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特别的原因,阿菊看到怀里的孩子,心里发毛。她猛地甩了甩右手,左手还是小心翼翼地托着孩子的头,慢慢的放在床上。她当然注意到了儿媳妇斜视的眼神和不均匀的呼吸声。
“吁~”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发出惬意的声音。
儿媳妇睡在床上,头发散乱。就算阿菊站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依旧能够闻到儿媳妇头发上的味道。阿菊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慢慢的吐出来,生怕惊到了什么人。
儿媳妇睁开眼睛,看了阿菊一眼。
阿菊露出窘迫的眼神,道:
“孩子睡着了,你要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儿媳妇丹丹是个精通人情世故的女人,嫁到这个家里来,就知道以后的日子也就这么过了。
丹丹皱着眉,想了想,摇摇头:
“不饿,待会儿再吃吧。”
“那怎么行!”阿菊望了一眼躺在摇篮里的孩子。
这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孩,浓密的头发,长长的眼睫毛,看过的人都说这孩子长大了会是个美人的胚子。
阿菊打心里不认同的。女孩子,长得好看,又有多大的用处呢?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她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心里唏嘘着。就算是生个儿子又怎么样呢?说到底,这种事最是没有意思的。
阿菊擦了擦快流下来的口水。自从中风后,嘴角总是不自觉的流出一点儿口水。倒不至于让人厌恶的程度,只是时不时总感觉嘴角有一些不同于往常的地方。
“中午煲的鲫鱼豆腐汤,再给你热一热。喝喝汤,开胃。等你什么时候饿了,再跟说我,给你做。”
阿菊脸上露出的真诚笑容,伴随着她语气口吻中那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实在让人觉得做作虚伪。
儿媳妇不耐烦的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阿菊轻手轻脚的关上门,下到一楼时,门口站着一个人。
门口摆摊的肉贩子又笑嘻嘻的提着几斤肉站着。
阿菊身手矫健的走到门口,自然地接过肉,上下打量着,时不时用那双长着又长又硬的黑指甲,这里掐一掐,那里看一看。
肉贩紧张的盯着阿菊的手,心下想着“就算这肉她今天不要,我也不拿回去了”。这么盯着想着,脸上的肉几乎都凑到一起去了。
在阿菊极度严肃的审视中,肉贩的一口气几乎提到了嗓子眼。直到阿菊点点头:
“嗯~今天的肉还不错。”
“这可是我专门挑出来给您的。儿媳妇也趁着这段时间,好好养养。”
“还养?”阿菊翻着白眼,看了一眼楼上。她当然知道楼下的动静,楼上是听得到的。
肉贩听出了阿菊的弦外之音,难为情的附和着笑着。肉贩正准备转身离开,阿菊的声音传过来:
“麻烦你了,这些日子总是送肉过来给我。怎么能让你倒贴呢?”
阿菊又摆出那种虚伪做作的语气,极不自然。又忙的在口袋里摸着,似乎是在找钱。
这场面肉贩早就见过,肉贩忙的按住阿菊的手:
“菊姐,一点儿心意,不用给钱。我从乡下来,如果不是你大度,让我在你家门口免费摆摊,我还不知道在哪里去做生意呢?给我节约了一笔店面租赁费,我要谢谢你才对。正好,你家儿媳妇生了,我时不时送些东西来,也算是恭喜了。”
“嗨~”阿菊终于停止了拿钱的动作。
实际上,双方心里都有数,阿菊的兜里根本没钱,这不过是一种老套的客气行为。
肉贩点头招呼着,默默收摊离开了。
阿菊站在厨房里,开火煮着中午还没喝完的鲫鱼豆腐汤。透过厨房的窗户,她看到了老二家残破不堪的厨房。老二家的房子,这几年,几乎是被自己家的建筑包围着。
阿菊很快就想起了老二那张脸,真是晦气。一张满脸通红,长着酒糟鼻的脸,难怪妻离子散,家不成家了。她更加得意的打量着自己家的厨房,烟雾缭绕,锅碗瓢盆,一副实在的生活景象。
阿菊随手拿起一个隔夜没洗干净的汤勺。其实她也看不清楚,这勺子是干净的还是脏的,就这样试了一口汤。
味道还不错!
