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双循环与中国经济发展新阶段

樊纲

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副会长

中国(深圳)综合开发研究院院长

2020年以来,习近平多次强调要加快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加快构建新发展格局顺应未来世界经济和中国经济发展趋势,符合中国经济发展方向,是中国经济发展迈入新阶段的必然选择。

推动国内大循环要避免陷入误区

双循环的提出有它的特殊背景,即美国退“群”,实行单边保护主义,破坏WTO(世界贸易组织)机制,对中国发动“贸易战、科技战、经济战”等,对中国实施“断供”,以及所谓的“脱钩”“去中国化”等,这使得我们的产业链存在断供风险,国际循环不畅。为应对国内外形势结构性转变,我们要更多依靠国内循环,利用我国的超大市场,把潜力充分发挥出来,拉动供给,创造需求,使我国经济进入更好的良性循环。

在这方面,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做。

第一,必须坚持扩大内需。

从统计数据看,国内销售产值的增加值在GDP(国内生产总值)中的比重为85%,而出口尽管总额较大,但其增加值在GDP中的比重仅为15%左右。因此,我们要充分利用14亿人口的经济增长潜力和大市场优势,把各方面的需求调动起来。

其一,激发消费潜力。传统一般消费品制造业仍然具有巨大的潜力,2019年,我国人均GDP已突破1万美元。根据经济学方面的分析,1万美元通常是一个坎儿,达到1万美元,人们便开始高消费。这种高消费不是很奢侈的消费,也不是比发达国家居民高的消费,而是在居民收入中,消费的比重会逐步提升,储蓄的比重会逐步下降,进入新的消费阶段。我国有14亿人口,低收入居民、中等收入居民以及高收入居民消费的有效需求均不足,消费潜力尚未被充分激发。要坚持扩大内需这个战略基点,加快培育完整的内需体系。进一步改革收入分配制度,增加居民收入,优化社会分配结构,充分利用国内超大规模、多层次、多元化的内需市场,不断提升大众的消费能力。

其二,拓展投资空间。中国有庞大的市场体量,更有大量的投资机会和巨大的增长潜力。一是推动城市化、城市群发展。目前,中国是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仍处在发展的中期阶段,美国、欧洲的人均GDP已达五六万美元,我们刚突破1万美元,仍有很多人生活在农村,城市化还有较大的拓展空间。目前,粤港澳大湾区、长三角、京津冀等大城市群达到1.5亿至2亿人的规模,以中东部省会城市为核心的城市群也达到3000万至5000万人的规模,集聚效应不断增强。这些城市群通过快速交通,将大城市周边的中小城市甚至周边的农村连接起来,解决房地产和其他的供求关系,有效促进区域公共服务均等化发展,从而促使国内的市场能够更好地循环起来。二是深挖数字经济潜力。中国拥有世界上最大规模的电子商务市场,引领全球。我们应用数字技术的速度也非常快,各个领域不断出现新技术、新的互联网公司,这让我国成为世界上第二大互联网独角兽企业的集聚地。同时,数字技术的惠及面很广,除了惠及电商,也惠及滴滴打车、共享单车等。中国有14亿人口,网民数量众多,互联网的覆盖率不断攀升,与数字技术相关的各种产业的发展速度非常快,且规模巨大,我们要在这方面做好文章。

第二,双循环的重点不只是扩大内需,还要在供给侧使产业链、供应链更好地循环,也要更好地创造需求。

其一,供给侧的首要任务,就是加强自主科技创新,这是破除产业链断供,畅通双循环的关键因素。在新的历史时期和国际环境中,中国必须具备更强的自主创新能力,补足短板,维护产业链、供应链的安全和稳定,提升产业基础能力和产业链现代化水平。要进一步加强对基础研究和应用基础研究的投入保障,构建多元化投入机制,布局建设重大科技基础设施、基础研究和应用基础研究机构,以及跨学科前沿交叉研究平台,吸收利用全球创新资源,瞄准世界科技前沿和国家战略需求,开展原始创新研究,引导企业积极开展基础研究和应用基础研究,实现前瞻性基础研究、引领性原创成果重大突破。加强对接基础研究和应用基础研究成果,加大对战略高技术研发的支持力度,找准源头性技术创新领域,着力攻破关键核心技术,形成关键核心技术攻坚体制,抢占事关长远和全局的科技战略制高点。

