头从上面推下来,有一块大石头几乎从父亲身上碾过;这样一直到下半夜,父亲才跑到到赤水河边。因为一夜的追打,路上到处都是逃跑扔掉的一捆一捆的木柴。父亲当时顺带捡了两捆扔到河里,绑扎起来当成竹筏,他站在木柴上用一根竹竿划回来。也正是这个事情,成了他一生最为恐惧的回忆。
“那个时候天有点麻乎乎的亮,有点点月光,我用一根竹竿划着水,恍惚水里有个人。我把竹竿往下一推,人又不见了;我提起竹竿,又恍惚见到那个人。”
“鬼吗?”
“当时我以为是水鬼,直到天完全亮了才发现,是那捆柴在水里勾上了一个淹死的人。”
自那以后,父亲再也没有上山拣柴。之后就跟着表舅学加工石头,父亲手也很巧,很快就学会了。
因为手巧,我们家换了新的石灶头,迷信的母亲一直认为正是因为这个新的灶头,我们家运气好起来了,可能就是“好兆头(灶头)”吧。但是,那个时候我其实对于这个事情是没有感觉的,唯有记得大约三十年前的时候,家里有一包预备过年的酥心糖,是用来除夕同长辈们一起吃的,但是我早就迫不及待,父亲心一慈软,轻轻用刀割开封口,非常小心翼翼,塑料袋一点都没变形,就取出来两颗。然后再点亮煤油灯,将封口里面夹上竹片折起来,靠近灯,来回慢慢的烤,最后看起来似乎没有开过,我很感谢过去那些中国粗糙的包装工艺,现在可没有机会了。
摄于家门口
父亲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