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给大人的关于青少年情绪的10堂课
- (意)恩里科·卡斯泰利·加蒂纳拉
- 9458字
- 2021-01-14 16:20:37
第一章 适当的距离
对于人类的一切行为,
不要讥笑,不要哭泣,不要唾弃,要去理解。
——巴鲁赫·斯宾诺莎,《政治论》
父母们都曾体会过在想要表达强烈的父爱或母爱的时候被子女拒绝的滋味:或是他们拥抱得太紧;或是在孩子忙于其他事情、不愿那么亲密时,还反复地亲吻他。孩子们越长大,拥抱、身体上的接触和亲吻就会越少。孩子们告诉我们不要太过分,他们礼貌地,或者恼火地拉开距离,说:“哎呀,妈妈……”但是,如果我们——出于报复和气恼——反应激烈地向另一边走开,向他宣布,从这一刻起再也不会拥抱或者亲吻他,他又会试图接近我们,嘟囔道:“不是这个意思,你理解一下嘛……”
这便是症结所在:试着找出在那一刻,在那种情况下,与一个人适当的距离是什么。
空间关系学研究的是个体在生活的不同场所中和他人之间的距离,这门科学将距离看作是非语言形式的交流。比如,空间关系学向我们阐释了,为什么我们和一位没有接触到(或只是微微触碰)的陌生人共乘电梯时,或者我们上了拥挤的公共汽车时,我们会感到有一些局促不安。也是这门学科告诉我们,为什么我们问候不相熟的人、朋友或者家人时,会保持不同的距离。爱人更是不必说了。它还解释了为什么儿童与人交往的距离通常会比成人之间的距离更近,或为什么在某些情况下(例如在黑暗中),我们往往比平时更愿亲近他人。
最早设想出这一科学理念的是人类学家爱德华·特威切尔·霍尔,他非常精确地测量了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并将它们分为四类:亲密距离(0~45厘米)、私人距离(45~120厘米:可以握手的距离)、社交距离(120~360厘米)和公共距离(超过360厘米)。当然,距离的差异也取决于我们每个人的个性和生活经验,取决于每个人的脾气、我们所在的民族,以及我们在一个特定时期经历的特定的情绪状态。因此,没有严格的规定说明怎样才是与他人保持适当的距离。但是,在一定限度之内,一个合理的中介空间是存在的。
总之,有些底线是不能,或者不应该被打破的。这不正是成人世界试图让儿童和青少年理解(或者说教导他们)的吗?当我们看到女儿长时间地埋头于她的智能手机,难道我们不会让她放下手机吗?难道我们没有对儿子和他朋友的用词或表达方式定下规矩吗?我们也曾为一碗汤应该最少用几汤匙喝完这种问题进行过漫长的谈判,不是吗?在孩子玩耍或出门之前,又有多少作业需要完成呢?
如果将空间关系学放到我们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中,比如延伸到成人的职业领域,我们的人际关系以及理智与情感之间的微妙平衡中,那么空间关系学也是一门关于保持适当距离的艺术。这是一门严肃的学科,就像一个面对被告与原告需要保持刚正不阿的法官。当我们向我们认为明智的人寻求建议时,会在对方的言语中感受到这门艺术。当一名科学家认为自己终于获得了期待已久的积极成果,但也明白还需要通过对照实验对结果进行验证时,他的这些反应也是这门艺术。它也关乎我们能否找到,与我们处于青春期的孩子之间应保持的,最近和最远的距离——既不是令人窒息的亲吻和拥抱,也不是完全的漠不关心。它是老师在悉心照料学生的认知发展(和情感发展,不管他们是否甘愿)时必须保障的微妙的中介空间。
不要被情绪左右
在这第一堂课中,我们对情况进行大致的介绍。接下来的九堂课我们将谈论在生活中的不同情况下,哪些条件让我们能够与自己和周围的人保持适当的距离。这里,我们应该把适当的距离理解为在人际关系中维持情感和理智之间的平衡。
然而,保持适当距离的艺术不是一门青春前期的孩子们需要掌握的艺术,或者说在现阶段,他们还不需要这门艺术。未来,孩子们将会通过那些关照他们成长的大人学会这门艺术,当然,前提是大人们能够给予正确的指导。所以首先,我们自己必须先了解这门艺术。所有的成年人,特别是父母和老师(或任何一个需要和他人,尤其是儿童和青少年打交道的职业人士)都要去学习如何掌控距离,以免让自己受到情绪(比如,愤怒、悲伤、喜悦)的影响,或者相反,完全无视情绪,像一台机器一样生活(顺便说一句,这就是为什么教师永远不能真正被电脑或视频网站上的视频所取代)。