在这个过程中,一是发展好民营经济。无论是技术创新,还是商业模式创新,风险都极大,这需要民营企业家积极推动。中国的体制优势在“模仿攻关”阶段比较明显,但在“无人区”创造阶段则会式微,因此政府应该制定激励创新的机制,如保护知识产权,资助、奖励创新创业等,让千百万的企业、企业家、科学工作者“胡思乱想”,不断产生新点子,创新创造。二是政府可以制定设置孵化器等普惠政策,并投资一些创新项目,鼓励科技创新。但是政府不能引导和规定发展哪些产业,要敞开这个口,让市场去配置,让企业去创新。三是让市场发挥作用,吸引、鼓励风投资金进入市场,进行市场化资源配置。政府各类奖励补贴,可以以风险投资基金的市场化方式支持,避免出现市场扭曲;政府基金也可以学习风投的做法,积极“跟投”市场关注的行业,分担一部分风险;如果项目成功,就要提前退出,让利于市场,不以高额回报为目的,这样更有利于市场的良性发展。这就需要政府一方面鼓励创新创业,另一方面帮助企业梳理、分析在发展过程中遇到的问题,鼓励一些基金进入这些领域,鼓励产业内部重组,鼓励企业优胜劣汰、兼并重组,使产业结构更加优化。

其二,深化体制改革,包括供给侧、产业链、供应链等,消除国民经济循环中的各种梗阻。生产、分配、流通、消费作为国民经济运行的基本环节,是促进经济发展,畅通供给循环的关键。过去,我们曾面临地方保护主义,以及资金不到位、有需求没供给、有供给没需求等供需错配、结构性问题,存在很多梗阻。现在,我们要进一步加大经济体制改革力度,深化“放管服”改革,减少市场准入限制,减少审批环节;深化国有企业改革,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改革政府补贴制度;大力发展数字经济,通过大数据打通交易环节、流通环节、物流环节存在的一系列堵点和梗阻,消除市场上各种显性与隐性的要素流通障碍,促进供求关系进入良性循环。

其三,以供给创造需求。一是以更多好产品、更加多元的消费方式拉动需求。中国的制造业仍然具有很大的发展潜力,短期内因以前过热而产生的“过剩产业”要转型转移,要改变增长方式,提高增长质量,不能一味“停产”。同时,要积极创新消费新模式、新业态,满足各类消费需求。二是通过降低成本拉动需求。完善政策支撑体系,降低全社会交易成本。除了企业要通过自身转型升级有效降低成本外,政府也要加大政策支持力度,帮助企业降低包括税收、资金、劳动力、土地、公共服务等在内的各项成本,为企业纾困,让企业将更多的精力和资金用于研究和生产,从而更好地刺激需求。

双循环要继续做好国际循环

双循环没有否定改革开放,更没有否定国际循环。双循环中的国际循环的意义,不在于卖出多少东西,而在于学到多少知识和技术。这样,一旦面临断供局面,我们还能继续支撑和发展下去。因此,我们要继续扩大开放,继续学习,继续做好国际循环。对中国企业来讲如此,对跨国公司来讲也如此。跨国公司进入中国,就是中国GDP的组成部分,就是中国内部循环的组成部分,也是推动跨国循环和国际循环的重要力量。因此,我们要继续做好国际循环,形成全球利益共同体。

我们是发展中国家,在很多方面仍然落后,尤其是在主要技术产业领域,联合国260多项子产业的1200多项次级产业中,我们有600多项是受制于人的。600多项依赖别人,缺乏最先进的技术,要追赶上是非常困难的,因此,我们不得不依靠国际循环。继续做好国际循环,就是要继续扩大开放,这样我们就可以继续向世界学习。只要别人比我们先进,我们就要向人家学习。与研发相比,后发优势的学习成本是最低的。当然,在学习过程中要提升研发能力,只有继续开放,才能具备提升研发能力的条件。同时,只有保持开放,才能了解国际标准,才能知晓国际竞争现在的水平,进而才能真正具备国际竞争力。传统意义上的进口替代,即发展自己的优质工业的那套理论和政策,早期拉美均采用过,但最终都没有发展起来。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在“温室”里长大的产业不具备国际竞争力,比不过人家,并且不知道国际标准是什么,所以根本无法竞争。一旦封闭,就无法竞争,无法具备真正的国际竞争力,因此我们要继续开放,继续学习,继续推动国际循环。

