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卒年小考

关于蒋平阶的生卒年,史书未有明确记载,后世诸家所言亦不可确证,故施蛰存先生云“其生卒年不可考”施蛰存:《蒋平阶及其〈支机集〉》, 《词学》(第二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224页。。有人推测他生于1615年,卒于1714年,享寿百岁,实不可信邢砚斐:《华亭一平阶,云间翱大鸿——几社成员蒋大鸿生平考略》, 《松江报》2013年2月17日第八版。。有人言其生于1616年,卒于1714年,也无从考证毕义星、毕红星、毕江军著:《毕氏进士》,山东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576页。。甚至有人称其出生于1616年12月27日辰时,卒于1714年之后,却无任何举证,难以置信冠元:《和谐风水——玄空操作实务》,中国商业出版社2010年版,第223页。此说法或出自民国抄本《蒋氏家藏地理抄稿传家阳宅得一录》,其书前有《誓单》云:“皈真传道弟子蒋元柯本命万历丙辰年十二月二十七日辰时生。”但《誓单》随后又云“大明万历八年九月初五日立”,所录时间前后矛盾。《传家阳宅得一录》一书,传为蒋平阶所著,但此书前《誓单》或为伪造,或此《誓单》之蒋元柯与蒋平阶并非一人。。有人推测他生于1623年左右,陈雪涛:《阳宅心要》,武陵出版社2007年版,第26页。还有传其生于1620年,卒于1714年,等等,大多以讹传讹,并无实据可查。

据陈子龙门生、蒋平阶同门王沄所写《蒋侍御大鸿平阶》一诗小注中,云:“先师门人,年七十,客死会稽。杜陵,其别字也。”[清]王沄:《王义士辋川诗钞》,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0页。钱海岳《南明史》亦明确记载,蒋平阶享寿只有70或者71,并未至百,云其“卒以道士服殓,年七十一”钱海岳:《南明史》卷四十五《列传》第二十一,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五册第2175页。。可见蒋平阶享寿大有可能为70或71。但这一记载在后人所撰的相关文章中,竟然被有意无意地遗忘了如邢砚斐所作蒋大鸿生平考略,引用《南明史》中蒋平阶诣福京、弹劾郑芝龙、入太湖军、黄冠亡命等事,却偏偏没有提及“年七十一”的记载。。此种遗忘或出于疏忽,或是民间术士为了神化蒋平阶而刻意为之。

故而蒋平阶生卒何年虽然没有明确的记载,但如果确定了他的寿年,再根据相关史料,大致可以推测出来。

《清史稿》涉及其生卒之年,仅一句话:“平阶生于明末”赵尔巽等撰:《清史稿·列传》二百八十九《艺术》一,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3553页。。《绍兴府志》载:“明末华亭夏允彝、青浦陈子龙主几社坛坫,招致海内文人,见平阶,大惊,亟邀入社……康熙十七年,朝廷开史局,征博学鸿词,故人欲为平阶地,亟驰书止之。……遗命葬若耶之樵风泾。” [清]李亨特等:《重修绍兴府志》卷六十三《人物志》二十三,乾隆五十七年刊本。《华亭县志》载:“嘉善籍诸生,崇祯间,在几社有声。乙酉亡去,赴闽……闽破,服黄冠亡命。假青乌术,游齐鲁,转徙吴越,乐会稽山水,遂止焉。卒,遗命葬若耶之樵风泾。凡天文、地理、阴阳、历数之书,洞究无遗。尤谙兵法,时遇权阉,未展所学,晚益精堪舆。康熙间,有欲以博学鸿词荐者,大鸿亟止之。” [清]杨开第修、姚光发等撰:《重修华亭县志》卷十五《人物》,光绪四年刻本。《松江府志》载:“明诸生,年十八,从陈黄门游,……晚业堪舆,精其术。” [清]宋如林等修,孙星衍、莫晋等纂:《嘉庆松江府志》卷五十六《古今人传》八,嘉庆戊寅年刻本。《静志居诗话》云:“蒋雯阶,字驭闳,更名平阶,字大鸿,嘉善县学生。”[清]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卷二十二,扶荔山房嘉庆己卯年刻本。

上述史料所载情况基本一致,应该能确定蒋平阶出生于明末,诸生,早年入几社,十八岁师从云间大儒陈子龙。后从事反清义举,兵败后以黄冠避世,以青乌术自给,康熙年间辞博学鸿儒科不就。若按《南明史》和王沄所记载,蒋平阶70岁或71岁卒于会稽。

