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回到家里,已经很迟了。奶奶一瞧见我就问:
“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家来?饿坏了吧?”
“嗯,才饱呢。”我一面回答着,一面往我自己房间里走。
我很不定神,觉得有一大串极其复杂的问题叫我去想。我连奶奶说了些什么也没听清楚——她老是那么叨叨唠唠的。她似乎在那里催我吃饭。接着又说爸爸今天下班以后还得开会(爸爸是星期四休假)。她一面盘着腿坐在床上补着袜子,一面隔着墙跟我说着话。后来她还提到了一些别的什么事,谁也听不明白。
“喂,喂,”我压着嗓子喊我的宝葫芦,“到底是怎么回事?”
奶奶可又叫:
“小葆,菜给你闷在屉里哩,看还热不热……”
“我吃过了,奶奶。……喂,喂,宝葫芦……”
“哪儿吃的?”奶奶又刨根问底的了。
“在同学家……喂,那些金鱼是怎么回事,啊?哪来的?”
宝葫芦在我兜儿里响了一阵,才听得出它的话声:
“你甭问,你甭问。”
“不能问吗?”
“你要什么,我就办什么。你舒舒服服享受着就是。你不用伤脑筋去研究这个。”
“可是……”
“小葆你跟谁说话呢?”奶奶又在间壁嚷。
我吃了一惊,我心里说:
“我跟谁说话?唉,奶奶,这个人您才熟悉呢。可就是不能告诉您!”——可是我当然不能这么回答。我只说:
“没有谁。我念童话呢。”
“哦,你妈来了一封信,小葆!”我听见奶奶下床走来了,“看我这记性!想着想着就忘了。你妈说明儿回来不了,又得耽搁几天呢。”
不错。妈妈给我们的信上写着,她还得去跑两个区。她还问我考了数学没有,成绩怎么样。
我匆匆忙忙读完了信,就往桌上一放。可是我越有心事,奶奶就越啰唆:
“呃,小葆,这是什么字?我好像没学过。你刚才念的我没有听准。”
“哎哟!真是!”
“你又跟你同学打架了吧,那么大的气?”
“没有,奶奶。都是您——您老是不按时间做事。今儿是星期日,可还老是让我给您上文化课。您一点儿也不管人家有没有工夫。我星期二还得考数学呢。”
她老人家这才走了,一面嘟囔着,“这孩子”怎么怎么的。可是一会儿又打回转,拿走桌上的信——一眼发现了我那一桶鱼,又高兴了:
“哟,哪来的这么些金鱼?”
“嗯,金鱼。”
“那得有一个鱼缸,把它们好好儿养起来。”
“嗯,得有鱼缸。”
奶奶一转背,桌上就忽然出现了一个挺大的玻璃缸——也不知哪里来的水,溅得桌上都有水点,好像有谁扔进了什么东西似的。几条金鱼就在缸里游了起来。
嘿,这个鱼缸也真来得太性急了!——幸亏奶奶没瞧见。奶奶大概又回到了她那“炕上”(她老是管床上叫“炕上”),嘴里还跟我说着话。她担心妈妈会冷,因为妈妈出差的时候忘了带她那件毛背心。
“总是忙忙叨叨的!”奶奶又叹了一口气。
她又惦念起妈妈来了,我知道。
要是以前——不说很远以前,就说今天上午吧,那我一看到妈妈这么一封信,心里就会嘀咕:“干吗又不能按期回来?工作进行得顺利不顺利呀?”老实说,我也想念妈妈,不过表面上不给露出来,因为我又不是女孩子。
可是今天我忙得很,没工夫去想家里的事。我连妈妈的来信也来不及细细地看。我脑子里还乱七八糟地塞满了许多东西,腾不出空儿来想妈妈了。
我想着今天一天的奇遇,又叫人高兴,又叫人糊涂。
“嗯,我真得静下来,好好儿动动脑筋。”我刚这么约束住自己,一下子我又想起了老大姐——“她能相信我吗?她不疑心我是吹牛吗?”
我瞧瞧金鱼。金鱼瞧瞧我。我说:
“哼,都是你!”
忽然——不知道是由于光线作用呢,还是怎的——金鱼们一个个都变大了。它们都睁着圆眼盯着我,嘴巴一开一合的,似乎在那里打哈哈。有一条金鱼把尾巴一扭,一转身,就有一个小水泡儿升到了水面上,“噗儿”的一声。接着又是那么一声。听起来有点儿古怪:好像是说一句什么话似的。
“噗儿……葆,葆……”
“啊?”
“葆……王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