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思轻声说了一声“哦”,就再没说话。
倩子觉得有点儿莫名其妙,又有点儿慌张。
“喂,你们不为我感到高兴吗?我要结婚了,这样一来,你们的生活费就有着落了。思思,你上大学就可以随便选,枭呢,就安心在医院呆着,直到痊愈。我还听说,有一些比较好的医疗机构,能够帮助人站起来,还有什么康复训练......”
思思冷漠地站起来,离开了。
枭也只是闭上眼睛,一副并不想听倩子说话的神情。
倩子自负而粗鲁的声音传到枭的耳中,为了让枭能完全承接倩子的怒气,她强行把枭的眼皮撑开,狰狞的说:
“你个死孩子,听好了!你以后的人生都会躺在床上过,不能因为你自己的错误,导致一个家的悲剧,我不会让你毁掉思思的人生。你最好有自知之明,活到思思谈论论嫁的时候,你就应该自觉的、悄无声息的离开,我说的离开是隐喻的意思,你懂吧!啊!简直跟你爸一个德行,死性不改。”
倩子喘着粗气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就又露出微笑幸福的表情,望了一眼床头柜上的千纸鹤和玻璃瓶,愣了一下,笑着说:
“这孩子,还在做什么白日梦。”
她抓了一把千纸鹤和玻璃瓶,朝着男医师的办公室走去。
枭只是闭着眼睛,忍耐着这样三不五时的神经时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忍一忍就过去了。
倩子绕着医院走了一圈,没找到人。在走廊上的窗户处,看到男医师在外面跟思思说着话,行为举止似乎很亲昵。
思思只是想要坐在外面换换空气,说不定心情也能变好。碰巧男医师从外面吃完饭回,两人坐在了一起。
思思很久不想说话,心里涌起浓厚的恶意,她担心自己说出的话会伤害到别人,索性就不开口。男医师就陪着她坐着,也没说话。
待思思情绪稳定不少后,她回头看了男医师一眼,苦笑起来:
“你也心情不好?”
“哎哟,你终于开口了,我还以为你看不到我呢。”
“你这么大个活人呢......我只是生气,怕开口伤到别人,干脆等自己冷静下来再说。”
“我这里有道疤痕。”
男医师露出左边下巴到脖子连接处,思思凑近看,果然有一道很细很长的肉色疤痕。
思思感叹着说:
“好长啊,这是怎么弄的?”
“我妈妈是个酒鬼,我爸呢,在我出生的时候就跟别的女人跑了,再也没回来过。我8岁以前的童年,过得还是很好的,我妈很疼我,就像其他的母亲对孩子那样,尽量创造条件,让我能交到朋友,保持心情愉快。然后,慢慢地她就变得不那么开心了,总是唉声叹气,最后带回来了一个陌生的男人。那个男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喜欢打人。最后一次,我替我妈挡了一刀,就出现了这条疤。”
思思的眼神忍不住的同情起来,她颤抖的声音,犹豫的说:
“你,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我就考大学,学医,站在你面前了。”
“这可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我说了那么悲伤的故事,你应该安慰我的。”
“你都走过来了,况且我安慰你,有用吗?”
“你都没试呢。”
思思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酝酿着什么,抬起头坏笑起来:
“那么,祝愿我能跟你一样考上医学院咯。”
男医师盯着思思的脸,笑着点点头。
等到思思离开,倩子才拿着千纸鹤和玻璃瓶出现在男医师的面前。
思思回到病房时,由于病房内多了一个病人,枭不方便说话。
隔壁病床上躺着一个全身瘫痪的女病人,双眼无神。
思思只是看了一眼,点头示意打招呼,走到枭这边的病床旁,一直盯着这个新来的病人,以及正在照顾她的老母亲。白发苍苍,满脸疲倦,脊背微弯,一双满是茧的手。
倩子十分强势的把玻璃瓶和千纸鹤塞到男医师的手中,在他惊愕的表情中,倩子并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去思考,假模假式的彬彬有礼的说着:
“医生,这一年多来感谢您照顾我孩子。枭呢,过不了多久就会出院了,以后就不麻烦您了。”
“出院?他现在的状况能出院吗?上次还差点被痰噎住呢,你们要......”