“几社”,为陈子龙等人于崇祯二年(1629年)创建,其含意为“几者,绝学有再兴之几,而得知几其神之义也”[清]杜登春:《社事始末》,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3页。。《社事始末》对“几社”几次重大的活动和参与人都有着较为详细的记载。其中值得注意的有:壬申(崇祯五年,1932年),王沄入几社,几社有《壬申文选》,以及《几社会义初集》选百人之文。甲戌(崇祯七年)及乙亥(崇祯八年),陈子龙、夏允彝下第,专事古文词文会。丙子(崇祯九年),几社刻有《几社会义二集》,戊寅(崇祯十一年),刻有《几社会义三集》,己卯(崇祯十二年),刻有《几社会义四集》,杜氏谓此时“几社人才辈出,非游于周、徐、陈、夏之门不得与也”。庚辰(崇祯十三年)及辛巳(崇祯十四年),几社刻有《几社会义五集》。壬午(崇祯十五年)冬,“周宿来先生茂源,与陶子冰修、蒋子驭闳雯阶、蔡子山铭岘、吴子日千骐、计子子山安后改名南阳,集西郊诸子为一会,有《雅似堂》之刻”。癸未之春(崇祯十六年春,1643年), “余与夏子存古完淳,有西南得朋之会,为几社诸公后起之局。诸社文会,悉来敦请,皆谢绝不与”[清]杜登春:《社事始末》,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9、10页。。王沄则在《越游记》中提及:“予遂以癸末春适越……我乡戚以游览至者……周宿来也。周子与蒋子大闳,先予从越游者也。”[清]王沄:《王义士辋川诗钞》,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746页。此处“蒋子大闳”即蒋平阶。师陀先生认为:“陈子龙当时任绍兴司李(即司理)。大约他于崇祯十五年又到绍兴,作为陈子龙的客人,并听刘宗周讲学。”师陀:《蒋平阶诗稿杂谈》, 《师陀全集第五卷》,河南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474页。陈子龙《自谱》原注云“先生为司李时,乐引后进”,从另一个层面可佐证蒋平阶极有可能在此时正式拜入陈门。

故以蒋平阶年18(或虚岁18,实岁17岁)入陈门,并留出刻集所需的时间,其入陈门最早为己卯年(1639年),最晚为壬午年(1642年),推算出生年为1621—1624年。

另外,蒋平阶在崇祯十年至十四年,作为长乐知县夏允彝的随从人员南下福建,参与海防。其间,蒋平阶与陈子龙有过通信。陈子龙给他的一次回信中说道:“前读手书兼诸诗文,知足下文词玮丽,日新富有,真翩翩才良也。……南驿至,得所寄荔枝,启甕芬发沾手,掇噉甘香经日。……仆近益荒惰,承索新制,令人赧然。”[清]陈子龙:《与蒋驭闳书》, 《安雅堂稿》卷之十八卷,北大图书馆藏明末刻本。从此信中,可以得知蒋平阶从福建给陈子龙邮寄了荔枝,并向陈子龙索请诗文。陈子龙对他也表现出爱才、亲近之意。从信的语气来看,蒋平阶与陈子龙的关系应该已经比较熟悉了。假设此时蒋平阶已经入陈门,从时间上来推算,其生年则为1621年,与上述推测接近。不过依“仆近益荒惰,承索新制,令人赧然”等句,蒋平阶与陈子龙此时的关系,更似亦师亦友之间。

另外,南开大学馆藏珍本《迦陵词稿不分卷》中也有着重要的线索。该珍本有史可程、蒋平阶、尤侗、吴琦跋,为确认蒋平阶的生年留下了旁证。在第二册目录后有《陈其年词集序》,序文作于康熙十六年(1677年),撰者落款为“同学友弟蒋平阶大鸿撰”。序文后有“蒋平阶印”白文方印,“大鸿”朱文方印。[清]陈维崧:《迦陵词稿》,南开大学图书馆馆藏手稿本。依其文意,同时参考陈维崧与蒋平阶之交游经历,可知蒋平阶或与陈维崧年岁相仿,或略比陈维崧稍幼,就算稍长于陈维崧,亦相差无几,而陈维崧生卒年为1625—1682年,参见:马祖熙《陈维崧年谱》,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周绚隆《陈维崧年谱》,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等。以此计算,兼顾前面所说的各时间点,则蒋平阶生年可以后推至1625年左右。