这件事说起来很简单,但同时也很复杂。说它简单,是因为这往往是每个健康的成年人的基本常识。说它复杂,是因为每种情况(和每段关系一样)都有它特定的适当距离,不时会需要我们根据所涉及因素的复杂程度进行调整(比如,我们面对的人,和他接触的那个时刻、地点、我们的角色、我们的目的,等等)。我们来举一个例子:十三岁的男孩乔尔乔,在学校下楼梯的时候被同学的测量尺绊倒了,腿伤得十分厉害,不仅弄断了尺子,还割伤了自己。鲜血不断地流出,在场的老师却因为太过于惊慌,愣在了那里,只能不停地大声呼救。所幸,另一位教师乌戈刚巧就在附近,他立刻为孩子按住伤口,用皮带捆住了他的大腿止血,并不停地讲话安慰大哭的孩子。接着,在学校秘书处通知家长的时候,他马上呼叫了救护车。
“你究竟怎么做到的?你没有被吓到吗?”那位仍惊魂未定的老师问他。乌戈给出了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答案:没错,他也被吓到了,这件事让他十分恐惧,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压力,但他也“感觉到”既然自己知道应该如何应对,那就必须立刻做些什么。乌戈做到了“主宰”自己,而不是让自己受到情绪的影响,手足无措。同时,面对这个场面,他也没有冷漠地走开。他运用了在急救课上学到的东西:保持冷静,站在伤者的角度和他交流,采用正确的方式立即施救。
做到这一点的关键在于理清思路,不要过多地陷入其中。或者说,介入事件,但不要让自己被情绪冲昏头脑。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各行各业应有的“专业素养”。乌戈“知道”他需要介入其中做些什么,而且“感觉到了”要通过哪种具体的方式去帮助孩子。他能够与所发生的事情保持适当的距离:他没有说“这不是我的事,与我无关”,他也没有让自己被情绪弄得心慌意乱。他做到了合理地管理理智与情绪。
从这个角度来看,教师的角色极其重要。很多情况下,即使在学校的日常生活中,教师也不得不保持公正、客观的立场。既不能像父母一样与学生走得太近,也不能像医院的医生一样过于疏远和陌生:教师是保持适当距离的理想代表群体之一,他们的职业生活中充满了各种不同的情况。
嘉达和她最好的朋友吵了一架,现在她不想再坐在她的旁边,但她们还有共同的朋友,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希望你能满足她的需求,给她好的建议。
同一天,马乌里齐奥告诉你,贾科莫知道老师要问他问题,但他还是一点都没准备,而当天他在数学考试中已经被打了很低的分数(所以你需要决定是否要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勉强及格,还是不通融,坚守原则)。
靳鲁第N次没有完成作业,但你知道,下午他的父母会让他在店里偷偷工作。
加布里埃尔在古列尔莫面前炫耀他的新游戏,尽管他家中的经济状况很不稳定。
……
每个人都征求你的意见,期望你站在他们的一边支持他们。他们乞求原谅,向你承诺会非常努力,但转头又会继续和你聊天、说笑,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然后,还有孩子们的父母。每个父母都有他的教育理念,他的弱点,他的要求,他的自私,当然也有他的宽容。他们绝望地告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您说说这个问题该怎么办?”他们问你如何才能让孩子学习,如何让他们融入社会,如何让他们停止做这个或那个,如何鼓励他们做些别的……有的家长觉得孩子的作业太多了,有的却告诉你太少了。有人有这个需求,有人有那个要求,有人已经在等着你的裁断,有人对你微笑,有人告诉你“我们在同一条船上,是同一队的”……这就是为什么教师是一个令人身心俱疲的工作。