纵观当今世界,全球化不可逆转,全球化进程仍在继续。即便美国奉行“美国优先”和单边主义政策,使得贸易保护主义不断加剧,但全球化并没有停止。全球化最初是由欧美等发达国家和地区的跨国公司推动的,尽管全球化导致美国一些产业衰败,美国的一些政客便利用工人的失落感谋求自己的政治利益,但是这些跨国公司为了获取利润,依然在思考如何在全球更好地配置资源。因此,全球化的原动力没有改变。尽管现在美国等发达国家可能存在一些反全球化的势力,但是从全球来看,支持全球化、推动全球化的力量比当年更多更甚,特别是在发展中国家。最初,多数发展中国家对全球化是有疑虑的,认为跨国公司是来剥削自己,搞新殖民主义的,所以不是很支持。但是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发展中国家发现自己可以从全球化过程中受益,特别是从中国的发展历程中看到了可从全球化过程中获得发展机遇,因此现在几乎所有的发展中国家,包括中国这样的中等收入国家,都支持全球化。从这个意义来讲,全球化不可逆转,多边主义不可逆转。我们生活在一个多边的世界,某些消极因素可能猖獗一时,但长远来讲,它们无法改变历史发展趋势。因此,我们的企业要想继续发展,仍然要有全球化思维,思考如何在全球市场更好地发展自己,更好地配置资源。

全球化的趋势不会改变,可能改变的是全球产业链重组。多元化产业链是今后的发展趋势和显著特征。全球产业链过多集中于某一国家或地区,可能会产生一些问题:当某一国家或地区出现问题,就容易出现断供。全球产业链重组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首先,产业链重组呈现明显的区域性特征。产业链在重组时会考虑在地理位置上对自身的影响小一点,产业链不在自己国家的,也会尽可能放在离自己国家近的地方。因此,全球可能在三大区域——亚洲、欧洲与非洲、美洲——形成三大相对完整的生产供应体系。这三大区域都有较齐备的资源要素,如市场、资金、技术和廉价劳动力等,这些要素可以组合成一个完整的体系,形成“再全球化”。其次,根据成本和国际贸易关系的变化,产业链可能进行局部调整,一些企业会进行迁移,如一些跨国公司从中国转移至东南亚国家,有些公司会将产业布局在中国等。虽然全球产业链会出现局部调整,但基本的趋势和逻辑不会变,即中国的市场、发展机会、资源、基础设施、营商环境等会吸引更多公司。目前,我国的进出口增速双双“转正”。我们成功控制了疫情,实现了复工复产。其他国家受疫情影响,复工复产没那么顺利,这使得海外供给减少、需求增加,但当地的供给无法满足民众的需求,这些需求很大一部分就成为我们的外贸出口机会。因此,中国仍要继续扩大开放,大力发展外贸,继续做好国际循环,更好利用国际国内两个市场、两种资源,使国内市场和国际市场更好联通,实现更加强劲可持续的发展。

通过双循环迈向发展新征程

同美国等发达国家相比,我们在某些方面处于“锯齿型引领”状态。所谓“锯齿型”,即在某个领域“你有在前的,我有在后的”,但在另一个领域“我有在前的,你有在后的”,彼此各有千秋,各有长短,不再是我们完全落后,他们完全领先。因此,美国的一些政客企图抓住最后的时间窗口,想方设法以各种策略遏制中国(尤其是引领型)的发展。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以及进入新发展阶段的内外形势变化,我们应继续保持高速或正常增长,保持5年、10年、15年、20年稳定的经济增长,不断提高自身的经济发展水平。当那些国家意识到无法遏制中国的发展时,就会跟我们谈合作。此外,在国际形势逆风逆水的情况下,我们要形成全球化“黏合剂”,通过技术发展、技术进步连接全球,通过数字经济连接全球。在数字经济领域,只要那些国际不脱钩,只要继续在这条链上,我们就能继续发展,保持发展态势,还可以继续和它们交流,从而使得我国在国际多元体系中拥有更大的发言权,做更多的事情。

“十四五”期间,我们仍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继续深化改革,扩大开放,利用我国庞大的市场,打通堵点,消除各种梗阻,畅通国内国际循环,保持经济持续稳定增长,解决我们面临的各种矛盾和冲突,立于不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