有人认为,蒋平阶“十八岁遇陈子龙,并获邀入几社,开始师事陈子龙”:“大概是崇祯十四年,即一六四一年,明王朝已接近瓦解,蒋大鸿,那时还叫蒋雯阶或蒋驭闳,南游福建,作为长乐知县夏允彝的客人。其时陈子龙《与蒋驭闳书》中说:‘前读手教及诸诗文,知足下文词瑰丽日新富有,真翩翩才良也’……因此,推算蒋大鸿生于明末之一六二三年间,即明天启四年。”陈雪涛:《阳宅心要》,武陵出版社2014年版,第25—26页。这种计算虽近事实,但将蒋平阶南游福建、陈子龙回信以及蒋平阶拜陈子龙门下的时间全部笼统地界定为1641年,稍显粗略。

有人以为蒋氏应出生于1614年或1615年,计算方法以杜登春《社事始末》载壬申年(1632年)几社“扩至百人”, “同郡少年后进争师事之”,故以此“壬申年”为蒋氏入陈门之时,并据蒋氏“年十八,从陈黄门游”,得出蒋氏出生于1614年或1615年。然细读杜氏《社事始末》,壬申年《几社会义初集》扩至百人,杜氏详细列举50余人(包括王沄等人),独不见蒋氏之名。以平阶当时之名望、与杜氏之关系,杜氏不可能不知;若与会,则不可能不列举。因此,蒋氏入陈门应不在壬申年,以此为时间节点推算蒋氏出生于1614年或1615年并不可靠。

从上述资料推测,蒋平阶的生年最早为1621年(最晚为1625年)。至于蒋平阶的卒年,据《南明史》和王沄所载,以71岁计算,应该在1692年左右(最晚为1696年左右)。

另外,《地理录要》有蒋氏序文云:“岁在己亥日月会于玄枵之次中阳大鸿氏题于会稽之樵风泾”[清]蒋大鸿:《天元歌原序》, 《地理录要》,嘉庆壬戌年刻本。,可见蒋平阶在1659年已开始以青乌术自给。《传家阳宅得一录》书后所记:“岁在丁巳六月蒋平阶大鸿氏撰”[清]尹有本辑:《传家阳宅得一录》, 《四祕全书十二种》,嘉庆丁卯年刻本。,可知蒋平阶在康熙十六年(1677年)尚健在。再如《地理辨正》记载:“辛酉华亭蒋平阶大鸿氏敬告”[清]尹有本辑:《地理辨正补义五卷》, 《四祕全书十二种》,嘉庆丁卯年刻本。,可知蒋平阶在康熙二十年尚健在。

关于蒋平阶最晚的事迹,是据称为姜垚所著《从师随笔》之记载:“沈孝子,东关人,亲死下葬,地师为之立辰戌兼乙辛山向。夫子与余过此,孝子抚棺大哭,其状甚惨。师询观者,知其孝行,为之立乾巽向。葬后十年,孝子以商起家,积资十余万,生子数人,皆容貌魁伟聪明过人。葬时为上元甲午年春二运。”[清]姜垚:《从师随笔》, 《沈氏玄空学》,中央编译出版社2011年版,第486页。《续水龙经》第二卷《序》亦载其康熙五十三年归乡里,于焦山寺遇虚无上人得《水龙》一经之事:“壬辰岁,……荏苒不觉有二年矣。后计归乡里,渡长江至金焦之间,时薄暮,狂风大作,骇浪千尺,如金蛇万道,茫然无计。夕泊焦山寺前,闻有虚无上人者,乃丛林中一了道师也……今与余作竟夕谈,深知余于阴阳之理,尚克讲求,遂慨然授之。”郭景纯著、蒋平阶辑:《水龙经》,海南出版社2003年版,第335页。若以此计算,则康熙五十三年(1714年)蒋平阶仍然健在。按照其寿年70或71计,逆计之,则蒋平阶出生于1643年或1644年。这明显与其生平事迹不合。如果以1625年开始计算,康熙五十三年蒋平阶寿年已有90,则与史载享寿70或71不合。若《从师随笔》和《续水龙经》记录正确,则王沄所记和《南明史》所载其寿年有误,否则《从师随笔》和《续水龙经》所说有误。未知孰是孰非。

综上,对蒋平阶的生卒年,一个比较合理的推断是:蒋平阶出生于1621—1625年之间,其在16岁左右陪同夏允彝南下福建,习海防,准备建功立业。在此期间,与陈子龙书信往来,愿拜入陈门。崇祯十四年,蒋平阶从福建返还,大约此时正式拜入陈门,其文章在崇祯十五年入选陈门的《雅似堂》之集。以《南明史》和王沄所载其寿年71计,最晚卒于1696年左右。依《从师随笔》记载及《续水龙经》之序,则康熙五十三年蒋平阶仍然健在,其寿年至少逾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