“你是因为枭还是因为思思?”倩子指了指他怀里的千纸鹤,“思思正在念高三,不管你对她是什么心思,请你收住。不要再来找她,我只希望,她能顺利念完高中,考上好的大学。你能答应我吗?作为一个母亲,我请你答应我,不要再跟思思有过多的接触。”
男医师点点头,再次把千纸鹤和瓶子塞回倩子的手里,离开了。
又一个周日,思思来到病房的时候,隔壁床的病人家属正在收拾床铺。
思思走过去帮忙,问着:
“恭喜啊,出院了。”
家属只是安静地回答:
“自杀了。”
枭的眼睛一直闭着,思思知道,他们最终的谈话还是有必要的,关于这种累赘的话题,始终要继续的。
男医师进入病房,递给思思一顶红色毛茸茸的帽子。
思思笑出了声:
“这个太早了吧,这个帽子,是冬天戴的,现在5月份,不需要了。”
男医师笑着递给思思:
“等你考上了医学院,第一个冬天戴上这顶帽子呀,然后你来医院找我,我会请你吃饭的,这个就是信物。”
“需要什么信物?”
“都说女孩子进入大学后,就像整容似的,会变得很不一样的。我担心,你到时候变得太漂亮,我认不出来了。”
思思招架不住这种隐含的情话,再加上自己的幻想,爱情的滋味让她脸都红透了。
男医师停顿了片刻,接着说:
“我们医院有一个国外交流学习的机会,推荐我去了,下周就走。再见你的话,应该就是冬天了......所以,提前送你。”
思思本来笑容满面,僵住了,慢慢收住了笑,她看看枭,又看看男医师。心酸乖巧的点点头:
“冬天见。”
枭听着男医师离开的脚步声才最终睁开了眼睛,眼眸中怒气未消,死死地盯着思思,直到隔壁家属出去,思思才坐下来问:
“又怎么了?”
枭像是受到了一种暴怒的兽性的控制,抖动着声音,几乎是吼出来:
“你刚刚在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
“我还好端端的躺在病床上呢,你就当着我的面这样?”
“你有病吧,怎么样了?”
“我是有病,你们不可能在一起的。”
“我懒得跟你说。”
思思朝着门口走去。
枭吼着:
“妈妈上周拿着你的千纸鹤和瓶子去找过他,这周他就走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思思的脚步停了下来,她回头惊愕的注视着枭:
“我猜你正要告诉我。”
“因为有妈在,你跟我都不会幸福。她是个没有人性的魔鬼!”
思思停在了原地,没有再说话。她几乎是立刻打消了要去找男医师的念头,一种野蛮的兴奋情绪充斥着她的脑中,就像喝多了似的。
她死死地盯着枭,幻想着,能够去把哥哥的输液管停掉,悄悄地拿起手边的枕头捂住他的头,或者就像隔壁病床的人一样,他能自杀的话最好了。她的怒气和心思完全呈现在脸上。
枭开始恐怖的大笑起来:
“你终于在想这件事了,哈哈哈哈~你终于开窍了。”
放在枭床头柜的烤麻雀袋子还显眼地出现在面前。
思思不是痛恨枭,而是痛恨他三两句话就把家里的症结说了出来,打破了思思原本幻想的一切:恋爱、生活和幸福。
这些希望,就在刚刚那一句话中,被枭点破了。
“你就是看不得别人比你好是吧?”思思嘴唇发抖,横眉怒目斜视着那个始终嬉笑的大哥。
这就是亲人!
“你上次问我,怎么斩断跟家里的牵扯?告诉你,我斩不断。每当我好一些的时候,妈妈就像循环体一样,周期性的会在我面前说着‘你怎么不去死’、‘你别拖累我们’这些话。一次比一次难听。”
“那是因为你不开口说话,是你!”
“如果我开口,如果我开口!我就会被挪回家里,然后被她或者被她那个家暴男折磨致死。我会死得更快!你还不明白吗?她只爱自己!”
思思浑身发软,无力面对这种尖锐的场景。
她跑开了。
现在,她才深切感受到自己被遗弃。她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开门进屋,一阵女人呻吟的声音传过来。
是夫妻之间夜晚才会有声音。
思思看着家里这些陈设:地上凌乱的衣服、茶几上数不清的酒瓶子、电饭煲滋滋的声音、厨房总是滴水的龙头、挂在墙上的照片和奖状......一切都让人无比厌烦。这个家,连带着家里的空气都让人觉得恶心。
她捂着耳朵,愤怒的摔门离开。
她一个人静静地在大街上闲逛,在无意识中,走到了学校门口。突然,从未有过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很可悲。一个周日的休息日,一个学生没有地方可以去,只能回到学校躲着。
思思站在教室门口,进门的一刻,遇到那个回旋踢的朋友---罗子。
罗子跟一群朋友正在教室打闹玩耍着,看到思思进来,他停了下来。
思思旁若无人、面无表情的坐在自己座位上,拿出一张英语试卷,开始写着。
罗子坐在思思前面的座位上,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思思的笔头,它就没停过。
“真羡慕你,我也好想像你这样喔。”
思思抬起充满血丝的眼睛,瞪着罗子:
“羡慕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