一锅白色的鲫鱼汤里,漂浮着一些黑色的小点。
儿媳妇盯着碗里正在漂游的那几颗黑点,就这么端着看着,皱着眉头,尽量抑制厌恶,又咳嗽了几声。
阿菊忙的送过去纸巾,喊着:
“怎么了?”
“太烫了,我待会儿再喝吧~”
阿菊瘪瘪嘴,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下楼了。
丹丹听到关门的声音,猛地放下鲫鱼汤,丢掉手里的纸巾,重新拿了一张。
老公从外面回来,牙齿上套着一层牙套,阿菊瞥了一眼,没说话。
老公换着拖鞋,自嘲似的说着:
“医生说掉了八颗牙齿,牙龈萎缩了。戴了牙套,这段时间等新牙到了再说......”
阿菊都懒得应和,走进厨房,声音喊着出来了:
“别忘记去接安琪,他要放学了。”
厨房里炒菜声音传过来。老公悻悻地拿起刚放下不久的车钥匙,骑着电动车,再次出门。
牙齿有什么了不得的?安装或者套牙套,又有谁在乎?阿菊身上的瘙痒又开始了。从生下儿子后,坐月子结束,就一直瘙痒。这么些年,试了多少医生,吃了多少药,也没能好起来。充斥着怨气,以及对生活的不满,阿菊像个机器似的,一个菜接着一个菜做着,疲倦烦躁的维持着这个家,还伴随着年老的不甘心和贫穷。
等她机械的完成了晚餐,打开厨房的门。孙子、儿子、老公都在大厅里玩着。孙子玩着好久没开的,闲置在房间角落的车;儿子一手握着手机,不看也知道在玩游戏;老公呆呆地坐在餐桌上,看着孙子发呆。
“吃饭了~”
几个人听到这样的喊声,马上收起正在做的事,朝着阿菊的方向看去。
一下子,阿菊的怨气又没有了。
厨房里飘出饭菜香,儿媳妇安静的躺在楼上的房间里。这种家庭的温馨,如果没有儿媳妇的干涉,应该会很舒服的。
被人需要和依赖的感觉,既享受又烦躁。
饭桌上,安琪不安分的吃着饭,手里还操控着地上的赛车,阿菊瞬间提高声音:
“吃饭!”
安琪噘着嘴,回头吃了一口饭。
儿子三下两下吃完碗里的饭,又从厨房拿出一个空碗。
“这是干嘛?”阿菊问着
安琪趁着阿菊没注意,又开始操作地上的赛车,开心的露出已经掉了的门牙。
儿子从饭桌上夹着菜:
“安琪,都没牙齿了哟~丹丹还没吃饭,我给她带一点儿。”
阿菊一下火气就上来了,猛地放下安琪碗里的汤勺:
“她吃过了!鲫鱼豆腐汤!你也太小瞧我了,说得好像我虐待你媳妇似的!”
儿子阿豪先是愣了一下,瞪大眼睛,嘴角像碎掉的生鸡蛋粘稠。脸通红,双唇抖动着,半天没有反应。
阿菊的老公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接过安琪的碗,蹲下来喂着安琪。他并不想参与这场母子之间的较量。
阿豪最终选择闷不做声,低头缩着头,速度越来越快的夹菜。
阿菊一下拍掉儿子手里的筷子:
“生了个女儿,这么照顾干什么?她那一身的肉,少吃一顿,能怎么样?做完月子,还是这个身材吗?走到大门口去都要气喘的呀,还怎么带孩子?”
阿菊是有骄傲的资本的。她的身材一直很好,与其说是刻意保持,还不如说是怎么吃都无法吸收。所以,身体素质一直很差,换季和经期的时候尤其严重。
儿子猛地把碗放在桌上。太过用力,碗被磕在桌上,转了几个圈。
“你再说一遍!”
“从牢里出来这么久了,还不务正业,你媳妇和孩子预备怎么搞?就这样待在家里游手好闲啊?”
阿菊毫不示弱的反击。
儿子大吼了一声。一下被气得太厉害,不停的在原地转圈圈。
小时候的一幕,再次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