在每一天中的每一个场合,在我众多学生生活的方方面面中,总有矛盾需要调解,总有问题需要倾听,也总有人需要鼓励。当两个学生发生争执时,你要懂得避免明显地偏袒某一方。面对学生的信任和他们提出的请求,你要能够提供正确的建议、合理的意见或适当的支持。教师必须起到模范的作用,不能把自己的角色同朋友或父母混淆,也就是说,不能取代任何已有的角色(这会令那些已经因为青春期而迷茫的孩子们更加困惑)。孩子们应该能够信任所有的老师:通常,他们信任老师,老师也会信任他们。但是,成年人对孩子或青少年是有责任、义务的,永远不能让双方的信任超越这种关系的底线。这是一项艰难的任务,它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可以给予我们老师很多的满足感,但它的沉重也可以压垮我们。
极其脆弱,极其敏感
多少个秘密,多少次征求意见,多少场绝望的哭泣,多少爱与心扉的敞开——这是孩子们每一天都会带给我的。它是迷人又沉重的职责,充满魅力,却也绝不轻松。这是信任和关怀(以及对每一个孩子的悉心照顾)的开始,同时也可能让你跌入控制欲、误解、冷漠或肤浅的陷阱中。
处于青春期或青春前期的孩子们的信任是脆弱的,非常脆弱:一点小事就足以打破这份信任,一点变化就会被当作利用、曲解或背叛。青春期的孩子们因为岁月的眷顾,天性中的无邪和真诚还未褪去,他们仍然心无芥蒂与城府,将真实的自己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在课间休息、课堂开始前或结束后,孩子们会躲开别人,悄悄地叫住我。“老师,我能和您谈一会儿吗?”然后,他们会一脸严肃和专注地——这,他们是做得到的——向我说明他们不知道如何处理的问题和情况,期待从我这里得到答案。他们的疑问总是五花八门:不能忍受同桌;如何帮助一个朋友;无望的爱慕;喜欢的同学身上总是臭烘烘的,却不知道如何告诉他;一本永远读不完的书;一位老师布置了太多的作业;再或者是他们想在班上组织一个生日惊喜派对。
在这些求助中,隐藏着他们全部的天性,仿佛一片令人苦恼又美丽的风景,它与生俱来的富丽色彩是一笔惊人的财富,并不会因各自的价值有所分别。我们眼中那些微不足道的问题对于他们来说,和其他我们看来十分严重、严肃的问题一样重要。对他们来说一切都是重大和紧迫的。他们总是希望能得到答案、帮助和支持。千万小心,不要轻视他们的任何问题、思考、动作,甚至是目光:在你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你可能已经伤害到了他们!这个随时都在变化的世界正在他们的心中肆虐。糟糕的分数、粗鲁的回答、一阵委屈或争吵——我们认为的芝麻小事都足以令他们哭泣。
有时,我只是抬高一点声音,就会马上看到乔达诺和马蒂诺眼中涌出的泪水。如果我改变语气,表达我对他们的错误或未完成作业的不满,又会看到他们低下头来掩饰泪水的样子。他们极其脆弱,极其敏感,显然不能承受这种责备或是我的失望给他们带来的冲击。乔雅同样脆弱,但是她的情况恰恰相反。十二岁时,她已经开始以挑衅的态度面对我,她在我的面前叫嚣,向我投来的目光中,似乎充满了仇恨。
我下了很大的功夫,努力克制自己,才了解到这些反应的背后有一个正在不断扩张的世界,而我需要独自应对它,并把孩子们领向这个世界。因此,我学会了不要将乔雅的挑衅过多放在心上,学会了在批评马蒂诺时,语气更加缓和。我学会了站到事物的背后,透过表象去观察。我学会了保持平和,不将他们的某些反应看作是针对我个人的侮辱,也不让自己轻易表现出对他们的失望。面对自己的脆弱,他们既不了解,也无法控制。时常,他们的眼泪,就和他们表现出的傲慢无礼一样,只是一种希望得到倾听的诉求。
我不得不学会在我和学生之间保持适当的距离,学会在我与我的挚爱之间,我与我的专业素养,孩子们的反应所唤醒的我的故事、回忆以及经历之间保持适当的距离。
对他们来说,我不是他们的朋友,也不是第二个父亲或母亲(多少次,当他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经意间转向我们,叫出小小的一声“爸爸……”或“妈妈……”的时候,我们挤出一个非常亲切的笑容,而他们的父母红着脸,为此道歉),只有这样,我才能真正倾听并支持他们,引导他们了解理性和情感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知识。
他们知道这一点,最重要的是,他们也感受到了。适当的距离保证我们不会混淆各自的角色、领域和经验,而且保证我们不会忘记自己的年龄。维持适当的距离可以不断提醒我们这种差异,而它本身也足以保证我们的交流与孩子的成长,保证我们之间的关系和相互尊重。
保持距离并不容易,因为对于孩子们来说,固定的距离并不存在,它随时都在变化,又或者他们会想重新调整距离(好立即让关系变得更加深入)。他们渴望着一切,什么都想立刻经历,希望赶快长大,他们贪婪地体验着生活和所有的情感。他们试图让我们参与进来,感动我们,用所有的方式“诱骗”我们拉近距离。他们在一切可能的地方汲取着能量。孩子们这样做会触动我们内心隐蔽的心弦,唤醒我们沉睡的情感和经历,让我们想起我们自己曾经就是这般,也令我们在遭遇某些罪恶或可哀的悲剧性事件时,不禁幻想能够重温那个年纪。
对于青春期,精神分析学家弗朗索瓦兹·多尔托给出了一个比喻:青春期的孩子就好像脱壳时的龙虾,正处于短暂的没有外壳保护的阶段。比起以往的任何时候,他们都更加脆弱。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不知不觉中,他们就走进了我们坚硬的外表下或大或小的裂缝中。他们非常敏感,知道大人的弱点在哪里,并且知道如何触痛我们。他们这样做是出于好奇,并没有意识到可能带来的后果,但有时,他们也会不怀好意,急着想知道会发生什么。
在被孩子触痛时,恰当的距离使我们不会陷在未能克服的弱点中。为了做到这一点,我们需要“知道”该怎样去做,就像乌戈面对受伤的乔尔乔那样。我们必须足够成熟,才能不致滑到与孩子们同样的水平,只能参与他们的游戏,而非我们自己的游戏。简而言之,我们必须保护自己,以免骗到他们,也骗了自己。心理学家们常以空乘在飞机上的示范讲解为例:成年人必须先穿戴上自己的救生衣和氧气面罩,然后再去帮助身边的孩子,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帮助到孩子,而不会冒着在救助孩子之前就窒息的风险。
兴趣的魅力
克里斯蒂亚诺是个腼腆、很没有安全感的男孩。面对自己,他总是十分矛盾。他在学校的成绩并不是很好,但也说得过去,在中游的位置上浮动。在班中,他有几个朋友,但也不多,常一个人待着。他写作的时候,语言仍然很简单而且模棱两可。他可以正确地表述学过的内容,但用词并不十分优美,词汇也不丰富,只能局限在表达最基本的内容上。他喜欢理工类的学科,但恰恰是在那些学科上,他的成绩是最差的。他的母亲忧心忡忡地关注着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希望儿子出人头地,对孩子抱有极高的期望,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这么聪明,但学习成绩总是很差。其他老师不相信他有能力,并且瞧不上这位母亲,觉得她没有意识到“儿子的真实能力”。在他们看来,这个孩子很平庸,没什么大的希望,也无法对任何事情燃起热情。
但是,奇迹发生了。我很喜欢向学生讲授但丁的《神曲》,孩子们能感受到我的热情,我也尝试通过《神曲》中无尽的韵律,将每一歌展现在他们眼前,将所有篇章中的复杂性带给他们。我让他们背诵《神曲》,因为在这个年纪,记忆力必须要得到锻炼。我和他们解释,这确实是个辛苦活儿,但它值得,这样一来,《神曲》就会永远留在他们的记忆里。“你们会明白的——”我向他们保证道……他们怀疑地摇摇头,对这种辛苦感到绝望,但之后也会慢慢地跟上我的步伐。
后来,他们学习但丁,开始欣赏但丁,甚至有些被但丁感动。一如既往,有些人表现得好些,有些人差些,但是所有人都能意识到我们正在做的事情,以及我试图传递给他们的东西是多么重要。在但丁的作品中,包含了太多的东西。如果我们要求他们必须去学习,那就像是为他们提供了一份保障,当秘密和美好伴着成长渐渐涌出,他们可以用一生去慢慢消化这一切。在我进行背诵考核的时候,这些十二岁的学生们从第一次考核开始就把我感动了(当然,也会有些孩子让我发火,我必须要一直坚持:他们知道我不会让步)。但是,当我们听到克里斯蒂亚诺的背诵时,大家都沉默了。他将《地狱篇》中的第一歌全部记忆了下来,这远比我布置的要多得多。而且,在背诵时,他的眼睛终于因蕴含情感而闪烁出从未有过的光芒。这当然不是在炫耀,他仍然很害羞。就像所有不安的人那样,他摇摇晃晃地站着,身体摆来摆去,眼睛望着地面。但是他神圣地背诵着,我看出他极其喜欢这一歌。我相信他一定会一直坚持下去,学会其中更多的篇章,向我提出无数的问题。他对我说,这是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解释的意外之喜。同学们有些钦佩他,也有些人为此发笑,但他仍然是以前的那个男孩,其他老师没有注意到任何的变化。“就这样?”一位同事让我评价,然后继续说,“在我的课上,他就是一个灾难。”
保持适当的距离意思是,不要认为克里斯蒂亚诺已经解决了他的所有问题。恰恰相反。但是,这意味着他发现了自己的情感,发现了自己内心中对但丁隐秘的热爱;意味着他明白如果能用这种方式去记住这部诗歌,那么也许上天才知道他还有多少其他潜力,只等待有机会表现出来。我不能抱有幻想以为从这一刻起,我教授的科目中的每一个问题都为他解决好了。不会立即如此。但我不能忽视这种努力和情感上的参与。我不必去迎合克里斯蒂亚诺的母亲,去探讨她儿子是怎样的天才。但我也无法忍受别人说“就这样?”。但丁将成为救赎克里斯蒂亚诺的工具,而在他的这一爱好中,我只能陪伴他、支持他。我必须向他展示怎样将他的这种才能也运用到其他科目中,怎样利用他的记忆力来展示他在学习上实际付出的努力,以及怎样充分享受他的这一新发现。
我必须要跟随诗人赖内·马利亚·里尔克的劝导。正是因为深入聆听了一个向他征求意见的年轻人的声音,他懂得了如何保持适当的距离。他向这位年轻人回答道:“请你对内心仍未解决的事务留点耐心,试着去爱你的疑问,它们就像上了锁的房间和用外文写成的书。不要在现在寻找那些无法展示给你的答案,因为你尚且没有能力面对它们。事实上,这关乎着如何去面对一切。现在,面对你的疑问吧。也许不知不觉间,等你一直活到某个遥远的日子,那时你就会得到你的答案。”
倾 听
如何才能知道适当的距离是什么样子?当然,这种事情没有一个固定的规则或是唯一的方式。在这方面,特别是与儿童或青少年打交道时,维持平衡的最重要的方法之一就是倾听。一开始,我不懂得如何倾听克里斯蒂亚诺的声音,但当但丁这扇大门打开后,我听到了他的声音,并试着去理解他秘密的情感世界。他上着我的课,将课上的内容听进了心里,做出了我们所看到的反应,也发现了对他而言(也是对我们而言)的新的乐趣。现在,该轮到我去学习倾听他反馈回来的声音。
倾听是一种私密的、非常个人化的行为(你听到的始终都是主观的)。这种行为总是发生在两个人、三个人或一组人之间,也就是说它需要一个环境。世上有很多事情不能容许孤独的存在,即使它们只发生在我们自己的内心。倾听就是其中之一。因此,要学会倾听自己的声音,这很重要,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去倾听他人的声音。
心理学和神经生理学的最新研究告诉我们,大脑是多维且复杂的,由许多层次构成。因此,我们有许多个“自我”(这并不是说我们具有不同的人格,而是因为我们的内心存在不同的维度和层次。比如,不同的情况下,随着时间的发展,我们的情绪和所采取的行动都会有所变化)。不同的心理状态构成了我们,倾听自己的声音意味着看到内心的维度,看到情绪化的一面,理智的一面,强大的一面和弱小的一面。来自内心的多种需求催使我们走到人生的不同时刻,倾听自己的内心意味着了解我们不仅是自己想要展现或看起来的那样,我们远不止如此。精神病学家路德维希·宾斯万格说,倾听自己就等同于永远爱那个总是处于变化中的自己。
倾听别人意味着知道怎样看到他人的价值。愿意倾听的人不会只假装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他会由衷地去解读和接纳对方。这是所有真正的对话(即两个个体之间的交流)的基本前提。在心理学和精神病学中,倾听也被理解为治疗的基本要素之一。这并非巧合:一方的聆听意愿会让倾诉的另一方(他的倾诉既运用有声的语言,也运用了无声的语言——情绪语言)感到被欢迎,被关爱,被理解。
聆听意味着肯于接受,乐于敞开心扉:这才是不同年龄的青少年,甚至是小孩子最需要的。很多时候,大人们之间的对话实际上并没有真正地实现互相倾听。每个人都沉浸在自我世界当中,沉浸在他认为绝对的理性当中,每个人都坚信自己知道对方会说出什么,坚信自己理解了一切,坚信自己知道每个答案和每个问题。但是由于年纪尚轻,青少年在探索的过程中会表现出脆弱的一面,这使得他们总是暴露出真实的自己,产生强烈的交谈欲望,总是要滔滔不绝(就好像这样做就可以平衡被暴风雨席卷的内心和那个因此摇摇欲坠的自我)。他们倾诉的对象更多是那些能够倾听他的人,排在第一位的就是他们的同龄人、朋友和同学,因为他们知道对方会严肃地对待这件事情。然后才是大人,那些他信任的大人,也就是他认为会愿意帮助他的大人,那些不会随意评判,也不会先入为主,或是面对他们自认为已经了解了一切的大人。
但是大人们呢?在听到孩子们的倾吐时,第一句话总是拒绝的。开头总是千篇一律:“你不要相信自己,我也曾经这样,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这句话表明的态度就是拒绝,而不是接纳。因为这句话,个体的独一无二和特质被降格为一种已知的经历,不再独特,反而变成平庸。这句话是在贬低,而不是在发掘他们的价值。它将大人和孩子之间的距离拉得无比的遥远,大人们以为他们的话没什么新鲜,也不值得关注,彻底否定了它们。
另一个极端下,还有一句话看起来似乎是消除了所有距离,但它很快就会显出它的侵略性,给人带来压迫感。这句话通常有种发牢骚的意味,说话的人会纠缠道:“所以呢?你什么也没说明白呢,快点告诉我是怎么回事……”这句话中的距离太过于亲密,会让对方无法喘息。倾听仿佛只剩下单纯的好奇,只是因为想要了解更多,好完全控制一切。
这些形式都不是积极的倾听,也不代表乐于倾听,这样做的人并未像接受礼物那样接受对方,进行平等的交流。因此,这样的倾听并不利于维持适当的距离。
为了能有效地倾听,我们的距离既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若走得太近,就会被情绪牵引投入到对话中,以至不能很好地分辨沟通的内容和对方的需求。一个人过于投入其中,就不再能够掌控距离。就像那些与孩子们打交道的大人,他们想要成为孩子最好的朋友,和他们打成一片,但却不可避免地给他们造成了明显的压迫感,因为作为成年人,他们的经验和力量都远远超过孩子们(尽管他们并未意识到)。他们并不会严肃地对待孩子们(即使孩子们的主张与他们背道而驰):大人们降低姿态,让孩子产生平等的错觉,但实际上,这种平等并不存在,仅是年龄的差异就已经注定双方的差距,平等只被他们用以掩盖这场关于力量的游戏。这种情况下,我们会立即失去差异带来的价值,而正是这种价值使得真正的对话(而不只是两种声音各自的独白)和真正的倾听成为可能。
若离得太远,又不能“感受”到对方,也就无法相互倾听。每个人都停留在自己的世界和圈子中,固守自己相信的,不愿敞开心扉。在完全不平等的价值关系中,差距会被极端化,致使一方对另一方的支配关系(理性与情感上的支配)成为唯一的可能。对话者并没有被认真对待,他得到的最多也只是对方的容忍,并被引导向对方认为理所应当的价值观上(教育、养育、道德价值观等)。
“尊重青少年与我们的差异,认真严肃地对待他们”——在面对青少年时,我们每一个人都应反复这样要求自己,甚至要比面对成年人时更多叮嘱自己。
站在适当的距离倾听彼此意味着懂得共情,也就是说,接受彼此的不同,共同历经生活,积极而充满活力地参与到对方讲述、描绘或是期望你共同体验的经历中。但是,只有当你主动聆听,而非被动倾听时,这才行得通(对于父母和每天与年轻人打交道的人来说,这可能是最累人的,因为你不能有片刻的放松……或者说,也不应该放松)。一旦我们做到了这一点,我们与孩子的关系就会建立起来,也会看到生活是一段我们可以也应当一起经历的旅途。